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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冰心作品集-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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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从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出现了,忽然间一切东西就都变了样。

人的心思的运转,和身外的自然一样的神秘——昨天我就这样地想起。一种奇妙的炼金

术在动脉、血管和神经、在脑筋和骨髓里工作着。血水涌流下去,神经弦子颤动着,心的肌

肉起伏着,人身内的季候在逐一地变换着。下一次又有哪一种的风,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吹

来——对于这些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天我确信我将生活得很好;我感到我坚强得能以跳越过世上一切防碍我的忧伤和考

验;而且,我仿佛有了一张印好了的终生的日程表,安全地放在口袋里,我的心情是舒畅

的。第二天,不知道从哪一层地狱刮来了一阵大风,天空中显出险象,我就开始疑惑我是否

真能禁受一切的暴风骤雨。

只因为在某处血管或者神经纤维有点毛病,我的一切力量和智慧都变得无用了。

我自己身内的神秘使我惊恐。它使我不敢说出我要做什么或不要做什么。它为什么总是

胶着在我身上——这个我既不能了解又不能驾驭的无边的神秘?我不知道它要引导我或是我

引导它到哪里去。我看不出什么事情在发生着,也没有人来请教我说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然

而我必须摆出主人公的样子,装作一个执行者……

我觉得我像一架活的钢琴,里面有很大很复杂的机构和钢丝,但是我没有法子知道谁是

演奏者,而且对于演奏者为什么要演奏,也只能有一个猜度,我只能知道他弹的是什么,调

子是愉快的或是哀伤的,什么时候那音符是婴音还是变音,曲调是不是合拍,基调是高还是

低,但是,就连这些我也真正地知道吗?一八九四年三月三十日

有时当我体会到生命的旅途是漫长的,所遭到的忧伤是很多而不可避免的,必须有一种

极大的斗志来支持我的心的力量。有些夜晚,当我独坐着凝视着桌上的灯焰,我发誓我要像

一个勇士似的活着——不动摇,沉静,不怨尤。这决心把我吹鼓了起来,当时我真把自己看

做是一个十分、十分勇敢的人。当我担心着路上的荆棘会刺伤我的脚的时候,我又退缩了,

我开始对于前途感到认真的忧虑。生命的道路又显得很长了,我的力量也显得不够了。

但是这最后的结论不会是真实的,因为正是那些细小的荆棘是最难忍受的。心的家务管

理是节俭的,需用多少才花掉多少。在小事上决不浪费,它的力量的财富是精打细算地积攒

起来,准备应付真正的巨大灾难的。因此,为较小的忧烦而流泪号哭,总不能引起慈善的反

应。但当忧伤最深的时候,努力是没有限度的。那时候,外面的硬皮被戳穿了,慰安涌溢了

出来,一切忍耐和勇敢的力量都结合在一起,来尽它们的责任。这样,巨大的苦难也带来了

伟大的持久的能力。

人性的一方面有追求愉乐的欲望——另一方面是想望自我牺牲。当前者遇到失望的时

候,后者就得到力量,这样,它们发现了更完满的范围,一种崇高的热情把灵魂充满了。因

此当我们在微小困难面前是个懦夫的时候,巨大的忧伤激起了我们更真实的丈夫气概,使我

们勇敢起来。所以,这里面有一种快乐。

说苦中有乐,不是一种空洞的似是而非的议论,反过来说,在愉乐中有缺憾,也有实在

的,不难理解为什么应该是这样。西来达一八九四年六月二十四日

我在这里还不过四天,因为不去计算时间,日子就仿佛已经很长了。我感到如果我今天

回到加尔各答去,我会发现它变了很多——就像我自己一个人在逝水的光阴的外面站住了,

不理会身外世界的渐渐变动的地位。

事实是,在这里,离开了加尔各答,我生活在我自己内心世界之中;在这里时钟不遵守

通常的时间;在这里时间的持续是以情感的强度来衡量的;在这里因为外面世界不计算分

秒,片刻变成小时,小时又变成片刻。我似乎觉得时间和空间的细分,只不过是精神的幻

觉。每一个原子都是不可计量的,每一段时刻都是无限的。

我小的时候,读到一段波斯的故事,我非常地喜欢它——我想就在那个时候,我也能了

解其中的深意,虽然我只不过是个孩子。为要指出时间的幻觉的本质,一个僧人倒些法水在

一只桶里,请国王进去泡一泡。国王刚把脑袋浸进去,立刻就发现自己到了海边的一个国家

里,在那里他度过很长的时间,经过了也做了许多事情。他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的妻子儿

女又都死了,他丧失了一切的财富,当他在痛苦中辗转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又回到自己的

屋里,他的朝臣们在旁边围绕着。在他为他的痛苦而斥骂着这僧人的时候,他的朝臣们说:

“但是,陛下,您只不过把头浸在水里,立刻又抬了起来!”

