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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冰心作品集-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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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并不责望躁急,并不吹毛求疵,她处处表示“钦慰”,表示“这工友不可多得”,她

处处感谢,处处高兴,这是她平日精神修养的独到处,使她能够以“自信心与奋斗力与环境

合作,渡过种种的难关”。

最后她积劳成疾,“卧床两月,不能转动,心至烦躁不耐”,这是我对她最表同情的地

方。我年来多病,动辄卧床休息,抑郁烦躁,不能自解。而骊英却能“看得淡,看得开”,

以“卧病实与我为有益”。因为她以生病为读书修养之机会,这也是常人所不及之处。她的

结论是“我等当保养体力争取长时间之胜利,不必斤斤于一日之劳逸而贻终身之痛苦”。这

是句千古名言。我要常常记住的!

今天是重庆妇女界追悼骊英的日子,骊英是最值得妇女界追悼的一个人,我愿意今日的

妇女青年都以骊英的言行为法。我自己又是因病不到会,但是在床上写完了这一篇追悼的文

章,心里稍稍觉得温暖。我万分同情于沈宗瀚先生和他们的子女,我相信在实验室里,在家

庭中,在她许许多多朋友的心上,她的地位是不能填满的!然而骊英并没有死,她的工作永

存,她未竟的事业,还有沈宗瀚先生来继续,她对于妇女界的希望,我们要努力来奔赴,骊

英有知,应当可以瞑目了。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歌乐山。我的同班

L女士是我们全班男女同学所最敬爱的一个人。大家都称呼她“L大姐”。我们男同学

不大好意思打听女同学的岁数,惟据推测,她不会比我们大到多少。但她从不打扮,梳着高

高的头,穿着黯淡不入时的衣服,称呼我们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以不客气的,亲热的,

大姐姐的态度处之。我们也就不约而同,心诚悦服的叫她大姐了。

L女士是闽南人,皮肤很黑,眼睛很大,说话作事,敏捷了当。在同学中间,疏通调

停,排难解纷,无论是什么集会,什么娱乐,只要是L大姐登高一呼,大家都是拥护响应

的。她的好处是态度坦白,判断公允,没有一般女同学的羞怯和隐藏。你可和她辩论,甚至

吵架,只要你的理长,她是没有不认输的。同时她对女同学也并不偏袒,她认为偏袒女生,

就是重男轻女;女子也是人,为什么要人家特别容让呢,我们的校长有一次说她“有和男人

一样的思路”,我们都以为这是对她最高的奖辞。她一连做了三年的班长,在我们中间,没

有男女之分,党派之别,大家都在“拥护领袖”的旗帜之下,过了三年医预科的忙碌而快乐

的生活。

在医预科的末一年,有一天,我们的班导师忽然叫我去见他。在办公室里,他很客气的

叫我坐下,婉转的对我说,校医发现我的肺部有些毛病,学医于我不宜,劝我转系。这真是

一个晴天霹雳!我要学医,是十岁以前就决定的。因我的母亲多病,服中医的药不大见效,

西医诊病的时候,总要听听心部肺部,母亲又不愿意,因此,我就立下志愿要学医,学成了

好替我的母亲医病。在医预科三年,成绩还不算坏,眼看将要升入本科了,如今竟然功亏一

篑!从班导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午后这一堂是生理学实验。我只呆坐在桌边,看着对面的L大姐卷着袖子,低着头,按

着一只死猫,在解剖神经,那刀子下得又利又快!其余的同学也都忙着,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轻轻的叫了一声,L大姐便抬起头来,我说:“L大姐,我不能同你们在一起了,导

师不让我继续学医,因为校医说我肺有毛病……”L大姐愕然,刀也放下了,说:“不是肺

痨吧?”

