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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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的朋友,我将永不会做一个苦行者,随便你怎么说。
我将永不做一个苦行者,假如她不和我一同受戒。
这是我坚定的决心,如果我找不到一个荫凉的住处和一个忏悔的伴侣,我将永远不会变
成一个苦行者。
不,我的朋友,我将永不离开我的炉火与家庭,去退隐到深林里面,
如果在林荫中没有欢笑的回响;如果没有郁金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扬;
如果它的幽静不因有轻柔的微语而加深。
我将永不会做一个苦行者。
尊敬的长者,饶恕这一对罪人吧。
今天春风猖狂地吹起旋舞,把尘土和枯叶都扫走了,你的功课也随着一起丢掉了。
师父,不要说生命是虚空的。
因为我们和死亡订下一次和约,在一段温馨的时间中,我俩变成不朽。
即使是国王的军队凶猛地前来追捕,我们将忧愁地摇头说,弟兄们,你们扰乱了我们
了。如果你们必须做这个吵闹的游戏,到别处去敲击你们的武器吧。因为我们刚在这片刻飞
逝的时光中变成不朽。
如果亲切的人们来把我们围起,我们将恭敬地向他们鞠躬说,这个荣幸使我们惭愧。在
我们居住的无限天空之中,没有多少隙地。因为在春天繁花盛开,蜜蜂的忙碌的翅翼也彼此
摩挤。只住着我们两个仙人的小天堂,是狭小得太可笑了。
对那些定要离开的客人们,求神帮他们快步,并且扫掉他们所有的足迹。
把舒服的、单纯的、亲近的微笑着一起抱在你的怀里。
今天是幻影的节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让你的笑声只作为无意义的欢乐,像浪花上的闪光。
让你的生命像露珠在叶尖一样,在时间的边缘上轻轻跳舞。
在你的琴弦上弹出无定的暂时的音调吧。
你离开我自己走了。
我想我将为你忧伤,还将用金色的诗歌铸成你孤寂的形象,供养在我的心里。
但是,我的运气多坏,时间是短促的。
青春一年一年地消逝;春日是暂时的;柔弱的花朵无意义地凋谢,聪明人警告我说,生
命只是一颗荷叶上的露珠。
我可以不管这些,只凝望着背弃我的那个人么?
这会是无益的,愚蠢的,因为时间是太短暂了。
那么,来吧,我的雨夜的脚步声;微笑吧,我的金色的秋天;来吧,无虑无忧的四月,
散掷着你的亲吻。
你来吧,还有你,也有你!
我的情人们,你知道我们都是凡人。为一个取回她的心的人而心碎,是件聪明的事情
么?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坐在屋角凝思,把我的世界中的你们都写在韵律里,是甜柔的。
把自己的忧伤抱紧,决不受人安慰,是英勇的。
但是一个新的面庞,在我门外偷窥,抬起眼来看我的眼睛。
我只能拭去眼泪,更改我歌曲的腔调。
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如果你要这样,我就停了歌唱。
如果它使你心震颤,我就把眼光从你脸上挪开。
如果使你在行走时忽然惊跃,我就躲开另走别路。
如果在你编串花环时,使你烦乱,我就避开你寂寞的花园。
如果我使水花飞溅,我就不在你的河边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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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从你甜柔的枷束中放出来吧,我爱,不要再斟上亲吻的酒。
香烟的浓雾窒塞了我的心。
开起门来,让晨光进入吧!
我消失在我里面,包缠在你爱抚的折痕之中。
把我从你的诱惑中放出来吧,把男子气概交还我,好让我把得到自由的心贡献给你。
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抱紧在胸前。
我想以她的爱娇来填满我的怀抱,用亲吻来偷劫她的甜笑,用我的眼睛来吸饮她的深黑
的一瞥。
呵,但是,它在哪里呢?谁能从天空滤出蔚蓝呢?
我想去把握美;它躲开我,只有躯体留在我的手里。
失望而困乏地,我回来了。
躯体哪能触到那只有精神才能触到的花朵呢?
