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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冰心作品集-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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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的愁光——这光明给我们以“永别”①的神圣哀愁的意味;弥漫在大地、天空和水里的

静默是充满着表情的。

当我在沉迷的凝静中注视着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这静默失掉了自制,如果这个现在

的时间,从亘古以来就一直在寻求着的表现,会都发泄出来的话,会有一种深沉地严肃、痛

快地动人的音乐,从地面涌上星空吗?

只要用一点坚定集中的精力,我们自己就可以把这渗透万有的伟大的光明和颜色,转移

到音乐里去。我们只要闭上眼睛,用心耳来感受这永远流涌的活动画面的颤动。

但是我要描写多少次的日落和日出呢?每次我都感到它们的全新的鲜艳;而我怎样地才

能把这全新的鲜艳表现出来呢?

①指印度神话中普露沙和布拉克里蒂,即神与被创造者的永别。——译者西来达一八九

二年十二月九日

在痛苦的病后,我还觉得软弱,正在休养着。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的调护真是甜柔

的。我感到我和万物一样,懒洋洋地在阳光下闪耀出我的喜乐,我只不过心不在焉地在写着

信。

世界对于我永远是新鲜的;像一个今生前世都曾爱过的老朋友,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深长

的。

我很能体会到,许多世纪以前,大地怎样在她原始的青春里,从海浴中上来,在祈祷中

敬礼太阳,我一定是树林中的一棵树,从她新形成的土壤里,以最初冲动的全部新鲜的生

意,展开我的密叶。

大海在摇晃,在动荡,在掩盖,像一个溺爱的母亲,不断地爱抚着她的头生婴儿——陆

地;而我用整个心身在阳光中吮吸,以新生婴儿的说不出道理的狂欢在碧空下震颤,用我所

有的根须紧紧地拉住我的大地母亲,快快地吮吸着。在盲目的喜乐中,我的叶子怒生,我的

花儿盛放;当阴云聚集的时候,它们爽畅的凉荫,将以温柔的摩抚来安慰我。

此后,从世纪到世纪,我曾变化无定地重生在这大地上。

所以当现在我们独对的时候,种种古老的记忆,慢慢一个一个地回到我心上来。

我的大地母亲今天穿着阳光照射的金色衣裳,坐在河边的玉米地上;我在脚边、膝下、

怀中翻滚游戏。做了无数孩子的母亲,她只心不在焉地,一面用极大的耐心,一面用相应的

淡漠,来对付他们的不住的叫唤。她坐在那里,用遐思的眼光盯着过午的天边,同时我无尽

无休地在她身旁喃喃地说着。巴利亚一八九三年二月,星期二

我不想再流浪了。我真愿意有一个能让我躲开大家而舒服地躺下的角落。

印度有两方面——一方面她是个户主,另一方面她是个漫游的行者。头一个决不肯离开

家庭角落一步,第二个是简直没有家。我发现在我里面,二者兼而有之。我愿意到处流浪去

看广大的世界,但我也想望一个隐秘的角落;像一只小鸟一样,有一个小小的窝巢让它居

住,也有广阔的天空任它翱翔。

我想求一个角落,因为它会给我的心带来宁静。我的心真正愿意忙碌,但在努力这样做

的时候,它就不断和群众冲撞,变得完全狂乱,它也从里面不住地打击我——它的笼子。

但只要让它能有一刻悠闲的静独,能以游目四望,任意思索,它就会称心如意地表达出

它的感情。

这个静独的自由就是我的心所想望的;它将和它的想象独对!就像造物者在他在创作上

凝思一样。喀达克一八九三年二月

在我们能做出一番事业以前,让我们隐姓匿名地生活着吧,我说。当我们只能受人轻视

的时候,我们凭什么来要求人的尊敬呢?什么时候我们在世界上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什么