我摇头说:“不是,据说是肺气枝涨大……无论如何,我要转系了,你看!”L大姐沉

默了一会,便走过来安慰我说:“可惜的很,像你这么一个温和细心的人,将来一定可以做

个很好的医生,不过假如你自己身体不好,学医不但要耽误自己,也要耽误别人。同时我相

信你若改学别科,也会有成就的。人生的路线,曲折得很,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下了课,这消息便传遍了,同班们都来向我表示惋惜,也加以劝慰,L大姐却很实际的

替我决定要转那一个系。她说:

“你转大学本科,只剩一年了,学分都不大够,恐怕还是文学系容易些。”她赶紧又加

上一句,“你素来对文学就极感兴趣,我常常觉得你学医是太可惜了。”

我听了大姐的话,转入了文学系。从前拿来消遣的东西,现在却当功课读了。正是“歪

打正着”,我对于文学,起了更大的兴趣,不但读,而且写。读写之余,在傍晚的时候,我

仍常常跑到他们的实验室里去闲谈,听L大姐发号施令,商量他们毕业的事情。

大姐常常殷勤的查问我的功课,又索读我的作品。她对我的作品,总是十分叹赏,鼓励

我要多读多写。在她的指导鼓励之下,我渐渐的消灭了被逼改行的伤心,而增加了写作的勇

气。至今回想,当时若没有大姐的勉励和劝导,恐怕在那转变的关键之中,我要做了一个颓

废而不振作的人吧!

在我教书的时候,L大姐已是一个很有名的产科医生了。

在医院里,和在学校里一样,她仍是保持着领袖的地位,作一班大夫和护士们敬爱的中

心。在那个大医院里,我的同学很多,我每次进城去,必到那里走走,看他们个个穿着白

衣,挂着听诊器,在那整洁的甬道里,忙忙的走来走去。闻着一股清爽的药香,我心中常有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如同一个受伤退伍的兵士,裹着绷带,坐在山头,看他的伙伴们在广

场上操练一样,也许是羡慕,也许是伤心,虽然我对于我的职业,仍是抱着与时俱增的兴

趣。

同学们常常留我在医院里吃饭,在他们的休息室里吸烟闲谈,也告诉我许多疑难的病

症。一个研究精神病的同学,还告诉我许多关于精神病的故事。L大姐常常笑说:“××

×,这都是你写作的材料,快好好的记下吧!”

抗战前一个多月,我从欧洲回来,正赶上校友返校日。那天晚上,我们的同级有个联欢

大会,真是济济多士!十余年中,我们一百多个同级,差不多个个名成业就,儿女成行(当

然我是一个例外!),大家携眷莅临,很大的一个厅堂都坐满了。觥筹交错,童稚欢呼,大

姐坐在主席的右边,很高兴的左顾右盼,说这几十个孩子之中,有百分之九十五是她接引降

生的。酒酣耳热,大家谈起做学生时代的笑话,情况愈加热烈了。主席忽然起立,敲着桌子

提议:“现在请求大家轮流述说,假如下一辈子再托生,还能做一个人的时候,你愿意做一

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哄然大笑。于是有人说他愿意做一个大元帅,有人说愿做个百万富

翁……轮到我的时候,大姐忽然大笑起来,说:“×××教授,我知道你下一辈子一定愿意

做一个女人。”大家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当着许多太太们,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笑

着反攻说:“L大夫,我知道你下一辈子,一定愿意做一个男人。”L大姐说:“不,我仍

愿意做一个女人,不过要做一个漂亮的女人,我做交际明星,做一切男人们恋慕的对

象……”她一边说一边笑,那些太太们听了纷纷起立,哄笑着说:“L大姐,您这话就不

对,您看您这一班同学,哪一个不恋慕您?来,来,我们要罚您一杯酒。”我们大家立刻鼓

掌助兴。L大姐倚老卖老的话,害了她自己了!于是小孩们捧杯,太太们斟酒,L大姐固辞

不获,大家笑成一团。结果是滴酒不入的L大医生,那晚上也有些醉意了。

盛会不常,佳时难再,那次欢乐的集会,同班们三三两两的天涯重聚,提起来都有些怅

惘,事变后,我还在北平,心里烦闷得很,到医院里去的时候,L大姐常常深思的皱着眉对

我们说:“我呆不下去了。在这里不是‘生’着,只是‘活’着!我们都走吧,走到自由中

国去,大家各尽所能,你用你的一支笔,我们用我们的一双手,我相信大后方还用得着我们

这样的人!”大家都点点头。我说:“你们医生是当今第一等人材,我这拿笔杆的人,做得

了什么事?假若当初……”大姐正色拦住我说:“×××,我不许你再说这些无益的话,你

自己知道你能做些什么事,学文学的人还要我们来替你打气,真是!”

