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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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罪,心实不忍,今日之会,亦聊以报情痴也。”问:“魏文安在?”曰:“丕,
不过贼父之庸子耳。妾偶从游嬉富贵者数载,过即不复置念。彼曩以阿瞒故,久
滞幽冥,今未闻知。反是陈思为帝典籍,时一见之。”旋见龙舆止于庭中,乃以
玉脂合赠刘,作别登车,云推而去。
刘自是文思大进。然追念美人,凝思若痴,历数月,渐近羸殆。母不知其故,
忧之。家一老妪,忽谓刘曰:“郎君意颇有思否?”刘以言隐中情告之,妪曰:
“郎试作尺一书,我能邮致之。”刘惊喜曰:“子有异术,向日昧于物色。果能
之,不敢忘也。”乃折柬为函,付妪便去。半夜而返曰:“幸不误事。初至门,
门者以我为妖,欲加缚絷。我遂出郎君书,乃将去。少顷唤入,夫人亦欷殻В
言不能复会。便欲裁答。我言:‘郎君羸惫,非一字所能瘳。’夫人沉思久,乃
释笔云:‘烦先报刘郎,当即送一佳妇去。’濒行,又嘱:‘适所言,乃百年计,
但无泄,便可永久矣。’”刘喜,伺之。
明日,果一老姥率女郎,诣母所,容色绝世,自言:“陈氏;女其所出,名
司香,愿求作妇。”母爱之,议聘,更不索资,坐待成礼而去。惟刘心知其异,
阴问女:“系夫人何人?”答云:“妾铜雀故妓也。”刘疑为鬼,女曰:“非也。
妾与夫人俱隶仙籍,偶以罪过谪人间。夫人已复旧位;妾谪限未满,夫人请之天
曹,暂使给役,去留皆在夫人。故得长侍床箦耳。”一日,有瞽媪牵黄犬丐食其
家,拍板俚歌。女出窥,立未定,犬断索咋女,女骇走,罗衿断。刘急以杖击犬。
犬犹怒,龁断幅,顷刻碎如麻,嚼吞之。瞽媪捉领毛,缚以去。刘入视女,惊颜
未定,曰:“卿仙人,何乃畏犬?”女曰:“君自不知,犬乃老瞒所化,盖怒妾
不守分香戒也。”刘欲买犬杖毙,女不可,曰:“上帝所罚,何得擅诛?”
居二年,见者皆惊其艳,而审所从来,殊恍惚,于是共疑为妖。母诘刘,刘
亦微道其异。母大惧,戒使绝之,刘不听。母阴觅术士来,作法于庭。方规地为
坛,女惨然曰:“本期白首,今老母见疑,分义绝矣。要我去,亦复非难,但恐
非禁咒可遣耳!”乃束薪爇火,抛阶下。瞬息烟蔽房屋,对面相失。忽有声震如
雷,已而烟灭,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入室,女已渺。呼妪问之,妪亦不知所去。
刘始告母:“妪盖狐也。”
异史氏曰:“始于袁,终于曹,而后注意于公干,仙人不应若是。然平心而
论:奸瞒之篡子,何必有贞妇哉?犬睹故妓,应大悟分香卖履之痴,固犹然妒之
耶?呜呼!奸雄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已!”
