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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孙犁散文集-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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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时期,我曾经接到过一些读者那样的来信:他们的赞美或是指责,好像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仔细地阅读我的书。他们是人云亦云的。他们是听到风声便随着来了雨声的。

但从你的来信里,我知道你是细心地阅读了我的作品,并且有自己的见解。作为现在的一个高中学生,这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我指的是你的来信的后半部。我衷心地说,你提出的这些意见,都是非常切实,非常正确的。自从《风云初记》发表以来,还很少听到这样具体、这样切实可行的意见。你知道,有些读者,都是从“原则”提出问题,他们对一篇作品,不是捧到天上,就是摔到地下。有时简直使作者目瞪口呆而且措手不及,没法据以修改自己的作品。

假如我以后能够修改这部作品,你这些意见,我一定是要郑重参考的。

其中一点,高庆山是高四海之误。这次重印,这一部分我没得亲自校对,以前怎样错下来的,也不能详查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错处。

至于课本上的《荷花淀》和原作有很大不同,我想这是课本的编辑人有意删掉的。他们删去“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可能是认为这两句话有些“泄气”,“不够英勇”。他们删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可能是以为这样的描写“没有意义”,也许认为这样的句子莫名其妙,也许以为有些“小资产”。总之,是有他们的一定的看法的。他们删掉:“哗哗,哗哗,哗哗哗!”最后的一个“哗”字,可能是认为:既然前面都是两个“哗”,为什么后面是三个?一定是多余,是衍文,他们就用红笔把它划掉了。有些编辑同志常常是这样的。他们有“整齐”观念。他们从来不衡量文情:最后的一个“哗”字是多么重要,在当时,是多么必不可少的一“哗”呀!至于他们为什么删掉:

“编成多少席?……”我就怎样想,也想不出他们的理由。这一句有什么妨碍?可能是,他们认为织出多少席,难道还没有统计数字吗?认为不妥,删去了。

有些编辑是这样的。有时他们想得太简单,有时又想得太复杂。有时他们提出的问题不合常情,有时又超出常情之外。

所以,当你问道:哪一个本子可信的时候,我只好说,这课本是不大可信的,还是《村歌》的原文可信。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课本的编辑,只是删掉了几句话,比起从选集里特别把它抽掉的人,还是喜爱这篇文章的。不是你提起,我并不知道有这些删节。

我的身体,比起前二年是好了一些,但是还不能多写和多想。

专此

敬礼

孙犁

1963年7月2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八 书林秋草 关于《荷花淀》的写作

《荷花淀》最初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的副刊上,是一九四五年春天,那时我在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和工作。

这篇小说引起延安读者的注意,我想是因为同志们长年在西北高原工作,习惯于那里的大风沙的气候,忽然见到关于白洋淀水乡的描写,刮来的是带有荷花香味的风,于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新鲜吧。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是献身于抗日的战士们,看到我们的抗日根据地不断扩大,群众的抗日决心日益坚决,而妇女们的抗日情绪也如此令人鼓舞,因此就对这篇小说发生了喜爱的心。

白洋淀地区属于冀中抗日根据地。冀中平原的抗战,以其所处的形势,所起的作用,所经受的考验,早已为全国人民所瞩目。

但是,这里的人民的觉醒,也是有一个过程的。这一带地方,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就屡屡感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威胁。芦沟桥事变不久,敌人的铁蹄就踏进了这个地区。这是敌人强加给中国人民的一场大灾难。而在这个紧急的时刻,国民党放弃了这一带国土,仓皇南逃。

农民的爱国心和民族自尊心是非常强烈的。他们面对的现实是:强敌压境,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没有了保障。他们要求保家卫国,他们要求武装抗日。

共产党和八路军及时领导了这一带广大农民的抗日运动。这是风起云涌的民族革命战争,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斗争中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在抗日的旗帜下,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了,面对的是最残暴的敌人。不抵抗政策,早已被人们唾弃。他们知道:凡是敌人,如果你对他抱有幻想,不去抵抗,其后果,都是要不堪设想,无法补偿的。

