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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冰心作品集-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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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原书在抗战期间丢失了,不能再好好地校阅一遍,这是我所引为深憾的。人民

文学出版社决定重印出版这本诗,因写前记如上。1957年小桔灯

这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

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仄仄的楼梯,进到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

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一幅布帘。她

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过了一

会,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光景,瘦瘦的

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

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问她:“你要打电话

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医院,找胡大夫,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

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

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

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她指着

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登、登、登地下楼去

了。

我又回到里屋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

半,天色越发阴沉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

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妈妈。我下楼在门口

买了几个大红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叩着板门,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

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妈妈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

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

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锅,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

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

了,给妈妈打了一针……

她现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

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说:

“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桔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

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一个最大的桔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

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变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

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

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

小桔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

“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那时我妈妈就会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

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的光,实在照

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桔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从王春林

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

生,被当作共产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那山村,再也没有听见那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消息。

但是从那时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桔灯。十二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

早回来了。她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本篇最初发表于《中国少年报》1957年1月31日,后收入小说、散文、

诗歌合集《小桔灯》,作家出版社1980年4月初版。)一个渔村女教师

——介绍日本小说《二十四颗眼珠》《二十四颗眼珠》是日本进步女作家壶井荣写的一

本反战的小说。她通过一个很普通很年轻的渔村女教师——大石久子二十年中的经历,反映

出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侵略政策,给日本人民带来了多大的灾害。这本小说的好处是作者抓住

了人人熟悉的日常生活,极其动人地、细腻地描写出在一个小小的渔村里,小学一年级十二

个男女学生,在日本统治阶级发动战争期间的悲惨遭遇。使我们触目惊心地看到了在日本国

土上,卷在侵略战争的浊流里,流离痛苦的广大人民;使我们对于战后还在过着不独立,不

自由,不民主生活的日本人民,起了无限的同情与关怀。

我自己小的时候,曾看过几部日本的鼓吹侵略战争的小说,里面赞扬“武士道”,歌颂

“大和魂”,里面的日本军人个个“忠君爱国”,个个“视死如归”。正在受着日本军国主

义者欺凌压迫的中国青年,在忧愤填胸之中,受了这些小说的蒙蔽,很容易认为日本兵士,

个个都是死心塌地地替他们的统治阶级当炮灰,甘心情愿地作帝国侵略的工具。我们不了解

他们的心理实况,因此我们任何时候,看见了红帽箍的日本兵士,永远起一种极强烈的反

感。当我战后到了日本,接触了一般的日本人民,看到了他们痛苦的生活,和他们素朴善良

的本质,看到了他们不但和我们一样受到了他们统治阶级的压迫,而且更痛苦地受到了他们

的欺骗。我痛恨那些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压迫欺骗人民的鼓吹战争的文学!而《二十四颗眼

珠》,却是叫出日本人民内心的痛苦,揭露日本统治阶级的罪恶的一本小说。它把日本人民

在战争前后所受的欺骗和痛苦,以及日本青年如何万般无奈地走上战场,日本少年“为着能

尽量地吃赤豆糕,所以就去当航空兵”,嘴上唱着:

“……穿上七颗扣的军装,落樱般视死如归……”等等事实,赤裸裸地告诉我们:“落

樱般视死如归”原来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唱出来的!这里面有多少母亲和教师们的眼泪呵!

热爱生活,热爱儿童的大石久子,在她年轻的时候,穿着改制的西装,骑着如飞的自行

车,每天来回走三十二里,到一个小小的岬角村去上课。她热爱她的一年级班上的十二个男

女学生;她尊敬地称他们为“君”,她亲热地唤着他们的外号,她熟悉他们的家庭状况,天

真朴素的渔村孩子,更是无微不至地敬爱着她。当她伤脚休息的时候,这十二个小孩子,瞒

着家人,忍着饥饿与劳累,走到他们从未去过的十六里外的“一棵松”去探望她。他们在一

起照了一张相片。这些孩子的同时出走,引起了父母们的担心,但当他们安全地回来,父母

们不但没有责备他们,而且哈哈大笑,“对大石老师的敬爱更加提高了。”