我们整个生命中的苦乐,也同样地圈在片刻的时间之中。

在苦和乐还在的时候,无论我们感觉到它是多么长久,多么强烈,只要我们一从世界的

水里抬起头来,我们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多么像一个细微的短暂的梦。一八九四年八月九日

今天我看见一只死鸟随流而下。它死亡的经历是很容易推测的。它的窝巢是在村边的一

棵芒果树上。它晚上回到家来,挨着它的羽毛柔软的伴侣,舒服地躺在里面,在睡眠中休息

着它的纤小疲倦的身躯。忽然间,在夜里,巨大的巴特马河在她的床上轻轻转侧;芒果树根

上的土被冲走了。这小东西的窝巢没有了,它在长眠不醒之前,只惊觉了短短的一瞬。

当我在毁坏一切的自然的可怕的神秘面前,我自己和其他生物的区别就显得很微小。在

城市里,人类社会总是摆在前面,朦朦浮现;它对其他生物的苦乐和自己的比较,总是残酷

地淡漠。

在欧洲,同样地,人是那么复杂而突出,因此动物对于他,只不过是个动物。对于印度

人,那灵魂轮回的想法,人托生成为动物,动物托生成为人,并不奇怪,所以我们的经文

里,对一切有情的东西,慈悲并没有被看作多情善感的夸张而被放弃掉。

当我在乡村和自然密切接触的时候,我心中的印度人的成分就露出头角,我不能冷酷淡

漠地对待一只小鸟的,柔软的毛茸茸的胸腹中跳动着的生命的喜乐。一八九四年八月十日

昨夜水里一阵汹涌的声音把我惊醒了——一阵突然的河流的狂闹的骚动——也许是雨融

雪水的袭击:是这个季候常常发生的事情。踏在船板上的双脚会感觉到种种不同的力量在下

面运行着。轻微的颤抖,小小的摇动,和缓的高起和凶猛的击撞,都把我和河流的脉搏连系

起来了。

夜里一定有什么突然的动乱使得河水奔涌起来。我爬起坐在窗前。一片朦胧的晕光使汹

涌的河水更显得疯狂。天空中散发着云雾的斑点。一颗极大的星星的光影,一长条地在水上

颤动,像是一道痛苦的灼热的伤口。两岸被熟睡的模糊所笼罩,两岸中间是这粗野的不眠的

动荡,不顾一切地奔涌着。

在夜半看到这种场面,使人觉得自己完全换了一个人,白天的生活只是一个幻觉。而今

天早晨,那个夜半的世界又消退到梦境里去,融失为淡薄的空气。这两种生活是这样地不

同,但是对于人,两种生活都是真实的。

白天的世界对于我仿佛是欧洲音乐——它的和谐与不和谐在交响乐的盛大队伍里交融起

来,夜晚的世界像印度音乐——纯洁、自由的旋律,低沉而生动。即使它们的对照是那么显

著——而这两种音乐都感动了我们。这个对立的原则是在创造的根柢的深处;是被国王和女

王、白昼和黑夜统一和变异、永恒和进化的统治所区分着。

我们印度人是在夜的统治之下。我们沉浸在统一,即永恒之中。我们的曲调是为个人,

对自己独唱的;它们把我们的日常世界引到静独的超然里去。欧洲音乐是为多数人的,带着

他们舞蹈着穿过人的盛衰和哀乐。一八九四年八月十三日

我所真切地想着的,真切地感到的,真切地体会的——它的自然的定数,就是要找到真

实的表现。在我心里有一种力量不断地向这目的努力,但是这力量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它