这是全民战争。那时的动员口号是:有人出人,有枪出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农民的乡土观念是很重的。热土难离,更何况抛妻别子。

但是青年农民,在各个村庄,都成群结队地走上抗日前线。那时,我们的武装组织有区小队、县大队、地区支队、纵队。党照顾农民的家乡观念,逐步逐级地引导他们成为野战军。

农民抗日,完全出于自愿。他们热爱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妻子。他们当兵打仗,正是为了保卫他们。暂时的分别,正是为了将来的团聚。父母妻子也是这样想。

当时,一个老太太喂着一只心爱的母鸡,她就会想到:如果儿子不去打仗,不只她自己活不成,她手里的这只母鸡也活不成。一个小男孩放牧着一只小山羊,他也会想到:如果父亲不去打仗,不只他自己不能活,他牵着的这只小山羊也不能活。

至于那些青年妇女,我已经屡次声言,她们在抗日战争年代,所表现的识大体、乐观主义以及献身精神,使我衷心敬佩到五体投地的程度。

《荷花淀》所写的,就是这一时代,我的家乡,家家户户的平常故事。它不是传奇故事,我是按照生活的顺序写下来的,事先并没有什么情节安排。

白洋淀属于冀中区,但距离我的故乡,还有很远的路。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七年,我在白洋淀附近,教了一年小学。清晨黄昏,我有机会熟悉这一带的风土和人民的劳动、生活。

抗日战争时期,我主要是在平汉路西的山里工作。从冀中平原来的同志,曾向我讲了两个战斗故事:一个是关于地道的,一个是关于水淀的。前者,我写成一篇《第一个洞》,后者就是《荷花淀》。

我在延安的窑洞里一盏油灯下,用自制的墨水和草纸写成这篇小说。我离开家乡、父母、妻子,已经八年了。我很想念他们,也很想念冀中。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信心是坚定的,但还难预料哪年哪月,才能重返故乡。

可以自信,我在写作这篇作品时的思想、感情,和我所处的时代,或人民对作者的要求,不会有任何不符拍节之处,完全是一致的。

我写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写出了所有离家抗日战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儿子、丈夫的人们的感情。我表现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每个和我生活经历相同的人,就会受到感动。

文学必须取信于当时,方能传信于后世。如在当代被公认为是诳言,它的寿命是不能长久的。时间检验了这篇五千字上下的小作品,使它得以流传到现在。过去的一些争论,一些责难,现在好像也不存在了。

冀中区的人民,在八年抗日战争中作出重大贡献,忍受重大灾难,蒙受重大损失。他们的事迹,必然要在文学上得到辉煌的反映,流传后世。《荷花淀》所反映的,只是生活的一鳞半爪。关于白洋淀的创作,正在方兴未艾,后来者应该居上。

1978年11月5日草成——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八 书林秋草 被删小记

最近,江苏铜山县大许中学教师吴海发同志,因为要讲小说《荷花淀》,发现徐州师范学院函授室所编《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选》里的《荷花淀》,与高中课本上的出入太大,来信问我,究竟哪个版本可靠。

小说被删,过去虽有读者函告,究未见到实物。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徐州师院选本所载的《荷花淀》,第二段被全部删去,共一百八十余字。妇女们在水生家的对话,共八行,一百六十余字,也全部被删去。此外删去整段、整句,或几个字,或一两个字的地方,有十余处之多。《荷花淀》满共不到五千字,几乎被删去一千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删者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删法,都不得而知。吴海发同志还发问:“高中课本上的《荷花淀》,写得细腻生动,是你本人修改的,还是课本编者修改的?”他把徐州师院的选本,看成了我的原作。

如果是“节本”或“洁本”,应在文前文后,加以说明。

如果是评论家,可以对一篇作品提出何处是多余,或不妥,应该删掉的意见。

如果是评选家,也可以在文章上加批加注,说明可删可节之处。

但以上三者,都以自己的面目出现,叫人明白这是他的意见。而这位编者的做法是:随心所欲,把你的文章支解,分割。不加任何说明,灭去他自己的刀斧痕迹,使读者以为你生来就是这样。

