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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冰心作品集-第3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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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过去,舵工浑身精湿地坐在舵边,水手在雨里使劲地拉着拖绳。鸟儿郁闷地关在巢里,而

人的儿子依旧行进,因为不管天气怎样,世上的工作还必须做下去。

两个牧童在我的船前放牛。那几只母牛十分高兴地吃着草,它们的鼻子插进青葱的草

里,尾巴不停地忙着拂打苍蝇。

雨点和牧童的竿子都不住地、没有道理地落在它们的背上,但是它们都不计较地听任忍

受着,镇定地大声咀嚼下去。母牛有着那样地柔和、慈爱、忧郁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老

天爷会想到,应该把人的一切劳动负担,强加在这些壮大温和的牲畜的驯伏的肩膀上?

河水每天上涨。我昨天只能从舱面上看到的东西,现在我可以从房舱的窗户里看到了。

我每天早晨醒起,都发现我的眼界更加宽阔。不久以前,只有远村边的树梢,像深绿的云彩

一般露了出来,今天整个树林都可以看见了。

陆地和水慢慢地对面走来,像一对腼腆的情人似的。他们差不多达到了羞怯的极限——

他们的双臂将围抱到彼此的颈上。在豪雨中,我将会欣赏这满溢的河上的旅行。我在考虑下

令开船。一八九三年七月四日

今天早晨露出一点阳光。昨天雨停了一会儿,但是天边的阴云还堆得很浓,久晴是没有

什么希望的。这堆阴云望去就像一张厚厚的云毯卷在一边,任何时候一阵好事的风,可能又

来把它铺开,盖住整个地面,把蔚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遮得毫无痕迹。

今年在天空中不知积存了多少的水。河水已经涨过了那低洼的沃化的田地①,还要淹没

田里所有长起的庄稼。不幸的佃农绝望地在割下一束一束的半熟的稻子,用小船运走了。他

们走过我船前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很容易了解,一个农人逼得在收获的

前夕割下稻来,会怎样地痛心,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些穗子可能已经结成谷子了。

天道里一定有些慈悲的成份,否则我们怎能从那儿得到我们的一份慈心呢?但是很难看

出慈悲的心究竟在哪里。千百万无辜的人们的哀号似乎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大雨任意地倾注

着,河水还在上涨,多少次的请求都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救济。人们只好说这样的话——这