还渗透着万有。当这股万能的力量在个人里面显现的时候,它就不受他的约束,而只照自己

的本性行动起来;把我们的生命驯伏在它的力量之下,是我们的最大的喜乐。它不但给我们

以表情,也给我们以敏感和爱情;这就使我们的情感每次到来的时候,都会使我们感到它是

那样地新鲜,那样地充满了奇妙。

当我的女儿使我快乐的时候,她就融入到喜乐的原始神秘,也就是万有中去;我的慈爱

就像崇拜似的被唤了起来。我确信我们一切的爱情都只是伟大神秘的崇拜,我们只是不自觉

地实行着,否则那就是无意义的。

和万有的引力一样,在物质世界里支配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这个万有的喜乐,在我们全

部的内心世界中运用着它的引力,我们若以局部的眼光来看它,我们的了解就受到阻碍。

我们为什么从人和自然中会得到快乐,在《奥义书》中给我们做了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都是在喜乐中诞生的。一八九四年八月十九日

吠檀多似乎帮助了许多人在万有和它的由来上得到了解答,但是我的疑问仍然没有澄

清。说吠檀多比其他大多数的理论是简单一点,这也是实话。关于创世和创世者的问题,越

看下去是越复杂;但是吠檀多确实把它精简了一半,用割断死结的办法把创造整个删掉了。

剩下的只有婆罗摩——我们这些人只是在想象说我们也是——人类的心怎会找到地方来

容纳这个思想,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更奇妙的是这想法并不像听去那样地不坚定,真正的

困难倒是去证明世界上真个有物质存在。

无论如何,就像现在月亮升起了,以半闭的眼睛,我四肢伸展地躺在船舱上月光下面,

柔风吹醒了。我的塞满问题的头脑,这时,大地,流水,四周的天空,河水的微波,从纤路

上偶然走过的行人,不时掠过的小舟,田野外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朦胧的树林外瞌睡的村

庄,被村外树林的黑影围抱着,——的确像是幻境中的幻觉;但是它们比真理还真实地缠绕

而牵引着神志和心,真理是抽象的,使人变成不可能体会:从这些幻觉里面解脱出来,能得

到什么样的超度。沙乍浦一八九四年九月五日

我理会到我变得怎样地渴求空间而且尽情地享有它,当我以唯一的元首的身份,在门户

洞开的屋里的时候。在这里,不像在别的地方,写作的愿望与力量都是我自己的。外面生活

的刺激,在碧绿的波浪中卷到我心里,和这波浪一起卷来的光、香、声,都把我的想象力鼓

动成为故事的写作。

每一天的下午,都有它们自己特殊的魅力。太阳的强光,那沉默,那寂静,鸟的鸣声,

特别是乌鸦的叫噪,以及愉快的安静的闲暇——这一切通同一气地把我整个地带走。

就是这样的中午,似乎会使人写出《一千零一夜》那样的故事——在大马士革,布哈

拉,或是撒玛尔汗,和它们的沙漠上的车路,一串一串的骆驼!漫游的骑手,清澈的泉水,

从茸茸的枣椰树荫里涌了出来;它们的数不清的玫瑰,夜莺的歌声,士拉茨的酒;它们的张

着鲜艳的天篷的狭窄的市街,人们穿着宽大的长袍,裹着彩色的头巾,卖着枣子、壳果和

瓜;它们的宫殿,熏得喷香,窗边的蒙着梵锦的长床和枕垫,摆设得十分华丽;它们的邹碧

蒂亚、或是阿米娜、或是索菲亚,穿着文绣鲜明的衣服,宽大的裤子,绣金的鞋子,一根长

长的水烟袋,在她脚边袅袅地卷着青烟,锦衣华服的太监们守在她们的旁边,——这个神秘

遥远的地方,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的人类的行为和愿望,欢笑和哀泣的故事。赴代革帕提阿途

中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日

大树都立在洪水里,树身完全淹没了,枝叶俯伏在水面上。船只都系在芒果和榕树下

面,人们在船背后洗着澡。到处都看到农舍立在流水上,院落都浸在水里。

当我的船从田里庄稼上面沙沙地穿行的时候,不时地走过大水以前的池塘,池塘周围的

莲花还看得出来,潜水鸟也在里面捕鱼。

洪水穿进一切可到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见陆地溃退到这个地步。陆地再多退一点,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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