这种做法,已经不便于说他是简单粗暴。这是出版界的怪现状,是对著作的侵犯,是偷偷摸摸的行为。

编辑对投稿,老师给学生改作文,发表时还用作者或学生的名字,也不一定注明何处为编辑或老师所改。但那是投稿和作业。把这一做法运用到人家已经出版多年的作品上,是何居心,确实使人莫名其妙。

你说他不喜欢这篇小说吧,他确实也把它选上了。你说他喜欢吧,确实他又觉得有美中不足之感,不甚合他的心意。

写篇批判文章吧,不一定大家都赞成。于是干脆自己动手,以快一时之意,以展不世之才。

也许有人要说:看,你又来了。当“文化大革命”期间,你性命如草芥,文字被注销,辗转沟壑,朝不保夕。在那时候,曾看不到你有任何不平,听不到你有半句异议。现在删你几段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为何如此喋喋不休,大惊小怪?

岂不是又旧病复发?

是的。如果是在那些年月,如果只是如此,这不但只能算是小动作,而且还可以说是对作者宠爱有加,恩施例外。但他们这样做,好像并不在那个非常时期,而是在非常时期之前。请参看一封复读者的信,就可明白。

我只好写信给吴海发同志,说明徐州师范学院所选的《荷花淀》,是经过别人删改的,是不能用的。

1980年5月3日夜——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八 书林秋草 关于《山地回忆》的回忆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我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山地回忆》,发表在上海的《小说》杂志上。最近,有的地方编辑丛刊,收进了它。在校正文字时,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自己的生平,本来没有什么值得郑重回忆的事迹。但在“四人帮”当路的那些年月,常常苦于一种梦境:或与敌人遭遇,或与恶人相值。或在山路上奔跑,或在地道中委蛇。或沾溷厕,或陷泥泞。有时漂于无边苦海,有时坠于万丈深渊。

呼叫醒来,长舒一口气想道:我走过的路上,竟有这么多的险恶,直到晚年,还残存在印象意识之中吗?

是,有的。近的且不去谈它。一九四四年春季,经历了敌人三个月的残酷扫荡,我刚刚从繁峙的高山上下来,就和华北联大高中班六、七位同事,几十个同学,结队出发,到革命圣地延安去。这是一支很小的队伍,由总支书记吕梁同志带队。吕梁同志,从到延安分手后,我就一直没见到过他。

他是一位善于做政治工作,非常负责,细心周到,沉默寡言的值得怀念的同志。

我们从阜平出发,不久进入山西境内。大概是到了忻县一带吧,接近敌人据点。一天中午,我们到了一个村庄,在村里看不到什么老百姓。我们进入一家宅院,把背包放在屋里,就按照命令赶快做饭。饭是很简单的,东锅焖小米饭,西锅煮菜汤。人们把饭吃完,然后围在西锅那里,洗自己的饭碗。

我有个难改的毛病,什么事都不愿往上挤,总是靠后站。

等人们利用洗锅的那点水,把碗洗好,都到院里休息去了,我才上去洗。锅里的水已经很少,也很脏了,我弯着腰低着头,忽然“嗡”的一声,锅飞了起来,屋里烟尘弥漫,院子里的人都惊了。

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拿着小洋瓷碗,木然地走到院里,同学们都围了上来。据事后他们告诉我,当时我的形象可怕极了。一脸血污,额上翻着两寸来长的一片肉。

当我自己用手一抹,那些可怕的东西,竟是污水和一片菜叶的时候,我不得不到村外的小河里去把脸洗一下。

在洗脸的时候,我和一个在下游洗菜的妇女争吵了起来。

我刚刚受了惊,并断定这是村里有坏人,预先在灶下埋藏了一枚手榴弹,也可以说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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