冰心作品集-第3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牧师夫妇邀我到礼拜堂去做礼拜的时候,我也跑去邀她。她脸上显出十分惊讶和感谢的神
色,连连地摇首,说:“谢谢你,我不能去,牧师和夫人从来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做礼拜的。
我们另有自己的礼拜堂……”我当时就呆住了。记得我在北京教会中学参加“主日学”的时
候,我们的讲堂里,就挂着一幅耶稣和各种肤色的孩子在一起的画片:中国孩子倚在耶稣的
怀里,一个黑人孩子伏在耶稣肩上,白人孩子反倒靠远些,坐在耶稣脚前的地上。原来这幅
画是画给中国孩子看的!如果在礼拜上帝的会堂里,也奉行“种族隔离”的话,那还算是宣
传自由、平等、博爱的宗教吗?这时她在身后推着我说:“你自己去吧,他们在等你呢。你
太天真了,你看得太少了,你不懂得!”
还有一次,我在美京华盛顿游览,住在国家妇女会所。傍晚归来,在会所的客厅里,有
一个“革命者女儿协会”的会员,过来和我攀谈。我谈到在华盛顿的电车上,白人和黑人分
坐,这个使我惊异的事实,她忽然大动感情,面红耳赤地说:“这个,一点都不奇怪,你到
南方看看,还有比这个严格的事情呢。你不晓得,黑人根本不是人,他们没有人的理智,没
有人的感觉,总而言之,他们都应该滚出美国去!”说这话的还是一个“革命者的女儿”!
这时,窗外被强烈的电灯所逼射的美国国会大楼雪白的圆顶,在我眼中,顿然黯淡无光。看
她这种咬牙切齿的恶犬般的形象,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我们学校大礼堂里听到的、著名黑
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的演唱:“没有人知道我所看到的苦难”,他的声音是那样地激昂,
那样地使人心魂悸动!美国黑人所受到的歧视和摧残,是多么惨酷呵,我所耳闻目击的不过
是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而已。
但是,就在这时候,我也知道,有一位黑人解放运动领袖名字叫做W.E.B.杜波依
斯,他的出生地,就在我学校所在的那一州——马萨诸塞州。他是一个勇往直前的反对帝国
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战士。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就认为帝国主义是战争的根源,
只有铲除帝国主义才能确保和平。他更是一位大无畏的美国黑人争取自由平等的代言人。
他研究历史,研究社会科学,为的是要写出许多有关非洲和黑人的学术著作,同时他还
不断地写着许多反映黑人斗争鼓舞黑人斗志的作品。他在大学里教过书,编着刊物,同时还
发起和参加过许多黑人解放的运动……他不断地在为美国黑人解放而奋斗……
直到四十年之后,我才在新中国的首都北京,瞻仰到这位美国黑人作家、诗人和战士,
我感到有说不出的兴奋和荣幸!我和杜波依斯博士的第二次会晤,是更使人永志不忘的。
那是在1962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北京国际俱乐部的一间小小而温暖的餐厅里,我
们给杜波依斯博士夫妇饯行,他们在中国休养了几个月,正要回到加纳去。不久以前他在伦
敦动了两次前列腺炎的手术,我以为他一定会显得疲弱不堪,不料这位九十四高龄的战士,
除了进出有人扶掖之外,依旧是谈笑风生,眉梢眼角充满了慈祥和幽默,饭量也没有减退。
他说他喜欢中国饭,喜欢北京,喜爱新中国的一切。他说他正在加纳编写非洲的百科全书。
他说欧美人心目中和笔下的非洲都是经过涂抹的,经过歪曲的,不是非洲的真相,他要以他
的余年,来做这个把非洲的文化文明介绍给世界的事业。他说着,豪爽地笑了,我们都为他
的健康和勇气感到快慰。
今年八月二十九日,噩耗传来,杜波依斯博士于本月二十七日,在加纳首都阿克拉逝世
了!
