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9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失犬,心甚悼焉。抵关三四日,估辑如林,而盗船不见。适有同乡估客将携俱归,
忽犬自来,望客大嗥,唤之却走。客下舟趁之。犬奔上一舟,啮人胫股,挞之不
解。客近呵之,则所啮即前盗也。衣服与舟皆易,故不得而认之矣。缚而搜之,
则裹金犹在,呜呼!一犬也,而报恩如是,世无心肝者,其亦愧此犬也夫!
○杨大洪
大洪杨先生涟,微时为楚名儒,自命不凡。科试后,闻报优等者,时方食,
含哺出问:“有杨某否?”答云:“无。”不觉嗒然自丧,咽食入鬲,遂成病块,
噎阻甚苦。众劝令录遗才;公患无资,众醵十金送之行,乃强就道。
夜梦人告之云:“前途有人能愈君疾,宜苦求之。”临去,赠以诗,有“江
边柳下三弄笛,抛向江心莫叹息”之句。明日途次,果见道士坐柳下,因便叩请。
道士笑曰:“子误矣,我何能疗病?请为三弄可也。”因出笛吹之。公触所梦,
拜求益切,且倾囊献之。道士接金,掷诸江流。公以所来不易,哑然惊惜。道士
曰:“君未能恝然耶?金在江边,请自取之。”公诣视果然。又益奇之,呼为仙。
道士漫指曰:“我非仙,彼处仙人来矣。”赚公回顾,力拍其项曰:“俗哉!”
公受拍,张吻作声,喉中呕出一物,堕地堛然,俯而破之,赤丝中裹饭犹存,
病若失。回视道士已杳。
异史氏曰:“公生为河岳,没为日星,何必长生乃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
不作天仙,因而为公悼惜;余谓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圣贤,解者必不议
予说之傎也。”
○查牙山洞
章丘查牙山,有石窟如井,深数尺许。北壁有洞门,伏而引领望见之。会近
村数辈,九日登临饮其处,共谋入探之。三人受灯,缒而下。洞高敞与夏屋等,
入数武,稍狭,即忽见底。底际一窦,蛇行可入。烛之,漆漆然暗深不测。
两人馁而却退;一人夺火而嗤之,锐身塞而进。幸隘处仅厚于堵,即又顿高
顿阔,乃立,乃行。顶上石参差危耸,将坠不坠。两壁嶙嶙峋峋然,类寺庙中塑,
都成鸟兽人鬼形:鸟若飞,兽若走,人若坐若立,鬼罔两示现忿怒;奇奇怪怪,
类多丑少妍。心凛然作怖畏。喜径夷,无少陂。逡巡几百步,西壁开石室,门左
一怪石鬼,面人而立,目努,口箕张,齿舌狞恶,左手作拳,触腰际,右手叉五
指,欲扑人。心大恐,毛森森以立。遥望门中有爇灰,知有人曾至者,胆乃稍壮,
强入之。见地上列碗盏,泥垢其中,然皆近今物,非古窑也。旁置锡壶四,心利
之,解带缚项系腰间。即又旁瞩,一尸卧西隅,两肱及股四布以横。骇极。渐审
之,足蹑锐履,梅花刻底犹存,知是少妇。人不知何里,毙不知何年。衣色黯败,
莫辨青红;发蓬蓬,似筐许乱丝,粘着髑髅上;目、鼻孔各二,瓠犀两行,白巉
巉,意是口也。存想首颠当有金珠饰,以火近脑,似有口气嘘灯,灯摇摇无定,
焰纁黄,衣动掀掀。复大惧,手摇颤。灯顿灭。忆路急奔,不敢手索壁,恐触鬼
者物也。头触石,仆,即复起;冷湿浸颔颊,知是血,不觉痛,抑不敢呻;坌息
奔至窦,方将伏,似有人捉发住,晕然遂绝。众坐井上俟久,疑之,又缒二人下。
探身入窦,见发罥石上,血淫淫已僵。二人失色,不敢入,坐愁叹。俄井上又使
二人下;中有勇者,始健进,曳之以出。置山上,半日方醒,言之缕缕。所恨未
穷其底;极穷之,必更有佳境。后章令闻之,以丸泥封窦,不可复入矣。
康熙二十六、七年间,养母峪之南石崖崩,现洞口,望之,钟乳林林如密笋。
然深险无人敢入。忽有道士至,自称钟离弟子,言:“师遣先至,粪除洞府。”
居人供以膏火,道士携之而下,坠石笋上,贯腹而死。报令,令封其洞。其中必
