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巨变-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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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裁了好多松树和柞树,如今连成一片青苍了。娘去世后,也埋在那里,和老倌子台了拱。
老弟亲事以后,兄弟分了家。八块‘发财。土,一人分七分五厘。陈先晋自己叉开了两分多土,凑足了一亩。
他牢牢地记住了先人的遗言,天天发狠做,一心想发财,财神老爷总不肯光顾。他跟他婆婆,每到大年三十夜,
子时左右,总要把一块松木柴打扮起来,拦腰箍张红纸条,送到大门外,放一挂炮竹,把门封了,叫做封财门,
守了一夜岁,元旦一黑早,陈先晋亲自去打开大门,札恭毕敬,把那一块松木柴片捧进来,供在房间里的一个角
落里。柴和财同音,就这样,在陈先晋的心里,财神老爷算是长期留在自己家里了。年年这样做,但年年还是衣
仅沾身,食才糊口。有两回,几乎把土都卖了。
事体好些的时候,陈先晋喜欢站在山上的土边上,或是先人的坟顶,了望对门三面环山的屋场,心里盘算,
只等发了财,就要买了对门的山和屋场,在那里修建一座六缝五间,气派轩昂的大瓦屋。前门挖一口藕塘,屋后
栽一些桃树。平索,当他经过人家的好田的时候,心里常常地默神一旦有了钱,他要买了这丘田。他甚至于盘算
到发财以后的这样的一些小事,长工作田,自己一定要亲身带领,不等他们吃空子偷懒。
陈先晋年年在半饱的、辛苦的奔忙里打发日子,但他一天也段有断绝发越的心念,总是想买田置地,总想起
新屋。他在半生里,受尽丁人家的剥削,但又只想去剥削人家。
①地±Ⅸ舆家。
J8口自从下力起,四十年来,陈先晋家里,除开自己亲事,老人去世,崽女生育,家人害病,等等以外,没
有发生大事情,起过太变化。他的生活总是风平浪静的,但他看见过别的人家的风浪。一九= 七年,革命的风暴,
冲进了山村,农民协会成立了,他的舅子詹永呜当上了会长,一天到黑,骑一匹白马,到各乡演说。陈先晋还是
抱定老主意,不声不气,作他的田。他想:舅爷说要打倒土豪,成得器吗?这号嚣险事,积古以来都是段有的。
不久,革命失败了,詹永鸣被国民党捉住,牺牲在长沙,血淋淋的遗体抬起回来,他婆婆哭得在地上直扳,他很
伤心,但没有落泪。以后好久,两公婆一提起舅子,他就要说:。好角色呀1 只可惜不肯守本分,把命糟蹋了。
‘从那以后,陈先晋更加发狠了。两公婆带着崽女,从黑傲到黑。天天他们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土里。清溪乡一
带,对勤俭的人,称为’发财。人。人们当面这样叫唤时,陈先晋满心欢喜。解放以前,每逢过年,老班子在路
上碰见,或登门拜贺,照倒是连连拱手,并且连连说:‘恭喜,恭喜,发财,发财。’陈先晋听了这话,心里特
别地舒畅。对于这样知趣的客人,他极为欢迎,而且尊敬。他的婆婆立即摆出一个黑潦梅花盘子,堆着五样茶食
:酥糖,雪枣,喜枣,花根,中间是一碟南瓜子。前四样都用线连着,是做摆设的,客人只嗑南瓜子。
胨先晋常常想在路上捡一块金子,也想从山里挖出一窖金银元宝来。不过,金子也好,元宝也好,似乎都不
愿意和这老倌傲朋友,到目前为止,它们都还没有到他们家来做过客,一回也没有。
老倌子思前想后,不断地在床上翻身。婆婆惊醒了,催促18l 他道:。还不睡呀?鸡叫三回了。‘他没有答
白,还是在默神。过去细微的事,他都记起了。
也想起来,有年冬里,他跟王菊生出去赶山,他用鸟枪打死了一只麂子,王菊生笑着对他说:‘今年打只麂,
发财就是这样起……~碗蛋汤,灌得老倌子舒服透了,把麂子卖给王菊生,要的价钱,比市价便宜一半。一直到
现在,他对王菊生还是很好。
又有一目,他梦见自己起了一只大瓦房,刚上梁,就遭了天火。他在梦里叫起来,手脚乱动,被窝也给踹开
了,婆婆慌忙摇醒他。问明原委,她笑他道:‘你真是,想起新屋,想得发疯了。’四十年间,陈先晋不是没有
起过水。有一年,他作人家的田,收了世界,东家还不算刻薄,租谷没加。他的手头存了一点家伙了,猪栏里喂