一颗黑色的巨星陨落了!在他生前,已故的美共领袖威廉·福斯特曾给他作出如下的评
价:“作为黑人新的杰出领袖,杜波依斯至少用了三十年大体确定了黑人总的斗争路线,它
引导黑人取得了辉煌进展。……几十年来,美国黑人中间许多最优秀的战士和思想家都积极
地团结在杜波依斯的周围。”
一颗黑色的巨星陨落了!但是他在艰难曲折的漫长的斗争路上,所高举的争取黑人解
放,反对帝国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大旗,将由他的同胞和全世界各色人种中的绝大多数的
人民坚持着高举起来。他的洪钟般的号召美国和非洲的黑人为自己的解放而斗争的声音,将
像蓬蓬远达的非洲鼓声,穿过森林原野,越过江河海洋,传遍非洲和其他大陆。
我们哀伤而又安慰地读着杜波依斯博士的爱人和战友,歇莉·格雷姆在读到毛主席支持
美国黑人斗争声明以后对我们在阿克拉的新华社记者所说的欢欣鼓舞的话语,她说:“从来
还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的领袖向全世界发出过这样的号召”,“我的丈夫杜波依斯博士和我
对伟大的领袖和人类的朋友毛主席表示感谢”。我们都记得,杜波依斯博士自己,在他上次
来到中国的时候,也曾热情地说过:“黑色大陆可以从中国得到最多的友谊和同情。”中国
人民将永远记住他们的感谢的话,而加倍地在反对帝国主义,支持黑人斗争的事业上,鞭策
自己永远前进!
我们还为杜波依斯博士高兴,也正如歇莉·格雷姆答复周总理的唁电里所说的,“他在
世时看到了美国黑人揭竿而起,反抗他们生活在其中的美国的那种令人不能忍受的景况。
他临死的时候,在他的耳旁震荡着进军的脚步声。”
美国黑人的斗争,正在蓬蓬勃勃地开展,杜波依斯博士几十年的辛勤努力,已在萌茁,
已在开花,我们愿同歇莉·格雷姆和美国黑人以及全世界人民在一起,以同样坚毅不拔的意
志和决心来继续进行斗争,直到取得最后胜利。
“胜利就是对他的纪念”!
杜波依斯博士永垂不朽!
(本篇最初发表于《世界文学》1963年9月号。)三到青龙桥
我到达旅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我了。今天她显得分外欢畅,周身
上下,似乎都散发着快乐的光辉。她穿的是白绸短袖衬衣,浅灰色细褶裙子,光着脚,脚下
是镂空的矮跟白鞋,臂上挂着一件白色棉织品的运动员穿的短上衣。她一面拉着我坐上车
去,一面笑说,“这短上衣是我儿子的,他说,您到了中国北京,去游览万里长城的时候,
别忘了带上它,长城上的风一定大,穿上了可以挡挡寒气。此外,我们去不了,让我的这件
衣服,也看看天下闻名的万里长城!”
这一天,天空分外蓝,空气分外清新,又是一个星期天,我们的车驰过绿荫夹道的宽阔
的大街,朝阳下,人行道上,漫步着悠闲舒适的人流。小孩子们牵着父母的手,鲜明的服
色,在人群里点缀得十分夺目。这时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腕,笑说:
“我走了许多地方,也没有看过像你们中国这样的快乐健康的孩子……”我说:“孩子
没有不可爱的,在日本……”她摇了摇头说:“我们日本的孩子当然也是可爱的,但是他们
是否都很快乐,都很健康,这,恐怕你也知道吧!”
