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2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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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札》。)国庆节前北京郊外之夜
这是一个宁静柔和的夜晚。我们在西郊动物园出租汽车站棚下的一条长凳上,坐着等
车。
这夜是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柔和。右边,动物园墙外的一行葱郁的柳树,笼罩在夜色之
中,显得一片墨绿。隐约的灯光里,站着一长排的人,在等公共汽车。他们显然是游过园,
或是看过电影,微风送过他们零星的笑语……
左边,高大的天文馆,也笼罩在夜色里,那乳白色的门墙,倒更加鲜明了。从那幽静的
小径上,我们听到清脆的唧唧的虫声。
月亮从我们背后上来了。前面的广场上,登时洒上一层光影。
天末的一线的西山,又从深灰色慢慢地转成淡紫……
这时出租汽车站的窗外,又来了几个人,听到他们说话的口音,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
三个外国学生。两个女的,皮肤白些,那一个男的,皮肤是黑的。他们没有坐下,只倚在窗
外,用法语交谈,我猜想他们是喀麦隆和阿尔及利亚的青年。
忽然远处西边的树梢上,哗哗地喷出一阵华光,一朵朵红的、绿的,中间还不断爆发着
灿白的火星。“放花了!”我们高兴地叫了起来,接着是一阵又一阵,映得天际通明……
那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女学生走了过来,用很熟练的中国话问:“今天是一个节日吗?”
我说:“今天不是节日,我想他们是在试放国庆日晚上的焰火。”她点了点头,笑着就走回
他们群里去。
我看见那一个穿深色衣裳的女学生,独自走到月光中,抬头看着焰火,又低下头,凝立
在那里,半天不动。月影里看到她独立的身形,我自己年轻时候在异国寄居的许多往事,忽
然涌上心头。她在想什么?在想她的受着帝国主义者践踏的国土?在想她的正在为自己的自
由幸福而奋斗着的亲人?她看到我们这一阵阵欢乐的火花,她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的同
情和激感,像一股奔涌的泉水,一直流向这几个在我们“家”里作客的青年……
两道很亮的车灯,从西边大道上向我们直驶而来,在广场上停住了。调度员从屋里出
来,走到车边,向着我们微微地笑了一笑,却招呼那三个外国青年说:“车来了,你们走
吧。”
他们连忙指着我们说:“他们是先来的。”我们也连忙说:“我们不忙,你们先请
吧!”他们笑着道了谢,上了车,我们目送着这辆飞驰的小车,把他们载到天际发光的方
向。
火花仍在一阵一阵地升起,调度员和我们都站着凝望,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渐渐地焰
火下去了,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广场周围的深草里,又听到唧唧的虫声。国庆节前北京郊外
之夜,就是这样地柔和,这样地宁静,而我的心中,却有着起伏的波涛一般的感动……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1年9月29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
小札》。)每逢佳节
唐诗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这首诗,一千多年来脍灸人口,每逢佳节,在异
乡的游子,谁不在心里低徊地背诵着: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其实,在秋高气爽的风光里,在满眼黄花红叶的山头,饮着菊花酒,插着茱萸的兄弟
们,也更会忆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王维,他们并肩站在山上遥望天涯,也会不约而同地
怅忆着异乡的游子,恨不得这时也有他在内,和大家一起度过这欢乐的时光。
我深深地知道这种情绪,因为每逢国庆,我都会极其深切地想到我们海外的亲人。在新
秋的爽风和微温的朝阳下,我登上天安门前的观礼台,迎面就看到排成一长列的军乐队,灿
白的制服和金黄的乐器,在朝阳下闪光,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草绿色,白色的一方方的像用
刀裁出来的各种军队的整齐行列,他们的后面是花枝招展的像一大片花畦的少年儿童的队
伍,太远了,听不见他们的笑语,但看万头攒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在欢跃地说个不停……
这一切,从礼炮放过的两个钟头,直到我们伟大的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以及贵宾们,在天安
门楼上从东到西向我们挥帽招手时为止,我的心一直在想着许许多多现在在国外的男女老幼
的脸,我忆起他们恳挚的直盯在你脸上的眼光,他们的倾听着你谈话的神情,他们的从车窗
外伸进来的滚热的手,他们不断起伏的在我们车外唱的高亢的《歌唱祖国》的歌声……我
想,这时候,在全地球,不知道有几千万颗的心,向日葵似地转向着天安门,而在天安门
上,和天安门的周围——这周围扩大到祖国国境的边界——更不知道有几亿万颗的心,也正
想念着国外的亲人呵!