一年内,我们都悄然的离开了沦陷的故都,我从那时起,便没有看见过我们的L大姐,

不过这个可敬的名字,常常在人们口里传说着,说L大姐在西南的一个城市里,换上军装,

灰白的头发也已经剪短了。她正在和她的环境,快乐的,不断的奋斗,在蛮烟瘴雨里,她的

敏捷矫健的双手,又接下了成千累百的中华民族的孩童。她不但接引他们出世,还指导他们

的父母,在有限的食物里,找出无限的滋养料。她正在造就无数的将来的民族斗士!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回到故都重开级会的时候,我能对她说:“L大姐,下一辈

子我情愿做一个女人,不过我一定要做像你这样的女人!”

名男士,后收入《关于女人》。)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

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

一,便不能做人家的要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算实秋最像一朵花,虽然是一朵鸡冠

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需努力!实秋寿冰心献词

站在明丽的胜利之曙光里,

我们歌颂已往辛酸壮烈的三年。三年前最可忆念的今天,

我们在烽火里出生,成长,在抗战的洪炉里锻炼——

锻炼成意定志坚,身强手健;……………………团结了,鼓舞了我们,

自愿投入血腥火焰里,徒手作战,为民族谋自由独立,

为妇女解除沉重的锁链。三年来,我们的汗血滴落在战地,在后方,开出温慰的香花,

使英勇的斗士忘掉了创伤病苦,重赴战场。使沉着的抗属擦干了

贫困焦愁的泪光。我们的汗血灌溉了乡村,像无尽的江流,把阴郁,荒芜的民心,转变

成生机蓬勃的春;

转变了大众的头脑,心情,志愿;激荡了具伟大潜力的妇女群,挥动锄头,梭子和机轮

努力工作,加紧生产,

坚毅地携手同趋抗建之途。

我们的汗血洒在儿童的脸上,使甜美的笑涡荡漾出欢畅,纯洁的心坎洋溢着崇高的思

想。

我们以新训练,新纪律,新知识,新生活,培养民族的幼芽——未来的干部,让他们在

这伟大的熔炉里健全地生长。

我们的汗血更渗透了亿万张纸,像蜜蜂,从这枝到那枝

飞遍了全国妇女工作的园地;把妇女工作者联系在一起。

我们一边吸取,一边散播,在酿成文化的蜜汁时,

介绍了自由平等的真理——生命的种子。三年来流淌的血汗

凝成了我们工作上的荣光。无论怎样苦,怎样忙,

我们总是忠诚勇敢地干。

些微的贡献,涓滴的劳绩,安慰了我们的缺失,也激动了我们的更大希望,更高理想。

我们要加速脚步走完抗战建国的路程,要不停地创造

新中国光荣丰富的胜利之生!

站在明丽的胜利之曙光里,我们更期望未来无限美满光辉的岁年。

(本篇最初发表在《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三周年纪念特辑》。)1942年我的童年

提到童年,总使人有些向往,不论童年生活是快乐,是悲哀,人们总觉得都是生命中最

深刻的一段;有许多印象,许多习惯,深固的刻划在他的人格及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

我的童年生活,在许多零碎的文字里,不自觉的已经描写了许多,当曼瑰对我提出这个

题目的时候,我还觉得有兴味,而欣然执笔。

中年的人,不愿意再说些情感的话,虽然在回忆中充满了含泪的微笑,我只约略的画出

我童年的环境和训练,以及遗留在我的嗜好或习惯上的一切,也许有些父母们愿意用来作参

考。

先说到我的遗传:我的父亲是个海军将领,身体很好,我从不记得他在病榻上躺着过。

我的祖父身体也很好,八十六岁无疾而终。我的母亲却很瘦弱,常常头痛,吐血——这吐血

的症候,我也得到,不是肺结核,而是肺气枝涨大,过劳或操心,都会发作——因此我童年

时代记忆所及的母亲,是个极温柔,极安静的女人,不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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