但是,好景不常,这时日本统治阶级的侵略的魔爪,已从密云中伸了出来。“山雨欲来

风满楼”,当大石老师在“本校”又作她的学生们五年级时代的级任的时候,情形是每况愈

下了!统治阶级在加紧地征兵,和迫害进步分子,人民生活也更加穷苦了。女生中的松江,

迫着“梳着日本式的发髻,穿了和服”在一个饭馆里当了女侍,另一个女生琴江,去当了保

姆,“不久得了肺病;骨瘦如柴地一个人躺在堆东西的小屋里”,以后就死去了。又一个女

生“富士子被她父母卖给别人了,就像家具和衣服一样……”男孩子们都要被征去当兵了。

大石久子痛苦地决定辞职,她告诉母亲说:“辞了开点心铺也比这好,每天每天地都是忠君

爱国,真腻死人了。”同时,教务主任也警告她:“大家都在说大石老师是共产党呢,要是

不小心……”大石老师离开了,没有人“特别的挽留”,“可能是由于学生们太喜欢她”!

她作为一个船员妻子的八年中,“中日战争爆发了,日德意三国缔结了防共协定,以国

民精神总动员的名义而实施的运动,使日本人民感到连在说梦话的时候,也不敢谈论国事

了。”但是当她看见自己的五个男学生去参加征兵检查的时候,她想:“假使说在前面等待

着这可爱的背影的,依然还是战争的话,那么人又为什么要生育和爱抚儿女呢?人们为什么

不悲悯那些被炮火夺去的生命呢?为什么不去制止这种情形呢?”她终于在送别这些暗怀着

悲哀的青年人的时候,低声说出:“可别光荣牺牲,千万要活着回来。”但是最后这五个人

之中,只有两个回来,其中还有一个瞎子!

十八年以后,“虽然过着非人的生活,也要活下去”的大石老师,又回到岬角村来教学

了。离职十三年中间的痛苦生活:累死了老病的母亲,牺牲了带病上船服役的丈夫,病死了

因着饥饿而吃青柿子,得了急性肠炎的女儿——八津。母亲死了,请不到念经的和尚;丈夫

死了,只得到一块“战死”的木牌;女儿死了,却连棺材也得用旧木柜来改做,祭品只是家

种的南瓜……这一切,使得大石老师“显得苍老,连白头发也有了……要是腰再一弯,就完

全是老太太了。”

“身体这样衰弱,而又这样劳累的她,这次得以再去教书”,还是全仗她的一个女学生

早苗的暗中尽力帮忙,大石老师“困窘到连一件能穿来上课的衣服都没有”,也勉强地由她

的大儿子大吉,划船送她每天去到岬角村去当一个“助教”。

当她重见这荒凉的渔村,穿着破烂衣服的孩子,古老的校舍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流个不

停了。她对她的一个女学生美佐子说:“没有来这里以前,觉得自己还和从前那样有精神,

可是来了一看,总使我掉眼泪,掉眼泪,尽想着一些叫人掉眼泪的事……”从一个活泼快

乐,西装骑车,风一般地掠过,被人称作“摩登女郎”的女教师,十八年后却颓唐衰老,泪

不停挥,得了个“哭鬼老师”的绰号,这种改变,在日本恐怕不止大石久子一个人吧!

小说的末段,作者安排了两个悲惨动人的场面:大石老师同她的女学生美佐子,去上另

一个女学生琴江的坟,她看到军人公墓,公墓依着甲午、日俄、中日战争的次序,前面立着

许多石碑,有的已经朽烂了,有的已经倒了下来。在这中间,仁太,竹一,和正等几个学生

的还是新近树立的。混乱的社会情况也表现在这里,这些被夺去的无辜的年轻生命的墓前,

人们甚至连鲜花也忘了……立着木牌的是新的军人墓……现在人们在生活中,连做一块石碑

送到这里来聊以自慰的力量也没有了。这不过是日本国土的一小角,一个小小的岬角村,但

已使人毛骨森然地看到几十年来为日本统治阶级充当炮灰的许许多多“无辜的年轻生命”的

收场,而到了最后,这些新的“无辜的年轻生命”的父母,是被压榨得连给儿子墓上立石碑

的力量都没有了。我们看到这里,能够不悲愤地对日本人民献上万分的同情么?

最后,死生流转之余,五个女生,两个男生在海边的水月楼,给大石老师开了个欢迎

会。学生们虽然还是强作欢笑,说“都像从前当一年级生时那样”。但是大石老师在一阵笑

声中,却总是含着泪。当这些学生传观着他们当年在“一棵松”照的相片的时候,传到瞎眼

的矶吉手里,他笑着说:“眼珠没有了……可是这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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