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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聊斋志异-第70章

小说: 聊斋志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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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独坐勿寐,我往视新妇来也未。”遂出门去。三更既尽,媪不返,心大疑。

俄闻门外喧哗,出视,则一女子坐庭中,篷首啜泣。惊问:“何人?”亦不语。

良久,乃言曰:“娶我来,即亦非福,但有死耳!”成大惊,不知其故。女曰:

“我少受聘于胡大成,不意湖北去,音信断绝。父母强以我归汝家。身可致,志

不可夺也!”成闻而哭曰:“我便即是胡某。卿菱角耶?”女收涕而骇,不信。

相将入室,就灯审顾,曰:“得无梦耶?”乃转悲为喜,相道离苦。先是乱后,

湖南百里,涤地无类。焦移家窜长沙之东,又受周生聘。乱中不能成礼。期是夕

送诸其家。女泣不盥栉,家中强置车上。途次,女颠堕其下。遂有四人荷肩舆至,

云是周家迎女者,即扶升舆,疾行若飞,至是始停。一老姥曳入,曰:“此汝夫

家,但入勿哭。汝家婆婆,旦晚将至矣。”乃去,成诘知情事,始悟媪神人也。

夫妻焚香共祷,愿得母子复聚。母自戎马戒严,同俦人妇奔伏涧谷。一夜,噪言

寇至,即并张皇四匿。有童子以骑授母,母急不暇问,扶肩而上,轻迅剽遬,瞬

息至湖上。马踏水奔腾,蹄下不波。无何,扶下,指一户云:“此中可居。”母

将启谢。回视其马,化为金毛犼,高丈余,童子超乘而去。母以手挝门,豁然

启扉。有人出问,怪其音熟,视之,成也。母子抱哭。妇亦惊起,一门欢慰。疑

媪是观音大士现身,由此持观音经咒益虔。遂流寓湖北,治田庐焉。

○饿鬼

齐人马永,贫而无赖、乡人戏名为“饿鬼”。年三十余,日益窭,衣百结鹑,

两手交其肩,在市上攫食。人尽弃之,不以齿。邑有朱叟者,少携妻居于五都之

市,操业不雅;暮岁归其乡,大为士类所口,而朱洁行为善,人始稍稍礼貌之。

一日,值马攫食不偿,为肆人所苦;怜之,代给其直。引归,赠以数百,俾作本。

马去,不肯谋业,坐而食。无何,资复匮,仍蹈故辙。而常惧与朱遇,去之临邑。

暮宿学宫,冬夜凛寒,辄摘圣贤头上旒而煨其板。学官知之,怒欲加刑。马

哀免,愿为先生生财。学官喜,纵之去。马探其生殷富,登门强索资,故挑其怒,

乃以刀自劙,诬而控诸学。学官勒取重赂,始免申黜。诸生共愤,质于县尹。

尹廉得实,笞四十,梏其颈,三日毙焉。

是夜,朱叟梦马冠带而入,曰:“负公大德,今来相报。”即寤,妾生子。

叟知为马,名以马儿。少不慧,喜其能读。二十余,竭力经纪,得入邑庠。后考

试寓旅邸,昼卧床上,见壁间悉糊旧艺,视之,有“犬之性”四句题,心畏其难,

读而志之。入场,适遇此题,录之,得优等,食饩焉。六十余,补临邑训导。数

年,曾无一道义交。惟袖中出青蚨,则作鸬鹚笑;不则睫毛一寸长,棱棱若不相

识,偶大令以诸生小故,判令薄惩,辄酷烈如治盗贼。有讼士子者,即富来叩门

矣。如此多端,诸生不复可耐。而年近七旬,臃肿聋瞆,每向人物色乌须药。有

某生素狂,锉茜根给之。天明共视,如庙中所塑灵官状。大怒,拘生,生已早夜

亡去。因此愤气中结,数月而死。

○考弊司

闻人生,河南人。抱病经日,见一秀才入,伏谒床下,谦抑尽礼。已而请生

少步,把臂长语,刺刺且行,数里外犹不言别。生伫足,拱手致辞。秀才云:

“更烦移趾,仆有一事相求。”生问之,答云:“吾辈悉属考弊司辖。司主名虚

肚鬼王。初见之,例应割髀肉,浼君一缓颊耳。”生惊问:“何罪而至于此?”