爱,我的心日夜想望和你相见——那像吞灭一切的死亡一样的会见。
像一阵风暴把我卷走,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劈开我的睡眠抢走我的梦,剥夺了我的世
界。
在这毁灭里,在精神的全部赤露里,让我们在美中合一吧。
我的空想是可怜的!除了在你里面,哪有这合一的希望呢?我的神?51
那么唱完最后一支歌就让我们走吧。
当这夜过完就把这夜忘掉。
我想把谁紧抱在臂里呢?梦是永不会被捉住的。
我渴望的双手把“空虚”紧压在我心上,压碎了我的胸膛。
灯为什么熄了呢?
我用斗篷遮住它怕它被风吹灭,因此灯熄了。
花为什么谢了呢?
我的热恋的爱把它紧压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谢了。
泉为什么干了呢?
我盖起一道堤把它拦起给我使用,因此泉干了。
琴弦为什么断了呢?
我强弹一个它力不能胜的音节,因此琴弦断了。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不是来求乞的。
只为要消磨时光,我才来站在你院边的篱外。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没有从你园里采走一朵玫瑰,没有摘下一颗果子。
我谦卑地在任何生客都可站立的路边棚下,找个荫蔽。
我没有采走一朵玫瑰。
是的,我的脚疲乏了,骤雨又落了下来。
风在摇曳的竹林中呼叫。
云阵像败退似地跑过天空。
我的脚疲乏了。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或是你在门口等什么人。
闪电昏眩了你看望的目光。
我怎能知道你会看到站在黑暗中的我呢?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
白日过尽,雨势暂停。
我离开你园畔的树荫和草地上的座位。
日光已暗;关上你的门户吧;我走我的路。
白日过尽了。
市集已过,你在夜晚急急地提着篮子要到哪里去呢?
他们都挑着担子回家去了;月亮从村树隙中下窥。
唤船的回声从深黑的水上传到远处野鸭睡眠的泽沼。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睡眠把她的手指按在大地的双眼上。
鸦巢已静,竹叶的微语也已沉默。
劳动的人们从田间归来,把席子展铺在院子里。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烈日当空。
当你走的时候,我已做完了工作,坐在凉台上。
不定的风吹来,含带着许多远野的香气。
鸽子在树荫中不停地叫唤,一只蜜蜂在我屋里飞着,嗡出许多远野的消息。
村庄在午热中入睡了。路上无人。
树叶的声音时起时息。
我凝望天空,把一个我知道的人的名字织在蔚蓝里,当村庄在午热中入睡的时候。
我忘记把头发编起。困倦的风在我颊上和它嬉戏。
河水在荫岸下平静地流着。
懒散的白云动也不动。
我忘了编起我的头发。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路上尘土灼热,田野在喘息。
鸽子在密叶中呼唤。
我独坐在凉台上,当你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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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妇女中为平庸的日常家务而忙碌的一个。
你为什么把我挑选出来,把我从日常生活的凉荫中带出来?
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它像宝石般在隐藏的心的朦胧里放光。在奇异的日光中,
它显得可怜地晦暗。
呵,你打碎我心的盖子,把我颤栗的爱情拖到空旷的地方,把那阴暗的藏我心巢的一角
永远破坏了。
别的女人和从前一样。
没有一个人窥探到自己的最深处,她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们轻快地微笑,哭泣,谈话,工作。她们每天到庙里去,点上她们的灯,还到河中取
水。
我希望能从无遮拦的颤羞中把我的爱情救出,但是你掉头不顾。
是的,你的前途是远大的,但是你把我的归路切断了,让我在世界的无睫毛的眼睛日夜
瞪视之下赤裸着。
我采了你的花,呵,世界!
我们它压在胸前,花刺伤了我。
日光渐暗,我发现花儿凋谢了,痛苦却存留着。
许多有香有色的花又将来到你这里,呵,世界!
但是我采花的时代过去了,黑夜悠悠,我没有了玫瑰,只有痛苦存留着。
有一天早晨,一个盲女来献给我一串盖在荷叶下的花环。
我们它挂在颈上,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我吻了它,说,“你和花朵一样地盲目。”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
呵,女人,你不但是神的,而且是人的手工艺品;他们永远从心里用美来打扮你。
诗人用比喻的金线替你织网,画家们给你的身形以永新的不朽。
海献上珍珠,矿献上金子,夏日的花园献上花朵来装扮你,覆盖你,使你更加美妙。
人类心中的愿望,在你的青春上洒上光荣。
你一半是女人,一半是梦。
在生命奔腾怒吼的中流,呵,石头雕成的“美”,你冷静无言,独自超绝地站立着。
“伟大的时间”依恋地坐在你脚边低语说:
“说话吧,对我说话吧,我爱,说话吧,我的新娘!”