有奇境,惜道士尸解,无回音耳。
○安期岛
长山刘中堂鸿训,同武弁某使朝鲜。闻安期岛神仙所居,欲命舟往游。国中
臣僚佥谓不可,令待小张。盖安期不与世通,惟有弟子小张,岁辄一两至。欲至
岛者,须先自白。如以为可,则一帆可至,否则飓风覆舟。
逾一二日,国王召见。入朝,见一人佩剑,冠棕笠,坐殿上;年三十许,仪
容修洁。问之,即小张也。刘因自述向往之意,小张许之。但言:“副使不可行。”
又出,遍视从人,惟二人可以从游。遂命舟导刘俱往。水程不知远近,但觉习习
如驾云雾,移时已抵其境。时方严寒,既至,则气候温煦,山花遍岩谷。导入洞
府,见三叟趺坐。东西者见客入,漠若罔知;惟中坐者起迎客,相为礼。既坐,
呼茶。有僮将盘去。洞外石壁上有铁锥,锐没石中;僮拔锥,水即溢射,以盏承
之;满,复塞之。既而托至,其色淡碧。试之,其凉震齿。刘畏寒不饮。叟顾僮
颐视之。僮取盏去,呷其残者;仍于故处拔锥,溢取而返,则芳烈蒸腾,如初出
于鼎。窃异之。问以休咎,笑曰:“世外人岁月不知,何解人事?”问以却老术,
曰:“此非富贵人所能为者。”刘兴辞,小张仍送之归。
既至朝鲜,备述其异。国王叹曰:“惜未饮其冷者。此先天之玉液,一盏可
延百龄。”刘将归,王赠一物,纸帛重裹,嘱近海勿开视。既离海,急取拆视,
去尽数百重,始见一镜;审之,则鲛宫龙族,历历在目。方凝注间,忽见潮头高
于楼阁,汹汹已近。大骇,极驰;潮从之,疾若风雨。大惧,以镜投之,潮乃顿
落。
○云萝公主
安大业,卢龙人。生而能言,母饮以犬血,始止。既长,韶秀,顾影无俦,
慧而能读。世家争婚之。母梦曰:“儿当尚主。”信之。至十五六,迄无验,亦
渐自悔。
一日,安独坐,忽闻异香。俄一美婢奔入。曰:“公主至。”即以长毡贴地,
自门外直至榻前。方骇疑间,一女郎扶婢肩入;服色容光,映照四堵。婢即以绣
垫设榻上,扶女郎坐。安仓皇不知所为,鞠躬便问:“何处神仙,劳降玉趾?”
女郎微笑,以袍袖掩口。婢曰:“此圣后府中云萝公主也。圣后属意郎君,欲以
公主下嫁,故使自来相宅。”安惊喜,不知置词,女亦俯首,相对寂然。
安故好棋,揪枰尝置坐侧。一婢以红巾拂尘,移诸案上,曰:“主日耽此,
不知与粉侯孰胜?”安移坐近案,主笑从之。甫三十余着,婢竟乱之,曰:“驸
马负矣!”敛子入盒,曰:“驸马当是俗间高手,主仅能让六子。”乃以六黑子
实局中,主亦从之。主坐次,辄使婢伏座下,以背受足;左足踏地,则更一婢右
伏。又两小鬟夹侍之;每值安凝思时,辄曲一肘伏肩上。局阑未结,小鬟笑云:
“驸马负一子。”进曰:“主惰,宜且退。”女乃倾身与婢耳语。
婢出,少顷而还,以千金置榻上,告生曰:“适主言居宅湫隘,烦以此少致
修饰,落成相会也。”一婢曰:“此月犯天刑,不宜建造;月后吉。”女起;生
遮止,闭门。婢出一物,状类皮排,就地鼓之;云气突出,俄顷四合,冥不见物,
索之已杳。
母知之,疑以为妖。而生神驰梦想,不能复舍。急于落成,无暇禁忌;刻日
敦迫,廊舍一新。
先是,有滦州生袁大用,侨寓邻坊,投刺于门;生素寡交,托他出,又窥其
亡而报之。后月余,门外适相值,二十许少年也。宫绢单衣,丝履乌带,意甚都
雅。略与顷谈,颇甚温谨。喜,揖而入。请与对弈,互有赢亏。已而设席流连,
谈笑大欢。明日,邀生至其寓所,珍肴杂进,相待殷渥。有小僮十二三许,拍板
清歌,又跳掷作剧。生大醉,不能行,便令负之,生以其纤弱,恐不胜,袁强之。
僮绰有余力,荷送而归。生奇之。明日,犒以金,再辞乃受。由此交情款密,三
数日辄一过从。袁为人简默,而慷慨好施。市有负债鬻女者,解囊代赎,无吝色。
生以此益重之。过数日,诣生作别,赠象箸、楠珠等十余事,白金五百,用助兴
作。生反金受物,报以束帛。
后月余,乐亭有仕宦而归者,橐资充牣。盗夜入,执主人,烧铁钳灼,劫
掠一空。家人识袁,行牒追捕。邻院屠氏,与生家积不相能,因其土木大兴,阴
