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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聊斋志异-第86章

小说: 聊斋志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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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带醉。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态度,对卷逼真。方作态时,有婢自外至,

不复能识,惊问其僚;复向审注,恍然始笑。宗喜曰:“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

美人,皆在床闼矣!”

一夜,方熟寝,数人撬扉而入,火光射壁。女急起,惊言:“盗入!”宗初

醒,即欲鸣呼。一人以白刃加颈,惧不敢喘。又一人掠嫦娥负背上,哄然而去。

宗始号,家役毕集,室中珍玩,无少亡者,宗大悲,恇然失图,无复情地。告

官追捕,殊无音息。

荏苒三四年,郁郁无聊,因假赴试入都。居半载,占验询察,无计不施。偶

过姚巷,值一女子,垢面敝衣,亻匡儴如丐。停趾相之,乃颠当也。骇曰:

“卿何憔悴至此?”答云:“别后南迁,老母即世,为恶人掠卖旗下,挞辱冻馁,

所不忍言。”宗泣下,问:“可赎否?”曰:“难矣。耗费烦多,不能为力。”

宗曰:“实告卿:年来颇称小有,惜客中资斧有限,倾装货马,所不敢辞。如所

需过奢,当归家营办之。”女约明日出西城,相会丛柳下,嘱独往,勿以人从。

宗曰:“诺。”次日,早往,则女先在,袿衣鲜明,大非前状。惊问之,笑曰:

“曩试君心耳,幸绨袍之意犹存。请至敝庐,宜必得当以报。”北行数武,即至

其家,遂出肴酒,相与谈宴。宗约与俱归,女曰:“妾多俗累,不能从。嫦娥消

息,固颇闻之。”宗急询其何所,女曰:“其行踪缥缈,妾亦不能深悉。西山有

老尼,一目眇,问之,当自知。”遂止宿其家。

天明示以径。宗至其处,有古寺,周垣尽颓,丛竹内有茅屋半间,老尼缀衲

其中。见客至,漫不为礼。宗揖之,尼始举头致问。因告姓氏,即白所求。尼曰:

“八十老瞽,与世睽绝,何处知佳人消息?”宗固求之。乃曰:“我实不知。有

二三戚属,来夕相过,或小女子辈识之,未可知。汝明夕可来。”宗乃出。次日

再至,则尼他出,败扉扃焉。伺之既久,更漏已催,明月高揭,徘徊无计,遥见

二三女郎自外入,则嫦娥在焉。宗喜极,突起,急揽其祛。嫦娥曰:“莽郎君!

吓煞妾矣!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宗曳坐,执手款曲,历诉艰难,不

觉恻楚。女曰:“实相告:妾实姮娥被谪,浮沉俗间,其限已满;托为寇劫,所

以绝君望耳。尼亦王母守府者,妾初谴时,蒙其收恤,故暇时常一临存。君如释

妾,当为代致颠当。”宗不听,垂首陨涕。女遥顾曰:“姊妹辈来矣。”宗方四

顾,而嫦娥已杳。宗大哭失声,不欲复活,因解带自缢。恍惚觉魂已出舍,伥伥

靡适。俄见嫦娥来,捉而提之,足离于地;入寺,取树上尸推挤之,唤曰:“痴

郎,痴郎!嫦娥在此。”忽若梦醒。少定,女恚曰:“颠当贱婢!害妾而杀郎君,

我不能恕之也!”下山赁舆而归。既命家人治装,乃返身出西城,诣谢颠当,至

则舍宇全非,愕叹而返。窃幸嫦娥不知。入门,嫦娥迎笑曰:“君见颠当耶?”

宗愕然不能答。女曰:“君背嫦娥,乌得颠当?请坐待之,当自至。”未几,颠

当果至,仓皇伏榻下。嫦娥叠指弹之,曰:“小鬼头陷人不浅!”颠当叩头,但

求赊死。嫦娥曰:“推人坑中,而欲脱身天外耶?广寒十一姑不日下嫁,须绣枕

百幅、履百双,可从我去,相共操作。”颠当恭白:“但求分工,按时赍送。”

女不许,谓宗曰:“君若缓颊,即便放却。”颠当目宗,宗笑不语,颠当目怒之。

乃乞还告家人,许之,遂去。宗问其生平,乃知其西山狐也。买舆待之。

次日,果来,遂俱归。然嫦娥重来,恒持重不轻谐笑。宗强使狎戏,惟密教

颠当为之。颠当慧绝,工媚。嫦娥乐独宿,每辞不当夕。一夜,漏三下,犹闻颠

当房中,吃吃不绝。使婢窃听之,婢还,不以告,但请夫人自往。伏窗窥之,则

见颠当凝妆作己状,宗拥抱,呼以嫦娥。女哂而退。未几,颠当心暴痛,急披衣,

曳宗诣嫦娥所,入门便伏。嫦娥曰:“我岂医巫厌胜者?汝欲自捧心效西子耳。”