但是你的话被石头关住了,呵,“不动的美”!61
安静吧,我的心,让别离的时间甜柔吧。
让它不是个死亡,而是圆满。
让爱恋融入记忆,痛苦融入诗歌吧。
让穿越天空的飞翔在巢上敛翼中终止。
让你双手的最后的接触,像夜中的花朵一样温柔。
站住一会吧,呵,“美丽的结局”,用沉默说出最后的话语吧。
我向你鞠躬,举起我的灯来照亮你的归途。
在梦境的朦胧小路上,我去寻找我前生的爱。
她的房子是在冷静的街尾。
在晚风中,她爱养的孔雀在架上昏睡,鸽子在自己的角落里沉默着。
她把灯放在门边,站在我面前。
她抬起一双大眼望着我的脸,无言地问道:“你好么,我的朋友?”
我想回答,但是我们的语言迷失而又忘却了。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我们叫什么名字。
眼泪在她眼中闪光,她向我伸出右手。我握住她的手静默地站着。
我们的灯在晚风中颤摇着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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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夜是静寂的,黑暗在树林上昏睡。
我们的凉台上灯火辉煌,繁花鲜美,青春的眼睛还清醒着。
你离开的时间到了么?
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我们不曾用恳求的手臂来抱住你的双足。
你的门开着。你的立在门外的马,也已上了鞍鞯。
如果我们想拦住你的去路,也只是用我们的歌曲。
如果我们曾想挽留你,也只是用我们的眼睛。
行路人,我们没有希望留住你,我们只有眼泪。
在你眼里发光的是什么样的不灭之火?
在你血管中奔流的是什么样的不宁的热力?
从黑暗中有什么召唤在引动你?
你从天上的星星中,念到什么可怕的咒语,就是黑夜沉默而异样地走进你心中时带来的
那个密封的秘密的消息?
如果你不喜欢那热闹的集会,如果你需要安静,困乏的心呵,我们就吹灭灯火,停止琴
声。
我们将在风叶声中静坐在黑暗里,倦乏的月亮将在你窗上洒上苍白的光辉。
呵,行路人,是什么不眠的精灵从中夜的心中和你接触了呢?64
我在大路灼热的尘土上消磨了一天。
现在,在晚凉中我敲着一座小庙的门。这庙已经荒废倒塌了。
一棵愁苦的菩提树,从破墙的裂缝里伸展出饥饿的爪根。
从前曾有过路人到这里来洗疲乏的脚。
他们在新月的微光中在院里摊开席子,坐着谈论异地的风光。
早起他们精神恢复了,鸟声使他们欢悦,友爱的花儿在道边向他们点首。
但是当我来的时候没有灯在等待我。
只有残留的灯烟熏污的黑迹,像盲人的眼睛,从墙上瞪视着我。
萤虫在涸池边的草里闪烁,竹影在荒芜的小径上摇曳。
我在一天之末做了没有主人的客人。
在我面前的是漫漫的长夜,我疲倦了。
又是你呼唤我么?
夜来到了,困乏像爱的恳求用双臂围抱住我。
你叫我了么?
我已把整天的工夫给了你,残忍的主妇,你还定要掠夺我的夜晚么?
万事都有个终结,黑暗的静寂是个人独有的。
你的声音定要穿透黑暗来刺击我么?
难道你门前的夜晚没有音乐和睡眠么?
难道那翅翼不响的星辰,从来不攀登你的不仁之塔的上空么?
难道你园中的花朵,永不在绵软的死亡中堕地么?
你定要叫我么,你这不安静的人?
那就让爱的愁眼,徒然地因着盼望而流泪。
让灯盏在空屋里点着。
让渡船载那些困乏的工人回家。
我把梦想丢下,来奔赴你的召唤。
一个流浪的疯子在寻找点金石。他褐黄的头发乱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