汽车缓缓地走过一道桥,渐渐地离开城市了,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阔平坦的大道,
两旁是浓绿的树行,树影外是一望无边的绿油油的田垅。大雨初晴的田野,是那样地空阔静
穆,又是那样地嫩柔流丽。我的朋友轻轻地往后一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在你们这
里,我总是感到舒适而又兴奋,新鲜而又亲切,我仿佛找到了力量的源泉。我的心仿佛时时
刻刻都张着渴望的双臂,在迎接新的养料,新的灵感。就说今天的游览吧,这愿望在我心
中,已经潜存了几十年了。这次,我一得到可以访问中国的消息,我的儿女就高兴地说,这
下子您一定可以看见万里长城了……”她看着我笑了一笑,“我一直在谈万里长城,在你们
中国人的心目中,就不那样新奇了吧,横竖你们随时可以去玩玩的。”我笑说,“那也不
然,我的大半生是在北京度过的,但是长城也只去过两次。”她睁着双眼凝视着我,“第一
次是在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同去的,我们坐的是火车,到青龙桥
站下车再骑小驴走上八达岭。那时的万里长城……呵,那时的万里长城,真不能算是一个名
胜,不过是一片高大的颓垣!四围充满了寂寞与荒凉,除了有时有一串浅黄的骆驼,从深黄
色的山脚下,徐徐走过之外,一切都是单调的……”这时我的眼光中可能带着黯郁的神情
吧,她连忙问:“第二次呢?”我笑了笑说:“第二次是三年前,这个恐怕你也猜想得到,
万里长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次,我还是坐火车去的,访问了康庄人
民公社的青龙桥分队,我安步当车地沿着宽阔的柏油大道,走上了八达岭,登上了万里长
城……那些景物,我不必描述了,我描述得不好,反而损害了你的诗意,但是,坐着小汽车
直到长城脚下,在我还是第一次呢!”
说到“诗意”,她暂时静默下来了,只凝神地望着窗外,这时窗外掠过的是一层一层长
着密树和杂花的山岩,一道一道潺潺飞溅的泉水。我们的车子徐徐曲折而上,转过一层山,
就换一幅图画,连我也看得心旷神怡,顾不得和她攀谈了。
到了长城脚下,瓮城里满是欢笑的人群,仰望长城上也有络绎不绝的游人。我的朋友就
兴奋得要立刻上去。我们相携着踏着平直的大砖垒成的层阶,慢慢地走了上去,在第一个堞
楼上停了下来。
她凝望着碧绿的波涛般起伏的群山,和连延地矗立在山脊上的雄伟坚厚的城墙,久久才
回过头来,说,“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万里长城,是座极其伟大的建筑物,但是它给我的惊讶
和激动的深度,是我在未亲见以前所想象不到的!我想起你们雄壮激昂的国歌,我才体会
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两句词里的‘长城’,坚固雄厚到什么程
度!
我在日本,也学唱过你们的《团结就是力量》的歌,我在历次的亚非作家会议上,也逐
渐地深深体会到,只要我们大家团结在一起,像一道长城似的坚固雄厚地矗立在帝国主义
者、新老殖民主义者的面前,我们的独立和幸福的日子,就不会是遥远的。现在,我想象中
的反对帝国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长城’,更加形象化了。”她伸出双手来,“来,我们
每一个人都是一块厚厚的砖,让我们把我们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筑成我们新的……”
她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我走过去用手臂轻轻地围住她的腰,我们默默地又走上了一层堞楼,并肩倚在城堞上,
我看着她,说,“我每一次登上万里长城,都觉得一次比一次上得高,一次比一次看得远。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虽然是和许多人一起来的,我却独自留在城半,满心的抑郁悲哀。
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同着两位朋友,我们在下面的那一座堞楼上,满怀欢喜地回望着解放十
年后的伟大祖国的山川。这一次来……”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是同你——我的海外的
知己,我的争取亚非独立自由的战友。我又听到了你对于旧的和新的长城的想法……现在,
这座伟大的长城所给我的惊讶和激动的深度,也是我从前所想象不到的!……”
我们并肩默默地靠在一起,我们所听到的,不是自己心房剧烈的跳动,而是亚非千万人
民“反对帝国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响彻云霄的呼声!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人民日报》1963年9月30日。)寄国外华侨小读者
亲爱的小朋友:
最近因为送一位外国朋友回国,我从北京经上海到广州,作了一次短期的旅行。前几天
刚回到首都,看见街市上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欢乐气氛,一年一度的国庆节又到了。在这时
候,我首先想起的,总是我们在海外的年少的亲人,让我对你们述说我在这次旅行中的见
闻,作为我节日的献礼吧!
因为是陪着要赶行程的外国朋友,我们到处真是走马看花,但是尽管我们看的不细不
深,只就我们眼前所掠过的朝气蓬勃的景象,已经够使人欢喜赞叹的了。
我的那位外国朋友,她是个作家,观察很深刻,心思很缜密。有些景象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