怀疑忌。适有小仆窃象箸,卖诸其家,知袁所赠,因报大尹。尹以兵绕舍,值生
主仆他出,执母而去。母衰迈受惊,仅存气息,二三日不复饮食。尹释之。生闻
母耗,急奔而归,则母病已笃,越宿遂卒。收殓甫毕,为捕役执去。尹见其少年
温文,窃疑诬枉,故恐喝之。生实述其交往之由。尹问:“其何以暴富?”生曰:
“母有藏镪,因欲亲迎,故治昏室耳。”尹信之,具牒解郡。邻人知其无事,以
重金赂监者,使杀诸途。路经深山,被曳近削壁,将推堕。计逼情危,时方急难,
忽一虎自丛莽中出,啮二役皆死,衔生去。至一处,重楼叠阁,虎入,置之。见
云萝扶婢出,凄然慰吊:“妾欲留君,但母丧未卜窀穸。可怀牒去,到郡自投,
保无恙也。”因取生胸前带,连结十余扣,嘱云:“见官时,拈此结而解之,可
以弭祸。”生如其教,诣郡自投。太守喜其诚信,又稽牒知其冤,销名令归。
至中途,遇袁,下骑执手,备言情况。袁愤然作色,默然无语。生曰:“以
君风采,何自污也?”袁曰:“某所杀皆不义之人,所取皆非义之财。不然,即
遗于路者,不拾也。君教我固自佳,然如君家邻,岂可留在人间耶!”言已,超
乘而去。生归,殡母已,杜门谢客。忽一日,盗入邻家,父子十余口,尽行杀戮,
止留一婢。席卷资物,与僮分携之。临去,执灯谓婢:汝认明:杀人者我也,与
人无涉。”并不启关,飞檐越壁而去。明日,告官。疑生知情,又捉生去。邑宰
词色甚厉,生上堂握带,且辨且解。宰不能诘,又释之。既归,益自韬晦,读书
不出,一跛妪执炊而已。服既阕,日扫阶庭,以待好音。一日,异香满院。登阁
视之,内外陈设焕然矣。悄揭画帘,则公主凝妆坐,急拜之。女挽手曰:“君不
信数,遂使土木为灾;又以苫块之戚,迟我三年琴瑟:是急之而反以得缓,天下
事大抵然也。”生将出资治具。女曰:“勿复须。”婢探椟,有肴羹热如新出于
鼎,酒亦芳烈。酌移时,日已投暮,足下所踏婢,渐都亡去。女四肢娇惰,足股
屈伸,似无所着,生狎抱之。女曰:“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生揽
项问故,曰:“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第之欢,可六年谐合耳。
君焉取?”生曰:“六年后再商之。”女乃默然,遂相燕好。
女曰:“妾固知君不免俗道,此亦数也。”因使生蓄婢媪,别居南院,炊爨
纺织,以作生计。北院中并无烟火,惟棋枰、酒具而已。户常阖,生推之则自开,
他人不得入也。然南院人作事勤惰,女辄知之,每使生往谴责,无不具服。女无
繁言,无响笑,与有所谈,但俯首微哂。每骈肩坐,喜斜倚人。生举而加诸膝,
轻如抱婴。生曰:“卿轻若此,可作掌上舞。”曰:“此何难!但婢子之为,所
不屑耳。飞燕原九姊侍儿,屡以轻佻获罪,怒谪尘间,又不守女子之贞;今已幽
之。”
阁上以锦衤荐布满,冬未尝寒,夏未尝热。女严冬皆着轻縠,生为制鲜衣,
强使着之。逾时解去,曰:“尘浊之物,几于压骨成劳!”一日,抱诸膝上,忽
觉沉倍曩昔,异之。笑指腹曰:“此中有俗种矣。”过数日,颦黛不食,曰:
“近病恶阻,颇思烟火之味。”生乃为具甘旨。从此饮食遂不异于常人。一日曰:
“妾质单弱,不任生产。婢子樊英颇健,可使代之。”乃脱衷服衣英,闭诸室。
少顷,闻儿啼声,启扉视之,男也。喜曰:“此儿福相,大器也!”因名大器。
绷纳生怀,俾付乳媪,养诸南院。女自免身,腰细如初,不食烟火矣。
忽辞生,欲暂归宁。问返期,答以“三日”。鼓皮排如前状,遂不见。至期
不来;积年余,音信全渺,亦已绝望。生键户下帏,遂领乡荐。终不肯娶;每独
宿北院,沐其余芳。一夜,辗转在榻,忽见灯火射窗,门亦自辟,群婢拥公主入。
生喜,起问爽约之罪。女曰:“妾未愆期,天上二日半耳。”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