时候在决定世界的方针路线上,有了我们的一份,我们才能微笑地和别人接触。在这以前让

我们呆在背景里,去处理我们自己的事务吧。

但是我们的同胞似乎持有不同的看法。他们不重视我们那些必须在幕后去谋求满足的需

要,——他们的整个注意力都指向暂时的架子和夸耀。

我们的国家真是被上帝忘却的国家。困难,当然有,那就全凭我们坚持意志的力量去

干。在真实的意义上,我们从未得到什么援助。在数里方圆之内,我们找不到一个可与商谈

而取得活力的人。附近没有一个人在思索、在感觉、或在工作。没有一个人有从事巨大努力

的经验,或是真正地生活着。他们都是吃着喝着,做些办公室的工作,抽烟,睡觉,无聊地

瞎谈着。当他们涉及感情方面的东西,他们就变得多愁善感,当他们讲理的时候,他们又很

稚气。人们热望一个精神健旺的,坚强的,精干的人物;这些都是幢幢倏忽的阴影,和世界

断绝接触的。一八九三年二月十日

他是个充分发展极端类型的约翰牛——一个巨大的鹰钩鼻子,狡猾的眼睛和一个一码长

的下颏。目下政府正在考虑褫夺我们在陪审委员团下受审的权利。这个家伙把这题目揪出

来,而且坚持同我们的主人可怜的B先生争论下去。他说这个国家的人民的道德标准很低;

他们对于生命的神圣没有真正的信心;所以他们不配在陪审委员团里工作。

当我看到他居然能够接受一个孟加拉人的款待,谈着这样的话,坐在他的席上,而一点

不受良心谴责的时候,我沉痛地感到这些人对于我们的极端轻视。

饭后我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的时候,周围一切在我眼中都变得模糊了。我仿佛坐在我的伟

大的被侮辱的祖国的头边,她悲伤地黯淡无光地躺在我面前的尘土里。我说不出这种压在心

头的深刻的悲痛。

那边那几个“太太们”,穿着夜宴的服装,用英语交谈的嗡嗡声,以及嘻嘻哈哈的笑

声,这一切都多么不相称呵!我们古老的印度对于我们是多么丰富而真实,一个虚礼的英国

式的宴会,是多么轻贱而诈伪呵!一八九三年三月

如果我们开始把英国人的鼓掌放在过于重要的地位,我们就得丢掉许多我们的好东西,

而接受许多他们的坏东西。

我们渐渐地将以不穿袜子出去为耻,看到她们舞会的衣裳也不以为羞。我们将毫不在意

地把我们古老的礼貌扔了出去,去和他们作无礼的竞赛。我们将不再穿上褂,因为它需要改

良,但又毫不思索地在我们头上顶上他们的帽子,虽然没有一种头饰比那个更难看。

简单地说,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我们将弄到根据他们的鼓掌与否,来削改我们的生活。

因此我直截了当地说:“瓦罐呵,看在老天爷的面上躲开那只铜罐吧!不管他是生着气

向你奔来,或者只是给你面子,拍一下你的脊梁,你就完了,反正都会碰碎的。所以记住老

伊索的良言吧,——我求你,远远地躲开吧。”

让那些铜罐去点缀豪富的家庭;你在贫苦的家庭中有的是工作可做。如果你让他把你撞

破了,你在两家都没有了地位,只能回到尘土里去;最侥幸的话,也许在文物柜中——作为

一件古董,可以占一个角落,你如果让农村里最卑贱的妇女拿这打水,那就是最最光荣的

了。西来达一八九三年五月八日

诗歌是我的很老的情人——我想我只有罗提①那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订下婚约了。

很久以前,在我们水池边老榕树下的歇息,那所内花园,房里地下室的陌生的地区,整个的

外面世界,女仆们讲的儿歌和故事,在我心中建起了一①作者的儿子,那时才五岁。——译

者个美丽的仙境。对于那一时期所发生的模糊而神秘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但这个是明确

的,就是我同“诗的交换花环”①的仪式已经正式行过了。

但是我必须承认,我的未婚妻不是一个吉利的女郎——不管她给人带来了什么,但决不

是幸运。我不能说她从来不曾给我快乐,但是和她在一起是谈不到安宁的。她所爱的人可能

得到圆满的喜乐,但是在她的残忍的拥抱之下,他的心血是会被绞出来的。她所选择的不幸

的东西,永不会变成一个认真的,沉着的,舒舒服服地在一个社会基础上安居下来的户主。

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我可能做过许多不诚实的事情,但是在我的诗歌里,我从来没有说