了两只壮猪。不料自己绊一交,右脚曲了气,请个草药子郎中来诊,两三个月下来,把现款花得精光,猪也都调
了。
陈先晋早年,能挑百十来斤走长路。过了四十,挑百儿八十,也觉吃力,他晓得走下坡了,就不想发财,只
想保住自己开的几块土,传给儿子,作个发迹的根本。
解放后不久,他分了田,喜得几夜没有睡。有一天早晨,他特别走到分进的田的田塍路上,看了一回,自言
自语遭:‘这些田都归我来管业了?奠不又在做梦吧?’正在思前想后,忽然间,唾在后屋里的雪春讲梦话了。
隔一层竹壁,他听得十分清楚。小家伙说:‘耶耶你快讲,到底入J82 不入?不入算了!’女儿做梦,都在想入
社。这世界实在变得不象样了。他又想:‘我老了,何必替他们操隔夜心呢?他们年轻人启有他们的衣饭碗……
‘你一夜都没睡落觉。’婆婆醒来对他说:‘在想什么呵?’‘我想,农业社不入不行,入了,又怕他们是
牵牛下水,六脚齐湿。’。都走这条路,还怕亏了我们这一家。‘’我们老了,都无所谓了。田土屋场,哪一个
也带不进棺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也公平。我只担忧他们将来没有落脚的地点。‘。你担忧哪个?’陈先
晋想,大春不靠他,雪春是别人家人,可以不管,就对婆婆说:‘担忧孟春。’‘孟伢子的翅膀也硬丁,不要你
担忧。’‘事到如今,我只由得他们了。不过,说来说去,我还是舍不得那几块土。你不晓得,开荒斩草,挖树
蔸,掘竹根,好费力呵,我跟老驾,把手磨得起好多血泡!’‘不要光念这些了,要想开一些。靠这几块土,我
们也没发个财,作的田,都是人家的。倒是共产党一来,我们就分了田了。’。分了,又有什么用?还没作得热,
又要交了。‘。大家都交,公众马,公众骑,我们免得操心淘气了,以后只认得做,只认得吃了。’础0 ‘是倒
也是的。’陈先晋勉强答应了一句,没有再做声。
天才粉粉亮,他翻身F 床,穿了那件花里补疤的棉袄,扎好腰围裙,走到址屋里,从瓮坛里酲了一木盆温水,
草草抹了一个脸,就打开耳门,掮起锄头,出门去丁。陈妈看了他那不快活的样子,放心不下,忙叫雪春:‘满
女子,快些起来,去看看你耶耶到哪里去了?’雪春跳下床,披了棉袄,在洗脸架子的镜子面前,略略梳了梳头
发,就跑出去了。过了一阵,她慌慌张张跑起回来说:‘妈妈,耶耶在土里哭呢……
一六决陈先晋擦干眼睛,掮起锄头,无糖打栗,回到了家里。陈蚂母女装做不介意,不声不气,收拾早饭,
打发他吃了。
放下碗筷,老倌子坐在灶脚下,一边装烟袋,一边问婆婆:‘继鸣呢?’。他回去丁。‘抽了一袋烟,陈先
晋果断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走进房间,打开放在床边红漆墩椅上的一个滚水变黑了的小小文契柜,取出一个
油纸包。他坐在床边,用他那双手指粗粗的,青筋暴暴的大手,颤颤波波地打开那纸包,拿出一张’土地使用证
‘,他分进的水田的证书;还有一张’土地所有证‘,他开垦的山土的文契。陈先晋识字不多,但是这两个文件,
他看熟了,只要看见上头的图案和颜色,就分辨得出,哪一张是所有证,哪一张是使用证,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
一阵,才郑重地把它们折起,包好,收进棉袄袋子里,站起身来,他换了一条索素净净的,没有补疤的蓝布腰围
巾,穿起一双半新不旧的青布单鞋子,一声不做,出门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往村里的大路上走着,段有料到雪春奉了妈妈的差遣,远远跟在他后边。
j85 父女两个,一先一后,到了乡政府门口,雪春蹦到草垛子后边,把身子减住,伸出她的扎着两根油黑的
粗大的辫子的头来,瞄着耶耶进了乡政府,她才放下心,转身跑回去,跟妈妈汇报去了。
陈先晋走进乡政府大门,看见李主席站在阶矶上的太阳里,正在跟一个农民谈讲。看见这位老倌子,李月辉
满脸堆笑,招呼他道:‘先晋大爹,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走走t ’。我有件事,要找你商量……
‘我去了,不陪你老人家谈讲了。’阶矶上的那位农民说。
李月辉对那农民点一点头:‘不进了,你的事,以后再谈吧。你有什么贵干呀?’这后一句,他是对陈先晋
