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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冰心作品集-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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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就给人以一个醍醐灌顶的清凉的感觉!我的窗外是一丛小酒瓶那样粗的翠竹,翠得发

墨。翠竹的旁边,就是几棵高与人齐的“一品红”,喜盈盈、红艳艳地开满了盘子大小的大

红花;这后面是一行白玉兰树,叶子是浅绿色的;玉兰树的后面,又是一行相思树,叶子像

眉毛一般,细长细长的,树梢开着黄色的小花;相思树的后面,是一行英雄的木麻黄树,这

种树,值得我们大书特书,讴歌颂赞!论它的形象,真是刚健婀娜,有松柏之佼佼,又有杨

柳之依依,它的直立的躯干,长针形的叶子,比柳坚强,比松柔媚,远远望去,郁郁葱葱

地,总像笼罩着一身轻纱似的烟雾。这种树,还有一个最惹人怜爱之处,就是它爱海,越是

把它栽在海滨,受着海风,沐着海涛,它越是长得快!湛江的人民,摸着了它的禀性,以农

业合作化的威力在八百公里长的海岸上,密密层层地建立起木麻黄树的长城。这几千万棵

树,就像并肩交臂、迎风欢笑的披着长发的姑娘,在海浪喧哗摇撼之中,聚沙垒石,与海争

地……聪明勇敢的湛江人民会告诉你,这些树给千百年来受着海水风沙祸害的人们,带来了

多大的幸福!

话一说就远,我应该勒住我笔头的野马,谈一谈湛江的“花光”。在湛江,真是有花皆

艳,无叶不香!除了一品红之外,那边的红花,品种多到不可胜数,湛江人把红花太看得贱

了,单瓣的,双瓣的,垂着长蕊的,……只要是红色的,都笼统地回答你说:“没有什么特

别名字,横竖是大红花呗!”那种司空见惯的自豪而又“无所谓”的神情,叫人又羡又妒!

在那边,不但花香,叶子也是香的,香茅草长得遍地,还有什么香根、大叶桉、小叶

桉……随便摘下一片叶子,在手心里揉一揉,都是清香扑鼻。多么饱满肥沃的地脉呵,十二

年来,人民翻了身,地脉也解放了,它尽情地、涌流不息地从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上呈现

发散出自己万千年来蕴积的艳色与浓香!

湛江是红艳艳的,北京是白灿灿的,在这天南地北之间,游观居住的新中国人民,是无

比的幸福的!我心里在这样地歌颂感谢着。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2年1月14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小

札》。)记广州花市

去年年底,我在广州时节,朋友们对我盛称花市的风光,一再敦劝我说:“你过了春节

再回去吧,这里的花市是不可不逛的!”我虽然心动,但是我终于一九六一年的除夕,飞回

北京来了,对于逛广州花市的计划,认为只好推到悠远的将来,想不到因有出国之便,在春

节前又到了广州!

在南下的飞机上,大家已经兴高采烈地谈着广州的花市。

一到广州,那边来接的朋友,立刻就给我们提出逛花市的日程。最内行的人说,逛花市

不要夜里去,固然是“花市灯如昼”,但是夜里人更多,见人不见花,要看花还是白天去

好。

这一天,就是农历大年夜的前一天,我们吃过午饭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越秀区的花

市去了。

我们发现那里是花山,也是人海。在鲜花和绿叶堆成的一座座山下,奔流着汹涌的人

群,我们走入春天的最深处了。

我们常爱说:“百花齐放”,但是在祖国的北方,百花是应着节序开的,就是在巧夺天

工的温室里,也不能过于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在祖国的南方,天气基本上都像北方的春秋,

因此百花就随着人的意愿而开放。在花市里高矗着一面红格的广告牌,上面标着花儿的名字

和价格。什么桃花,牡丹花,菊花,桂花,水仙花,梅花……这都是我们常见的、平时决不

“分庭抗礼”的花朵,今天却都挤在这里的花摊上,争妍斗艳地,显示着她们独特的风姿神

韵,来征求爱好者的选评。

此外还有许多在北方不常见的如吊钟花,墨兰花,以及我自己从未听过看过的色艳香浓

的花朵,如同看到舞台上和文坛上新出现的演员和作家一样,先是突然的惊讶,又继以无边

的喜悦!