一切都在非人所能了解——来自寻安慰。但是,人是极其需要懂得世界上是有慈悲和正义这

样的东西的。

然而,这只不过是发气。理性告诉我们天地万物决不能①在沙岸填上一层可耕的土壤的

田地。——译者有圆满的快乐的。只要它是不圆满的,它就必须忍受不圆满的忧伤。只有在

它不是天地万物而是上帝的时候,才能是圆满的。我们敢于这样大胆地祈求吗?我们越思

索,我们越是常常回到起点上去——为什么要有天地万物呢?如果我们不能决心拒绝事物的

本身,只抱怨它的伙伴——忧伤,是无用的。沙乍浦一八九三年七月七日

农村生活的流动不是太快,但也没有停滞,劳动和休息携手同行。渡船来回地开,行人

打着伞沿着纤路走去,女人们在浸在水里的竹篮里洗米,农民们头上顶着麻捆到市上去。

两个人在用匀称的打击声,砍着一根木材。村里的木匠在一棵大无花果树下修理着一只

倒放着的小船。一条蒙古种的狗,无目的地在河岸上来回地走。几头母牛,在饱餐了一顿丰

富的青草之后,躺在那里反刍,懒洋洋地把耳朵前后摆动,用尾巴打拂着苍蝇。当几只乌鸦

放肆地站到它们脊梁上的时候,它们偶然也不耐烦地摇一摇头。

这单调的伐木者的斧声或木匠的锤声,哗哗的桨声,赤裸的孩子们在嬉戏中的欢笑声,

农民们唱出的忧郁的歌声,更响的是转动着的油磨的叽嘎声,所有这些活动的声音,和微语

的树叶、鸣唤的鸟语并不走调,而且都在连合起来像一支大的梦想管弦乐队的动人的曲调,

演奏出一支绝纱的,微带着压抑的哀愁的乐曲。一八九三年七月十日

对于我们一直在讨论着的沉默的诗人,我所要说的就是,虽然沉默的人和说话的人有着

同样的情感的力量,但这和诗歌没有关系。诗歌不是情感的问题,它是形式的创造。

思想以一些隐秘和精妙的技巧,在诗人心中成形。创造力是诗歌的根源。知觉,情感或

者语言,都不过是原料,一个人也许有丰富的感情,另一个人有丰富的语言,第三个人两样

都有;但只有那同时也具有创造的天才的,才是诗人。帕提沙一八九三年八月十三日

穿过那些“湖泽”①到卡里格雷村去,一种想法在我心中形成。这想法并不是新的,但

有时候旧的思想以新的力量来打动我。

流水没有被两岸夹起,而伸展成为一片单调的茫茫的时候,就村庄是由几撮茅舍组成

的,散立在小岛似的土丘上。小船和一种圆陶盆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当水没过耕地,稻子露

①有时候河流经过孟加拉平原,遇到低地,就展布成为面积无定的一片水,叫做“湖泽”,

在干季,只有大池塘那么大小,在雨季,就变成无边广大。

出相当深而十分清澈的水面,小船在上面行驶的时候,望去就像在稻田上走似的。“湖

泽”里还有特别的植物和动物,有水莲花、鸢尾花和各种的水鸟。这样,这“湖泽”既不像

泽又不像湖,而有它自己的特色。——译者失去了它的美。就语言来说,韵律起着河岸的作

用,付予诗歌以美和特征。就像河岸给每一条河以突出的个性一样,节奏也使每一首诗歌有

一种独特的写法;散文就像那无形态、无个性的“湖泽”。而且,河水有流动,有前进;

“湖泽”只用浩阔来席卷田地。因此,为要给语言以力量,韵律的狭窄的约束变成必要的;

不然的话,它就不住地散展开去,而不能前进。

农村里的人称“湖泽”为“哑水”——它们没有语言,没有表情。河水不停地潺着;诗

歌的字句也这样地吟唱,它们不是“哑字”。这样,格律产生了形式、运动和音乐的美;格

律不但产生美,也产生了力量。

诗歌决心受格律的控制,不是受了盲目习惯的引导,乃是因为它这样作就得到了运动的

快乐。有些傻子以为韵律是一种字句的体操或戏法,目的只求得群众的赞赏。这是不对的。

韵律的产生像一切的美在整个宇宙中产生一样。思潮引进轮廓分明的范围里,给有韵律的诗

句以一种感动人心的力量,含糊的不明确的散文就做不到。

当我从江河进入“湖泽”,又从“湖泽”进入江河的时候,这想法对我渐渐明确起来

了。

一八九三年,斯拉万月二十六日有些时候我曾这样地想过,男人是一件粗制滥造的货

物,女人是一件完美的产品。

女人在礼貌,惯例,谈话,装饰上都有完整的一套。理由是,世纪以来,自然就指定她

这个明确的角色,而且也已经使她适应了这个角色。洪水,政治革命,社会理想的变革,还

都不能把她从她特殊的作用上转移开去,或是破坏她们中间的相互关系。她一直在恋爱着,

照料着,爱抚着,此外什么都不做;而且在这些事上她学来的绝妙的技巧,渗透了她的心身

与行动。她的性格和行动像花朵和香气似的,变成不可分离的,因此,她没有疑惑或踌躇。

但是男人的特性里还有许多洞孔和疙瘩;每一个不同的环境和力量,对他的发展过程都

有所贡献,也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因此有的人就有一个无边开展的前额,另一个人有个