观礼台前涌过浩荡的彩旗的海,欢呼的声音像雄壮的波涛一般的起落,我的心思随着这
涛声飘到印度的孟买,我看到一个老人清癯的布满皱纹的笑脸,他出国的年头和我出生的年
纪差不多一样长!他是那般亲热地、颤巍巍地跟在我们前后,不住地问长问短,又喜悦,又
惊奇,两行激动的热泪,沿着眼角皱纹,一直流下双颊……
我的心思,飘到英国的利物浦,在一个四壁画满中国风景,屋顶挂着中国宫灯的饭店
里,那一对热情的店东夫妇,斟上一杯又一杯的浓郁的酒,欢祝祖国万岁,祖国人民万岁,
勉强我们一杯一杯地喝干。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使得他们三十多年抛乡离井,异乡糊口的
生活,突然增加了光彩,看见了来访的亲人,更使他们兴奋,他们的眼里、身上,涌溢着如
海的深情……谁道“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虽是不会喝酒的人,那时也“十觞亦不醉”地
痛饮了下去……
我的心思,飘到缅甸的仰光,码头上一长行的献花的孩子,向着我们扑来。这一群华侨
儿童,打扮得出水芙蓉一般的皎洁秀丽,短裤短裙,露出肥胖的小腿,覆额的黑发下闪烁着
欢喜的眼光。他们献过花,便挂在我们的臂上,紧紧地跟着我们走,我笑问他们:“你们认
得我们么?怎么跟我们这么亲热呵?”他们天真地笑着仰头说:“为什么怕生呢,你们是我
们的亲人呵!”他们说的普通话,是那么清脆,那么正确,“亲人”这两个字,传到我们的
耳朵里,把我们的心都融化了……
我的心思,飘到日本的镰仓,这一所庭园,经过一场春雨,纤草绿得像一张绒毯,几树
不知名的浓红的花,在远远的亭子边开着。我住的这间“茶室”,两面都是大玻璃窗,透亮
得像金鱼缸一样,室内一张方方的矮几,一个大大的火盆,围着火盆抱膝坐着几个华侨青
年。这几个青年,从我们到日本访问起就一直陪着我们,但是我们忙着访问,他们忙着工
作,一直也没有畅谈过,现在我们到镰仓来休息了,他们决不放过这个机会,但是他们又怕
我们劳累,在纸门外你推我让,终于叩门进来了……我们围着火盆,谈着祖国建设,谈着世
界和平,谈着中日友好,谈着他们各人的生活,志愿……
谈得那样热烈,那样真挚,直谈到灯上夜阑,炉火拨了又拨,添了又添,若不是有人来
催,他们还恋恋不肯离去……。
我的心思,飘过异国的许多口岸,熨贴着各处各地在异乡作客的亲人。他们和他们的祖
先都是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被从前的黑暗政治所压迫,咬着牙漂洋过海,到远离祖国的地
方,靠着自己坚强的双手,经过千辛万若,立业成家。在祖国悲惨黑暗的年头,他们是有家
难奔,有国难投,岁时节庆,怅望故乡,也只有魂销肠断;然而他们并不灰心,一面竭力地
从各方面辅助祖国自由独立的事业,一面和当地人民合作友好,鼓着勇气生活下去。英雄的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十二年之中,不但站得稳,而且站得高,成了保卫世界和平的一面鲜红
的旗帜,如今,我们海外的亲人,每逢佳节,不是低徊抑郁地思乡,而是欢欣鼓舞地悬想着
腾光溢彩的天安门。
但是,他们应该会想到,在天安门上面和周围,也有无数颗的火热的心在想着他们,交
叉的亿万颖的心,在同一节奏里剧烈地跳动,这种音乐,和我们的社会主义的祖国一样,是
崭新的,它鼓舞着我们,在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之下,隔着海洋,一同为祖国建设和世界和
平尽上我们最大的力量!