○宦娘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虽逆旅未尝暂舍。客晋,经由古寺,系马
门外,暂憩止。入则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间,筇杖倚壁,花布囊琴。温触所好,
因问:“亦善此也?”道人云:“顾不能工,愿就善者学之耳。”遂脱囊授温,
视之,纹理佳妙,略一勾拨,清越异常。喜为抚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许可。
温乃竭尽所长,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未足为贫道师也。”温以其言夸,
转请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
温惊极,拜请受业。道人三复之,温侧耳倾心,稍稍会其节奏。道人试使弹,点
正疏节,曰:“此尘间已无对矣。”温由是精心刻画,遂称绝技。
后归程,离家数十里,日已暮,暴雨莫可投止。路旁有小村,趋之,不遑审
择,见一门,匆匆遽入。登其堂,阒无人;俄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类神仙。
举首见客,惊而走入。温时未偶,系情殊深。俄一老妪出问客,温道姓名,兼求
寄宿。妪言:“宿当不妨,但少床榻;不嫌屈体,便可藉藁。”少旋,以烛来,
展草铺地,意良殷。问其姓氏,答云:“赵姓。”又问:“女郎何人?”曰:
“此宦娘,老身之犹子也。”温曰:“不揣寒陋,欲求援系,如何?”妪颦蹙曰:
“此即不敢应命。”温诘其故,但云难言,怅然遂罢。妪既去,温视藉草腐湿,
不堪卧处,因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夜遂归。
邑有林下部郎葛公,喜文士,温偶诣之,受命弹琴。帘内隐约有眷客窥听,
忽风动帘开,见一及笄人,丽绝一世。盖公有一女,小字良工,善词赋,有艳名。
温心动,归与母言,媒通之,而葛以温势式微,不许。然女自闻琴以后,心窃倾
慕,每冀再聆雅奏;而温以姻事不谐,志乖意沮,绝迹于葛氏之门矣。一日,女
于园中,拾得旧笺一折,上书惜余春词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
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刬尽还生,便如青草。
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
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
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女吟咏数四,心悦好之。怀归,出锦笺,庄书
一通,置案间,逾时索之,不可得,窃意为风飘去。适葛经闺门过,拾之;谓良
工作,恶其词荡,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临邑刘方伯之公子,适来问名,心
善之,而犹欲一睹其人。公子盛服而至,仪容秀美。葛大悦,款延优渥。既而告
别,坐下遗女舄一钩。心顿恶其儇薄,因呼媒而告以故。公子亟辩其诬,葛弗听,
卒绝之。
先是,葛有绿菊种,吝不传,良工以植闺中。温庭菊忽有一二株化为绿,同
人闻之,辄造庐观赏,温亦宝之。凌晨趋视,于畦畔得笺写惜余春词,反覆披读,
不知其所自至。以“春”为己名益惑之,即案头细加丹黄,评语亵嫚。适葛闻温
菊变绿,讶之,躬诣其斋,见词便取展读。温以其评亵,夺而扌妥莎之。葛仅读
一两句,盖即闺门所拾者也。大疑,并绿菊之种,亦猜良工所赠。归告夫人,使
逼诘良工。良工涕欲死,而事无验见,莫有取实。夫人恐其迹益彰,计不如以女
归温。葛然之,遥致温,温喜极。是日,招客为绿菊之宴,焚香弹琴,良夜方罢。
既归寝,斋童闻琴自作声,初以为僚仆之戏也,既知其非人,始白温。温自诣之,
果不妄。其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无所见。温携琴去,则终
夜寂然。因意为狐,固知其愿拜门墙也者,遂每夕为奏一曲,而设弦任操若师,
夜夜潜伏听之。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听闻。
温既亲迎,各述曩词,始知缔好之由,而终不知所由来。良工闻琴鸣之异,
往听之,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未深信。良工因言其家有古镜,
可鉴魑魅。翌日,遣人取至,伺琴声既作,握镜遽入;火之,果有女子在,仓皇
室隅,莫能复隐,细审之,赵氏之宦娘也。大骇,穷诘之。泫然曰:“代作蹇修,
不为无德,何相逼之甚也?”温请去镜,约勿避;诺之。乃囊镜。女遥坐曰:
“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技未能嫡传,重泉犹
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君肠合佳
偶,以报眷顾之情。刘公子之女舄,惜余春之俚词,皆妾为之也。酬师者不可谓
不劳矣。”夫妻咸拜谢之。宦娘曰:“君之业,妾思过半矣,但未尽其神理,请
为妾再鼓之。”温如其请,又曲陈其法。宦娘大悦曰:“妾已尽得之矣!”乃起
辞欲去。良工故善筝,闻其所长,愿以披聆。宦娘不辞,其调其谱,并非尘世所
能。良工击节,转请受业。女命笔为给谱十八章,又起告别。夫妻挽之良苦,宦
娘凄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
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当悬之卧室,快意时焚香一炷,对
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出门遂没。
○阿绣
海州刘子固,十五岁时,至盖省其舅。见杂货肆中一女子,姣丽无双,心爱
好之。潜至其肆,托言买扇。女子便呼父,父出,刘意沮,故折阅之而退。遥睹
其父他往,又诣之,女将觅父,刘止之曰:“无须,但言其价,我不靳直耳。”
女如言,固昂之,刘不忍争,脱贯竟去。明日复往,又如之。行数武,女追呼曰:
“返来!适伪言耳,价奢过当。”因以半价返之。刘益感其诚,蹈隙辄往,由是
日熟。女问:“郎居何所?”以实对。转诘之,自言:“姚氏。”临行,所市物,
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恐乱其舌痕也。积半月,
为仆所窥,阴与舅力要之归。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类,密置一箧,
无人时,辄阖户自捡一过,触类凝想。
次年,复至盖,装甫解,即趋女所,至则肆宇阖焉,失望而返。犹意偶出未
返,早又诣之,阖如故。问诸邻,始知姚原广宁人,以贸易无重息,故暂归去,
又不审何时可复来。神志乖丧。居数日,怏怏而归。母为议婚,屡梗之,母怪且
怒。仆私以曩事告母,母益防闲之,盖之途由是绝。刘忽忽遂减眠食。母忧思无
计,念不如从其志。于是刻日办装,使如盖,转寄语舅,媒合之。舅即承命诣姚。
逾时而返,谓刘曰:“事不谐矣!阿绣已字广宁人。”刘低头丧气,心灰绝望。
既归,捧箧啜泣,而徘徊顾念,冀天下有似之者。
适媒来,艳称复州黄氏女。刘恐不确,命驾至复。入西门,见北向一家,两
扉半开,内一女郎,怪似阿绣。再属目之,且行且盼而入,真是无讹。刘大动,
因僦其东邻居,细诘知为李氏。反复疑念,天下宁有此酷肖者耶?居数日,莫可
夤缘,惟目眈眈候其门,以冀女或复出。一日,日方西,女果出,忽见刘,即返
身走,以手指其后;又复掌及额,而入。刘喜极,但不能解。凝思移时,信步诣
舍后,见荒园寥廓,西有短垣,略可及肩。豁然顿悟,遂蹲伏露草中。久之,有
人自墙上露其首,小语曰:“来乎?”刘诺而起,细视,真阿绣也。因大恫,涕
堕如绠。女隔堵探身,以巾拭其泪,深慰之。刘曰:“百计不遂,自谓今生已矣,
何期复有今夕?顾卿何以至此?”曰:“李氏,妾表叔也。”刘请逾垣。女曰:
“君先归,遣从人他宿,妾当自至。”刘如言,坐伺之。少间,女悄然入,妆饰
不甚炫丽,袍裤犹昔。刘挽坐,备道艰苦,因问:“卿已字,何未醮也?”女曰:
“言妾受聘者,妄也。家君以道里赊远,不愿附公子婚,此或托舅氏诡词,以绝
君望耳。”既就枕席,宛转万态,款接之欢,不可言喻。四更遽起,过墙而去。
刘自是不复措意黄氏矣。旅居忘返,经月不归。
一夜,仆起饲马,见室中灯犹明,窥之,见阿绣,大骇。顾不敢言主人,旦
起,访市肆,始返而诘刘曰:“夜与还往者,何人也?”刘初讳之,仆曰:“此
第岑寂,狐鬼之薮,公子宜自爱。彼姚家女郎,何为而至此?”刘始腆然曰:
“西邻是其表叔,有何疑沮?”仆言:“我已访之审:东邻止一孤媪,西家一子
尚幼,别无密戚。所遇当是鬼魅;不然,焉有数年之衣,尚未易者?且其面色过
白,两颊少瘦,笑处无微涡,不如阿绣美。”刘反复思,乃大惧曰:“然且奈何?”
仆谋伺其来,操兵入共击之。至暮,女至,谓刘曰:“知君见疑,然妾亦无他,
不过了夙分耳。”言未已,仆排挞入。女呵之曰:“可弃兵!速具酒来,当与若
主别。”仆便自投,若或夺焉。刘益恐,强设酒馔。女谈笑如常,举手向刘曰:
“君心事,方将图效绵薄,何竟伏戎?妾虽非阿绣,颇自谓不亚,君视之犹昔否
耶?”刘毛发俱竖,噤不语。女听漏三下,把盏一呷,起立曰:“我且去,待花
烛后,再与新妇较优劣也。”转身遂杳。
刘信狐言,竟如盖。怨舅之诳己也,不舍其家;寓近姚氏,托媒自通,啖以
重赂。姚妻乃言:“小郎为觅婿广宁,若翁以是故去,就否未可知。须旋日方可
计校。”刘闻之,彷徨无以自主,惟坚守以伺其归。逾十余日,忽闻兵警,犹疑
讹传;久之,信益急,乃趣装行。中途遇乱,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