我们随着人流涌去,在温暖的阳光下,额上、背上都出了汗,我们一面脱下大衣,一面

眼望着台上的缤纷灿烂的繁花,身子却随着人流转移。这时一个孩子向我怀里撞来,他穿着

短袖的单衣,赤着脚,一只手里举着一枝鸡冠花,另一手牵着一个黄色的大气球,兴冲冲地

只顾往前走。他抬头向我抱歉似的羞涩地微笑了一下,又钻进人群去了。我回头望了他一眼

——也只能望一眼,后面的人又催涌上来了。鸡冠花,多么平凡的一种花,也许他手里只带

着一两分钱吧,但是他已经买到了春天!我又回头望了一眼,我看见那朵黄色的气球,还在

如海的春光和人流上飘荡着……

这一天,我看见了花,也看见了人,但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细看,比方说,我看见了

许多从各地来的朋友,他们没有看见我,后来也有人说在花市里看见了我,但是我没有看到

他们,我只得到了一种“春深如海”的佳节的气氛,这佳节的气氛是可爱的,可宝贵的,令

人振奋欢乐的。我小的时候,在福州的灯市,北京的厂甸里以及现在过“五一”“十一”的

时候,也都深深地感到这种气氛。这是劳动人民大展奇才,大事休息的佳节,人们对于这些

日子都有着欢乐的期待,欢乐的期待永远是一服兴奋剂。广州花市过去一个多月了,北京的

花朵还没有在户外开放,我就是在欢乐的期待之下写出这篇短文的!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2年3月11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小

札》。)尼罗河上的春天

通向凉台上的是两大扇玻璃的落地窗门,金色的朝阳,直射了进来。我把厚重的蓝绒窗

帘拉起,把床边的电灯开了一盏。她刚刚洗完澡,额上鬓边都沁着汗珠,正对着阳光坐着,

脸上起着更深的红晕,看见我拉过窗帘,连忙笑说:“谢谢你,其实我并不太热……”一面

低下头去,把膝前和服的衣襟,更向右边拉了一拉,紧紧地裹住她的双腿。

我笑说:“并不只是为你,我也怕直射的阳光,而且,在静暗的屋子里,更好深谈。”

我说着绕过床边去,拿起电话机,关照楼下的餐厅,给我们送上三个人的茶点来。

秀子抬起头来,谦逊腼腆地微笑说:“我们到达的那一天,听说你们去接了两次,都没

有接着。真是,夜里那么冷,累你们那样来回地跑,我们都觉得非常地……非常地对不

起!”

我坐在床边,给她点上一支烟,又推过烟碟去,一面笑说:

“在迎接日本朋友上面,‘累’字是用不上的。你不知道我们心里多么兴奋!自从东京

紧急会议以后,算来还不到一年,我们又在开罗见面了。为着欢乐的期待,我们夜里都睡不

好,与其在旅馆床上辗转反侧,还不如到飞机场去呆着!”她笑了,“飞机误了点,我们也

急的了不得……说到‘欢乐的期待’,彼此是一样的,算来从塔什干会议起,我们是第三次

会面了,我一直以为世界是很大的,原来世界是这么小。”

她微笑着看着手里袅袅上升的轻烟,又低下头去,这时澡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放水的声

音。

我说:“世界原是很大的,但是这些年来,在我的心里,仿佛地球上的几大洲,都变成

浮在海洋面上的大木筏,只要各个木筏上的人们,伸出臂,拉住手,同心协力地往怀里一

带,几个木筏儿便连成一片了……我看到这一届亚非作家会议的徽章,上面是一只黄色和一

只黑色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秀子的眼睛里,闪起欢喜的光辉,“你这句话多有诗意!

只要这几大洲上的人民,互相伸出友谊的手……”

这时穿着阿拉伯服装的餐厅侍者叩着门进来了,他在小圆桌上放下一大茶盘的茶具和点

心,又鞠着躬曳着长袍出去了。

我一边倒着茶,一边笑问:“我们的东京朋友们都好吧?

他们写作的兴致高不高?”