赞》。)人民坐在“罗圈椅”上
我们站在大连港务局大楼的最高顶上,迎着泱泱的海风,看见雄壮美丽的大连港,像一
只极大的青绿的玉@,@口朝着东南;青山环抱之中,海不扬波。海岸边的四个码头,像四
只粗壮的手指并排地伸将出去,码头两旁密密地停泊着飘着各种旗帜的轮船,机声轧轧地在
起货、上货。
大连人民没有把大连港比做玉@,他们说它像一把罗圈椅,一个人家里、当家作主的人
坐的罗圈椅。这罗圈椅让帝国主义者盘踞了几十年,给人民带来了地狱般的苦难。如今,头
顶青天脚踏海洋的新中国巨人,坐了上去了!他气宇轩昂地稳静地坐在这方圆二十里的大罗
圈椅上,镇守着祖国北方最大最深的不冻港,从这里,把东北的钢材,木材,建筑器材……
送到全国各地,也把大豆……送到全球各国去;在这里,也从全国各地,全球各国,收进了
种种的货物。这几个大码头可以停靠万吨以上的船只五十艘,此外还有专门运卸特种物品如
煤、油之类的小码头,因此,大大小小船只,在这里进出的有时多到一天一千多艘,这包括
从三十多个国家来的轮船,船员的国籍多到七十多个。
说起大连港,总会引动我们感情很大的起落!这个雄壮美丽的港口,在我们人民做不了
主的时候,就被帝国主义者看上了,早在一八九九年,帝俄就从清廷的手里,抢了过去,开
始经营了起来;到了一九○五年,日俄之战以后,日本军国主义者,又从帝俄手里夺了过
去,一直在那里盘踞了四十年!虽然孱弱苟安的清廷,对任何强敌,都是抱着不抵抗主义,
而那时旅大的人民,却是不甘以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的,旅顺白玉山北的“万忠墓”——从前
的“万人坑”,就是在日俄帝国主义者争夺旅大之顷,奋起抵抗,惨遭杀害的人民埋骨之
处。这成千累万的山陬海隅人民英勇牺牲的事迹,燃起了全国人民的怒火,这怒火熊熊不息
地燃烧了几十年。
关于大连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见父亲谈过了,他的声调里充满了辛酸与愤怒,给
我的印象很深,他说:“我们的北方大港,不止一个烟台呵,但是你看——”他指着地图给
我看:“大连是日本的,青岛是德国的,秦皇岛是英国的,都被他们强占去了。现在只
有……只有烟台是我们自己的了!”因此,我从小,只知道热爱童年所在地,“我们自己的
烟台”,对于大连,青岛,秦皇岛都只有迷茫的愤怒辛酸的印象。秦皇岛我从来没有到过,
青岛也只在南下北上时路过几次,没有住下。一九二九年夏天我从北京到上海去,在塘沽误
了船,匆促里上了另外一只船,第二天早起我却发现这只船开到了大连,原来它是要到大连
运货的。我倚在船栏边,看见许多码头工人,在烈日下,喘息流汗,由日本工头监督着,川
流不息地在跳板上搬运货物。船上茶房悄悄地告诉我:“在码头工人里面,大连的工人最苦
了,日本鬼子动不动就给他们灌煤油的!”这几句话就够使人怒发冲冠的了。至于旅大人民
在解放前的苦况,我还是这次去了才听说的,比如说吧,在日本军国主义者统治的时代,当
地的居民分为几等,第一等当然是日本侵略者,其次是他们豢养的朝鲜浪人,再其次是外省
搬到旅大的人,最后才是旅大本地的人民,他们是被践踏在最低层的,只能以橡子面充饥,
连米面都吃不到,其他的更不必说了。
一声霹雳,旅大解放了,中国人民从囚禁了四十年的土牢里奔涌了出来,一纵身,坐到
自己的罗圈椅上,一股自豪的心情,带出了冲天的干劲!他们在自己的雄壮美丽的港口上,
开始迅速地接送着给人民创造幸福的云集雾屯的货物。在日本统治时期,四万个工人,每天
才搬运一千万吨的货,现在四千个工人,就能完成那时的工作量。在社会主义的制度下,人
民是主人而不是牛马了,搬运巨大的货物,我们用机器来代替两肩和双手,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