问的。
胨先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交给李主席,接着说道:‘我申请入社,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李月辉露出欢迎的脸色。
‘这是我的土地证。’‘你想通了吗?’李月辉没有接收土地证,先这样问。。大家都入,也只好入了。‘
’这不好,这叫随大流。要自己心里真正想通了,才能作数。‘李月辉说,’土地证倒不要急,我们现在还不收,
你先带回去……
‘请收了吧,。陈先晋果断地说,’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做事从来不三心两意。‘ZS6 ’我晓得曲,‘
李月辉伸手接了土地证,。好,我暂时收丁。
不过,你要是还带点勉强,随时髓刻都好来拿。你真的通了?‘听到这问话,陈先晋满脸飞朱,额头上的青
筋也暴出来了。他本来就拙于言辞,现在一急,更说不成理,只好发赌了,他说:’李主席,你要是信不过我,
怕我缩脚,我来具个甘结,好不好?我去抱个雄鸡来斩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李主席连忙拦住,陪笺说道’你
为什么要发急?到厢房里去坐一坐吧。‘两个人走进厢房,坐在桌子边。李月辉笑道:’我晓得你,先晋大爹,
你一下了决心,就会一脚不移的,不过按照政府的自愿政策,不能不尽你两旬。你们家里,大眷、雪春都积极。
我怕他们对你来了一点点冒进,该没有吧?‘哦耳朵又不是棉花做的,光听他们的?’‘我晓得,你是有主张的
人,土也入吗?’‘土也入算了……
‘不要算了,你要不愿意,土先不入,也行;不过,那你就是脚踏两边船,农忙时节,不晓得干哪一头好了。
’‘都入了吧,免得淘气。’这时候,来找李主席的人,已经不少了。人们都挤在厢房外边,窗户底下。陈先晋
不便耽搁,起身告辞,临行时他抱歉地说:‘我没写申请。’‘有了土地证行了。’李月辉送了儿步,转身接待
别的人去了。陈先晋在回家埘,的路上,忽然听见路边山上有个人叫他。昂起头来,他看见王菊生爬在一棵松树
上,用柴Ⅳ在劈树丫枝,这时注r 手,大声问他‘大爹你从哪里来?。
‘从乡政府来……
‘这样早,什么贵干呀?’。我去把土地证交了。‘’你入丁社了?‘王菊生吃惊而叉失望地询问。
‘我想还是一套手入了算了……
‘这样说,从前的话,都不算数了?’菊咬筋绷起脸来问。。老菊,是这样的,你听我说,‘陈先晋感到对
不起朋友,连忙解释,’我翻来复去,想了一通宵。村里人家,都一入了社,水源、粪草、石灰,净都卡在人家
手里,单干什么都得不到手……
王菊生原先这样想,陈先晋的落后和顽固,在清溪乡是数一数二的。他又是贫农,大崽当了团支书。他们两
个人缴伙在一起,人家都奈何不得。如今,这个顽固老信也入了社了,王菊生感到了恐慌,但他还是装出镇静的
样子,嘻皮笑脸说:‘恭喜你爬上去了。’说完,他骑在一根横枝上愤愤地挥动柴刀,劈树、「枝,没有再理陈
先晋。
陈先晋拙于言辞,明知受讽刺,一时也想不出答复的话来。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菊咬筋。他们两个人原是相
约长远单干的,如今他违了约,一个人先抽开了身子。他过意不去。
但也没有法子了,土地证交了,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能从那一方面再缩回脚来,他抱歉地走开,往家里走去,
在禾场上,碰见了大春。这个劲板板的后生子正要上山砍柴禾,手里拿一把J8S 柴刀,肩上掮一根扦担,这时,
他问:‘耶耶你申请了吗?。
‘契都交了。’‘好极了,’团支书十分欢喜,‘这下全家都沾你老人家的光了,人家不会再指我们的背心
了。’陈先晋没有答白,进门去了。大春在上山的路上,远远看见盛淑君在大路上走着,他想起一事,就大声叫
道:‘盛家里。快过来一下。’‘做什么?’淑君停住脚步问。。快过来呀,有个好消息。‘盛淑君起着小跑,
赶到山边,陈大春从衣袋子里,掏出一张表格纸,交给她道:’团支部批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