莫名其妙的突起的鼻子,第三个人又有一个出奇地冷酷的下颏。如果男人是一个目的的继续

和划一,自然定会竭力地给他做一个明确的模型,使他能简单而自然地起着作用,不必去卖

那么大的力气。他就不必有这么复杂的行动规程;当他受外界影响扰乱的时候,他也将不会

那么容易地脱离常轨。

女人是在一个母亲的模型里造成的。男人没有这样的原始图案作为根据,因此他一直不

能上升到和美一样地完全。一八九四年二月十九日

有两只大象来到这边河岸上吃草。我对它们极感兴趣。它们用一只蹄子轻轻地敲击地

面,然后用鼻端卷住青草,揪起一大堆草皮土块和其他的东西。它们把这一大块甩来甩去,

直到所有的土都甩干净了;然后放在嘴里吃掉。它们有时候忽然兴起,就把尘土吸进鼻孔里

去,然后喷着鼻子把尘土洒满全身;这是它们大象式的化妆。

我喜欢看这些长得太大的动物,它们笨大的身躯,它们的无穷的力气,它们形象的难看

的不相称,它们的驯良的浑噩,它们的身量和笨重使我对它们有一种慈怜——它们笨拙的身

躯带些稚气,而且它们有宽大的心。它们撒野的时候是狂暴的,但当它们安静下来的时候,

它们就是和平的化身。

粗野和巨大合在一起并不排拒人,它反而能吸引人。一八九四年二月二十七日

天空阴晴无定。忽然间一阵风来,使船身的一切接缝都在懒惰地叽嘎呻吟。一天就这样

地消磨下去。

现在已经过了一点钟,沉浸在这乡村正午的时光中,和它的种种声音里——鸭群的叫噪

声,走过的船激起的漩涡声,沐浴的人洗衣服的泼溅声,赶牛郯水的人远远的吆喝声——使

人甚至于难以想象到椅子——桌子,单调而沉闷的加尔各答每天例行的生活。

加尔各答像政府办公处一样,是沉重地规矩。每一天的日子到来,都像从一个造币厂铸

出的金钱一样,轮廓鲜明,闪闪发光。呵!那些枯燥沉闷、没有生气的日子,是那样地一般

轻重,那样正经地体面呵!

在这里我躲开了我的圈子的要求,也不觉得像一件开足的机器。每一天都是我自己的,

我带着闲暇和思想走遍田野,不受时间空间的束缚。在我低头漫步的时候,夜晚渐渐地在地

上,空中,水面深了下去。一八九四年三月二十二日

当我坐在船上窗前看着河水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只奇怪的禽鸟,拚命地从水里凫到对岸

去,后面跟着一大片的喧嚷。

我发现那是一只家禽,它挣扎着,跳进水里,为要逃避它在船上厨房里逼在眼前的劫

运。现在它已疯狂地竭力想抢渡过去,当它快达到彼岸的时候,残忍的捕逃者的毒手围上来

了,它被胜利地掐住颈子带了回来。我告诉我的厨师,我今天什么肉也不想吃。

我真的必须停止吃荤了。我们想法吞咽鲜肉,只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我们做的是一件残酷

罪恶的事情。有许多罪恶是人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有些罪恶被镇压了,因为它们同习惯、风

俗、传统背道而驰。但是残酷不在这些罪恶之内。它是一个主要的罪恶,不允许有争辩或微

小的区别。只要我们不让我们的心变成麻木不仁,它对于残忍的抗议总是可以清晰地听到

的;但是我们大家一直都在轻松愉快地犯着残忍的罪——事实上,任何没有参加的人都被起

个浑名叫做怪人。

我们对于罪恶的了解是多么虚伪!我觉得最高的戒律就是对于一切有情的同情。爱是一

切宗教的基础。那一天我读到一份英国报纸,说有五万磅的兽肉运到非洲驻军区去,但在运

到的时候,发现那肉已经腐坏。这批托卖品又被退了回来,最后就在扑次茅斯以几磅钱的廉

价拍卖掉了。这是多么惊人的生命的浪费呵!对于生命的真正的价值是多么麻木呵!

有多少生物只为点缀一次宴会上的盘碗而被牺牲掉,而其中的大部分会是原封不动地撤

下席去的。

只要我们对于我们残忍的行为是无意识的,我们也许是无罪的,但是如果在我们的慈悲

心唤起了以后,我们仍旧坚持扼杀我们的情感,只为的是要去参加别人的对生命的掠夺,我

们就侮辱了我们心中一切的善念。我已经决定试行素食了。一八九四年三月二十八日

这里已经很暖了,但是我不大怕太阳的热气。热风吹啸着吹过,不时地在回旋中停了一

会,又旋转起它的尘土和落叶枯枝的裙子,跳舞着走了。

今天早晨却是很冷的——几乎像一个隆冬的早晨;说实话,我对于洗澡并不太热心。要

想说明在所谓“自然”这个大东西里,的确在发生着什么事情,是很困难的。一个不清楚的

原因从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出现了,忽然间一切东西就都变了样。

人的心思的运转,和身外的自然一样的神秘——昨天我就这样地想起。一种奇妙的炼金

术在动脉、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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