过一句假话——那是一个圣所,在那里,我生命中最深的真实得到了护庇。一八九三年五月

十日

乌黑臃肿的雪块涌来了,像一张吸墨纸似地把我面前风景里的金色阳光吸收掉了。雨一

定快来了,因为微风感到潮湿而含满了眼泪。

在那边,刺进天空的西姆拉高峰上,你将感到很难正确体会,阴云的来到,在这边是多

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者有多少人殷切地仰望天空,欢呼它们的来临。

我对于这些农民——我们的佃户——老天爷的高大、无能、幼稚的孩子,感到很深的慈

怜,必须有饭送到他们的嘴①订婚仪式。——译者

里,否则他们就完了。当大地母亲的乳汁干了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哭

泣。但当他们的饥饿一旦得到了满足,他们就忘掉过去一切的灾害。

我不知道那社会主义的、财富合理分配的理想能否达到。

如果不能的话,老天爷的分配就真是残酷的,人真是个不幸的东西。因为如果这个世界

上必须有苦恼,那也算了;但至少要留下几个小小的气孔,一瞥可怜的闪光,这也许可以鼓

励人类中较高尚的一部分,去不断地为解除痛苦而希望,而奋斗。

他们说着一件极其冷酷的事情,那些人断言说,分配天下的物产;使每人有一口饭吃,

一点衣服穿,只不过是一个乌托邦的梦想。一切社会问题本来都是冷酷的!命运只容许给人

类这么窄小可怜的一床被,把它拉到世界上的这一部分,别的部分就没有盖的了。解除了我

们的贫困,我们丧失了财富;而有了财富,我们就失掉无数的仁慈,和美,和力量。

但是太阳又出来了,虽然阴云仍在西方堆积着。一八九三年五月十一日

在这里还有一件使我愉快的事情,有的时候,我们的纯朴的忠诚的老佃农们会来见我—

—他们虔诚的顺从是真诚的!他们在崇敬的美丽的纯朴和忠实上,比我不知伟大到多少。即

使我是不配受他们的崇敬的——他们的情感并不因此而失掉价值。

我用对小孩子一样的热爱,来对待这些大孩子——但这里也有一个差别。他们比小孩子

还幼稚。小孩子还会长大,这些大孩子却再也不会长大了。

一个温顺的灿烂的纯朴的灵魂,透过他们疲乏,起皱,衰老的躯体发出光来。小孩子只

是单纯而已,他们没有这些大孩子的毫无疑问决不动摇的忠诚。如果有一股潜流使人们的灵

魂可以沟通的话,那么我的真诚的祝福,定将伸向他们,为他们服务。一八九三年五月十六



过午洗完澡之后,爽畅而清洁,我在河岸上散步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以后我走上那只泊

在中流的新的游艇,躺在铺在船尾板上的床上,在夜晚的黑暗中,我静静地仰卧着。小这个

思想每天浮上我的心头:我会再生在这个布满星辰的天空之下吗?在这条孟加拉河上,在世

界的那么僻远的一个角落,这个美妙夜晚的宁静的狂欢,会再是我的吗?

也许不会,风暴也许会改变了;也许再生的,我带有不同的想法。许多这样的夜晚可能

到来,但它们也许不肯这样信赖地、爱抚地、完全狂放地安息在我的胸怀里。

奇怪得很,我最大的恐惧就是怕我重生在欧洲!因为在那里一个人不能这样地躺着,对

上面的无限的空间敞开整个心身——我恐怕,一个人只要躺下去,就会让人家严厉地申斥一

顿。我也许会在哪个工厂或是国会里拚命地忙着,像那边的道路,一个人的心思,因为交通

拥挤,必须是石头铺成的,几何学式地铺开,使它开阔无碍而井井有条。

我确信我不能明确地说出,为什么这种懒懒的、梦想的、自我集中的、装满了天空的心

境,对于我是最值得想望的。当我在这里躺在游艇上,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比最忙碌的俗人卑

下。毋宁说,我若是束紧裤带拚命地干的话,和那些典型人物比起来,我可能显得非常软弱

的。一八九三年七月三日

昨晚,风像丧家之犬那样地整夜嗥叫。雨还在不停地倾注。田地里的水奔涌成无数漩涡

流进河里。淋透了的农民搭渡过河,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拿山药的叶子盖在头上。大货船滑

驶过去,舵工浑身精湿地坐在舵边,水手在雨里使劲地拉着拖绳。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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