颠当顿首,但言知罪。女曰:“愈矣。”遂起,失笑而去。颠当私谓宗:“吾能

使娘子学观音。”宗不信,因戏相赌。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颠当悄以玉瓶插

柳,置几上;自乃垂发合掌,侍立其侧,樱唇半启,瓠犀微露,睛不少瞬。宗笑

之。嫦娥开目问之,颠当曰:“我学龙女侍观音耳。”嫦娥笑骂之,罚使学童子

拜。颠当束发,遂四面朝参之,伏地翻转,逞诸变态,左右侧折,袜能磨乎其耳。

嫦娥解颐,坐而蹴之。颠当仰首,口衔凤钩,微触以齿。嫦娥方嬉笑间,忽觉媚

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意荡思淫,若不自主。乃急敛神,呵曰:“狐

奴当死!不择人而惑之耶?”颠当惧,释口投地。嫦娥又厉责之,众不解。嫦娥

谓宗曰:“颠当狐性不改,适间几为所愚。若非夙根深者,堕落何难!”自是见

颠当,每严御之。颠当惭惧,告宗曰:“妾于娘子一肢一体,无不亲爱,爱之极,

不觉媚之甚。谓妾有异心,不惟不敢,亦不忍。”宗因以告嫦娥,嫦娥遇之如初。

然以狎戏无节,数戒宗,宗不听;因而大小婢妇,竞相狎戏。一日,二人扶一婢,

效作杨妃。二人以目会意,赚婢懈骨作酣态,两手遽释,婢暴颠墀下,声如倾堵。

众方大哗;近抚之,而妃子已作马嵬薨矣。众大惧,急白主人。嫦娥惊曰:“祸

作矣!我言如何哉!”往验之,不可救。使人告其父。父某甲,素无行,号奔而

至,负尸入厅事,叫骂万端。宗闭户惴恐,莫知所措。嫦娥自出责之,曰:“主

郎虐婢至死,律无偿法;且邂逅暴殂,焉知其不再苏?”甲噪言:“四支已冰,

焉有生理!”嫦娥曰:“勿哗。纵不活,自有官在。”乃入厅事抚尸,而婢已苏,

抚之随手而起。嫦娥返身怒曰:“婢幸不死,贼奴何得无状!可以草索絷送官府!”

甲无词,长跪哀免。嫦娥曰:“汝既知罪,姑免究处。但小人无赖,反复何常,

留汝女终为祸胎,宜即将去。原价如干数,当速措置来。”遣人押出,俾浼二三

村老,券证署尾。已,乃唤婢至前,使甲自问之:“无恙乎?”答曰:“无恙。”

乃付之去。已,遂召诸婢,数责遍扑。又呼颠当,为之厉禁。谓宗曰:“今而知

为人上者,一笑颦亦不可轻。谑端开之自妾,而流弊遂不可止。凡哀者属阴,乐

者属阳;阳极阴生,此循环之定数。婢子之祸,是鬼神告之以渐也。荒迷不悟,

则倾覆及之矣。”宗敬听之。颠当泣求拔脱。嫦娥乃掐其耳,逾刻释手,颠当怃

然为间,忽若梦醒,据地自投,欢喜欲舞。由此闺阁清肃,无敢哗者。婢至其家,

无疾暴死。甲以赎金莫偿,浼村老代求怜恕,许之;又以服役之情,施以材木而

去。宗常患无子。嫦娥腹中忽闻儿啼,遂以刃破左胁出之,果男;无何,复有身,

又破右胁而出一女。男酷类父,女酷类母,皆论昏于世家。

异史氏曰:“阳极阴生,至言哉!然室有仙人,幸能极我之乐,消我之灾,

长我之生,而不我之死。是乡乐,老焉可矣,而仙人顾忧之耶?天运循环之数,

理固宜然;而世之长困而不亨者,又何以为解哉?昔宋人有求仙不得者,每曰:

‘作一日仙人,而死亦无憾。’我不复能笑之也。”

○鞠乐如

鞠乐如,青州人。妻死,弃家而去。后数年,道服荷蒲团至。经宿欲去,戚

族强留其衣杖。鞠托闲步至村外,室中服具,皆冉冉飞出,随之而去。

○褚生

顺天陈孝廉,十六七岁时,尝从塾师读于僧寺,徒侣綦繁。内有襦生,自言

山东人,攻苦讲求,略不暇息;且寄宿斋中,未尝一见其归。陈与最善,因诘之,

答曰:“仆家贫,办束金不易,即不能惜寸阴,而加以夜半,则我之二日,可当

人三日。”陈感其言,欲携榻来与共寝。褚止之曰:“且勿,且勿!我视先生,

学非吾师也。阜城门有吕先生,年虽耄,可师,请与俱迁之。”盖都中设帐者多

以月计,月终束金完,任其留止。于是两生同诣吕。吕,越之宿儒,落魄不能归,

因授童蒙,实非其志也。得两生甚喜,而褚又甚慧,过目辄了,故尤器重之。两

人情好款密,昼同几,夜同榻。

月既终,褚忽假归,十余日不复至。共疑之。一日,陈以故至天宁寺,遇褚

廊下,劈{芯林}淬硫,作火具焉。见陈,忸怩不安,陈问:“何遽废读?”褚握

手请间,戚然曰:“贫无以遗先生,必半月贩,始能一月读。”陈感慨良久,曰:

“但往读,自合极力。”命从人收其业,同归塾。戒陈勿泄,但托故以告先生。

陈父固肆贾,居物致富,陈辄窃父金,代褚遗师。父以亡金责陈,陈实告之。父

以为痴,遂使废学。褚大惭,别师欲去。吕知其故,让之曰:“子既贫,胡不早

告?”乃悉以金返陈父,止褚读如故,与共饔飧,若子焉。陈虽不入馆,每邀褚

过酒家饮。褚固以避嫌不往,而陈要之弥坚,往往泣下,褚不忍绝,遂与往来无

间。逾二年,陈父死,复求受业。吕感其诚纳之,而废学既久,较褚悬绝矣。

居半年,吕长子自越来,丐食寻父。门人辈敛金助装,褚惟洒涕依恋而已。

吕临别,嘱陈师事褚。陈从之,馆褚于家。未几,入邑庠,以“遗才”应试。陈

虑不能终幅,褚请代之。至期。褚偕一人来,云是表兄刘天若,嘱陈暂从去。陈

方出,褚忽自后曳之,身欲踣,刘急挽之而去。览眺一过,相携宿于其家。家无

妇女,即馆客于内舍。

居数日,忽已中秋。刘曰:“今日李皇亲园中,游人甚夥,当往一豁积闷,

相便送君归。”使人荷茶鼎、酒具而往。但见水肆梅亭,喧啾不得入。过水关,

则老柳之下,横一画桡,相将登舟。酒数行,苦寂。刘顾僮曰:“梅花馆近有新

姬,不知在家否?”僮去少时,与姬俱至,盖勾栏李遏云也。李,都中名妓,工

诗善歌,陈曾与友人饮其家,故识之。相见,略道温凉。姬戚戚有忧容。刘命之

歌,为歌“蒿里”。陈不悦,曰:“主客即不当卿意,何至对生人歌死曲?”姬

起谢,强颜欢笑,乃歌艳曲。陈喜,捉腕曰:“卿向日《浣溪纱》读之数过,今

并忘之。”姬吟曰:“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

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陈反复数四。已而泊舟,

过长廊,见壁上题咏甚多,即命笔记词其上。日已薄暮,刘曰:“闱中人将出矣。”

遂送陈归,入门,即别去。

陈见室暗无人,俄延间,褚已入门,细审之,却非褚生。方疑,客遽近身而

仆。家人曰:“公子惫矣!”共扶拽之。转觉仆者非他,即己也。既起,见褚生

在旁,惚惚若梦。屏人而研究之。褚曰:“告之勿惊:我实鬼也。久当投生,所

以因循于此者,高谊所不能忘,故附君体,以代捉刀;三场毕,此愿了矣。”陈

复求赴春闺,曰:“君先世福薄,慳吝之骨,诰赠所不堪也。”问:“将何适?”

曰:“吕先生与仆有父子之分,系念常不能置。表兄为冥司典簿,求白地府主者,

或当有说。”遂别而去。陈异之;天明访李姬,将问以泛舟之事,则姬死数日矣。

又至皇亲园,见题句犹存,而淡墨依稀,若将磨灭。始悟题者为魂,作者为鬼。

至夕,褚喜而至,曰:“所谋幸成,敬与君别。”遂伸两掌,命陈书褚字于

上以志之。陈将置酒为饯,摇首曰:“勿须。君如不忘旧好,放榜后,勿惮修阻。”

陈挥涕送之。见一人伺候于门,褚方依依,其人以手按其项,随手而匾,掬入囊,

负之而去。过数日,陈果捷。于是治装如越。吕妻断育几十年,五旬余,忽生一

子,两手握固不可开。陈至,请相见,便谓掌中当有文曰“褚”。吕不深信。儿

见陈,十指自开,视之果然。惊问其故,具告之。共相欢异。陈厚贻之,乃返。

后吕以岁贡,廷试入都,舍于陈;则儿十三岁,入泮矣。

异史氏曰:“吕老教门人,而不知自教其子。呜呼!作善于人,而降祥于己,

一间也哉!褚生者,未以身报师,先以魂报友,其志其行,可贯日月,岂以其鬼

故奇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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