秀子说:“他们都好,谢谢你。尤其是从去年东京会议以后,他们都像得了特殊的灵感

似的,一篇接着一篇地写。你知道,有些报纸刊物不敢用他们的文章,认为太触犯美帝国主

义者了。他们的生活是有些困难的,但是他们读者的范围,天天在扩大,因此,他们的兴致

一直很高。”

澡室的门开了,和子掩着身上的和服走了出来,一面向后掠着粘在额上的短发,一面笑

说:“你们这里的水真热,我的身上足足轻了两磅!你知道,从离开东京我们就没有好好地

泡过澡了,我们那个旅馆,只在早晚才有热水,而且还是温的!”她笑着坐到秀子对面的、

圆桌边的一张软椅上,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茶来,轻轻地吹着。

我笑说:“我早就说过,你们尽管来,对我一点都没有麻烦,而且还给我快乐。在会场

上见面,总是匆匆忙忙的……”

和子从桌上盘里拿起一块点心吃着,笑问:“你们刚才在谈什么,让我打断了?接着往

下讲吧。”秀子微笑着望着我,我便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和子收敛了笑容,凝视着自己脚上银色的屐履,慢慢地说:“生活困难是不假,我的评

论文章是不大登得出去了,就是山田先生,驹井先生……那么受人欢迎的小说家,也有些出

版商不敢接受他们的作品……”她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勇敢和骄傲的光,“的确,自从去年

东京会议以后,我们都增加了勇气,我们知道我们不是孤立在三岛之上,隔着海洋,不知道

有多少人民,都在响应着我们的正义的呼声!最使我们感动震惊的,还是那些非洲代表们的

发言。你记得吗?他们说:他们从前对于日本毫不了解,只知道日本曾是一个帝国主义国

家,也从来没有把日本政府和人民分开来。到了日本一看,原来日本和他们一样,国土上也

有美军基地,日本人民也受着压迫和奴役,他们的同情和友谊就奔涌出来了,他们愿意和日

本人民一同奋斗到底……告诉你,这些话的确像清晓的钟声一样,惊醒了好多人;我们知识

分子里面,还有不少人认贼作父,把骑在我们头上的美帝国主义者当做自己的保护者呢!”

秀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低声地说:“有过这类想法的知识分子恐怕不少,应该说连我

们都包括在内——至少有我自己!驹井老先生,在听到一位非洲代表发言以后,很沉痛地对

我说过:‘我们日本的知识分子,从明治维新起,一直眼望着西方,倾倒于西方文明,不用

说非洲人,连亚洲人也看不上眼。’我们从来也不懂得知识分子应该和人民站在一起……

没想到当我们全国的人民——包括知识分子在内,受到美帝国主义分子欺凌的时候,向

我们伸出热情支持之手的,却是……却是我们一向所没有想起的亚洲和非洲的人民!”

和子又惊奇又高兴地望着秀子,又回过头来望着我,从她的眼光中,我记起和子曾对我

说过,秀子是一个很羞怯很沉静的女子,从她嘴里不太容易听到什么兴奋激昂的话的。秀子

动了感情了!

我笑说:“东京会议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鼓舞,都是教育。

我听到不少的非洲的作家在称赞这个成功的会议,他们对于日本作家们的努力,都有很

深的感谢和敬意。他们也知道,在这次开罗会议上,日本作家们仍会举着东京会议的旗帜,

奋勇前进的。”

和子高兴而又深思地说:“亚非作家会议,的确把日本作家围抱在反帝反殖民主义的、

团结温暖的大家庭里……”

秀子没有听见我们的话,只出神地用手摩抚着膝上的和服的边缘,似乎要把它压得更平

贴一点,一面说:“还有昨天那位喀麦隆代表所说的,‘在帝国主义制度正在倒塌之中的今

天,在帝国主义的恶魔正在血泊里挣扎颤抖的今天,还有哪一位作家,仍在接受“为艺术而

艺术”和“文学和政治应该分家”的理论的话,这个作家就是杀害我们人民和我们文学的同

谋犯!’这些话像隆隆的雷声一样,听得我耳也热了,心也跳了,在座位上简直坐不住,我

想……我想跑出去……”

她抬起晕红的脸,热情激动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脸上,和子和我一时都静默下来,只倾

听这股冲破岩石的涌泉,让它奔流下去。

秀子急急地接着说:“我算是开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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