曰:“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苦丰于贿者,可赎也,然而我贫。”生曰:“我素

不稔鬼王,何能效力?”曰:“君前世是伊大父行,宜可听从。”

言次,已入城郭。至一府署,廨宇不甚弘敞,惟一堂高广,堂下两碣东西立,

绿书大于栲栳,一云“孝弟忠信”,一云“礼义廉耻”。历阶而进,见堂上一匾,

大书“考弊司”。楹间,板雕翠色一联云:“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

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游览未已,官已出,鬈发鲐背,若

数百年人。而鼻孔撩天,唇外倾,不承其齿。从一主簿吏,虎首人身。有十余人

列侍,半狞恶若山精。秀才曰:“此鬼王也。”生骇极,欲退却;鬼王已睹,降

阶揖生上,便问兴居。生但诺诺。又云:“何事见临?”生以秀才意具白之。鬼

王色变曰:“此有成例、即父命所不敢承!”气象森凛,似不可入一词。生不敢

言,骤起告别,鬼王侧行送之,至门外始返。生不归,潜入以观其变。至堂下,

则秀才已与同辈数人,交臂历指,俨然在徽纆中。一狞人持刀来,裸其股,割

片肉,可骈三指许。秀才大嗥欲嗄。

生少年负义,愤不自持,大呼曰:“惨毒如此,成何世界!”鬼王惊起,暂

命止割,蹻履迎生。生忿然已出,遍告市人,将控上帝。或笑曰:“迂哉!蓝

尉苍苍,何处觅上帝而诉之冤也?此辈与阎罗近,呼之或可应耳。”乃示之途。

趋而往,果见殿陛威赫,阎罗方坐,伏阶号屈。王召诉已,立命诸鬼绾绁提锤而

去。少顷,鬼王及秀才并至,审其情确,大怒曰:“怜尔夙世攻苦,暂委此任,

候生贵家,今乃敢尔!其去若善筋,增若恶骨,罚今生生世世不得发迹也!”鬼

乃箠之,仆地,颠落一齿。以刀割指端,抽筋出,亮白如丝。鬼王呼痛,声类斩

豕。手足并抽讫,有二鬼押去。

生稽首而出,秀才从其后,感荷殷殷。挽送过市,见一户垂朱帘,帘内一女

子露半面,容妆绝美。生问:“谁家?”秀才曰:“此曲巷也。”既过,生低徊

不能舍、遂坚止秀才。秀才曰:“君为仆来,而今踽踽而去,心何忍。”生固辞,

乃去。生望秀才去远,急趋入帘内。女接见,喜形于色。入室促坐,相道姓名。

女曰:“柳氏,小字秋华。”一妪出,为具肴酒。酒阑,入帷,欢爱殊浓,切切

订婚嫁。妪入曰:“薪水告竭,要耗郎君金资,奈何!”生顿念腰橐空虚,愧惶

无声。久之,曰:“我实不曾携得一文,官署券保,归即奉酬。”妪变色曰:

“曾闻夜度娘索逋欠耶?”秋华颦蹙,不作一语。生暂解衣为质,妪持笑曰:

“此尚不能偿酒值耳。”呶呶不满志,与女俱入。生惭,移时,犹冀女出展别,

再订前约。候久无音,潜入窥之,见妪与女,自肩以上化为牛鬼,目睒睒相对立。

大惧,趋出,欲归,则百道岐出,莫知所从。问之市人,并无知其村名者。徘徊

廛肆之间,历两昏晓,凄意含酸,响肠鸣饿,进退不能自决。忽秀才过,望见之,

惊曰:“何尚未归,而简亵若此?”生腼颜莫对。秀才曰:“有之矣!得毋为花

夜叉所迷耶?”遂盛气而往,曰:“秋华母子,何遽不少施面目耶!”去少时,

即以衣来付生曰:“淫婢无礼,已叱骂之矣。”送生至家,乃别而去。生暴绝三

日而苏,历历为家人言之。

○阎罗

沂州徐公星,自言夜作阎罗王。州有马生亦然。徐闻之,访诸其家,问马:

“昨夕冥中处分何事?”马曰,“无他事,但送左萝石升天。天上堕莲花,朵大

如屋”云。

○大人

长山李孝廉质君诣青州,途中遇六七人,语音类燕。审视两颊,俱有瘢,大

如钱,异之,因问何病之同。客曰:旧岁客云南,日暮失道,入大山中,绝壑巉

岩,不可得出。因共系马解装,傍树栖止。夜深,虎豹鸮鸱,次第嗥动,诸客抱

膝相向,不能寐。忽见一大人来,高以丈许。客团伏,莫敢息。大人至,以手攫

马而食,六七匹顷刻都尽;既而折树上长条,捉人首穿腮,如贯鱼状,贯讫,提

行数步,条毳折有声。大人似恐坠落,乃屈条之两端,压以巨石而去。客觉其去

远,出佩刀自断贯条,负痛疾走。见大人又导一人俱来,客惧,伏丛莽中。见后

来者更巨,至树下,往来巡视,似有所求而不得。已乃声啁啾,似巨鸟鸣,意甚

怒,盖怒大人之给己也。因以掌批其颊。大人伛偻顺受,不敢少争。俄而俱去。

诸客始仓皇出,荒窜良久,遥见岭头有灯火,群趋之。至则一男子居石室中。

客入环拜,兼告所苦。男子曳令坐曰:“此物殊可恨,然我亦不能钳制。待舍妹

归,可与谋也。”无何,一女子荷两虎自外入,问客何来,诸客叩伏而告以故。

女子曰:“久知两个为孽,不图凶顽若此!当即除之。”于石室中出铜锤,重三

四百斤,出门遂逝。男子煮虎肉饷客。肉未熟,女子已返,曰:“彼见我欲遁,

追之数十里,断其一指而还。”因以指掷地,大于胚骨焉。众骇极,问其姓氏,

不答。少间,肉熟,客创痛不食;女以药屑遍糁之,痛顿止。天明,女子送客至

树下,行李俱在。各负装行十余里,经昨夜斗处,女子指示之,石洼中残血尚存

盆许。出山,女子始别而返。

○向杲

向杲,字初旦,太原人,与庶兄晟,友于最敦。晟狎一妓,名波斯,有割臂

之盟,以其母取直奢,所约不遂。适其母欲从良,愿先遣波斯。有庄公子者,素

善波斯,请赎为妾。波斯谓母曰:“既愿同离水火,是欲出地狱而登天堂也。若

妾媵之,相去几何矣!肯从奴志,向生其可。”母诺之,以意达晟。时晟丧偶未

婚,喜,竭资聘波斯以归。庄闻,怒夺所好,途中偶逢,大加诟骂;晟不服,遂

嗾从人折箠笞之,垂毙乃去。杲闻奔视,则兄已死,不胜哀愤。具造赴郡。庄广

行贿赂,使其理不得伸。

杲隐忿中结,莫可控拆,惟思要路刺杀庄,日怀利刃,伏于山径之莽。久之,

机渐泄。庄知其谋,出则戒备甚严。闻汾州有焦桐者,勇而善射,以多金聘为卫。

杲无计可施,然犹日伺之。一日,方伏,雨暴作,上下沾濡,寒战颇苦。既而烈

风四塞,冰雹继至,身忽然痛痒不能复觉。岭上旧有山神祠,强起奔赴。既入庙,

则所识道士在内焉。先是,道士尝行乞村中,杲辄饭之,道士以故识杲。见杲衣

服濡湿,乃以布袍授之,曰:“姑易此。”杲易衣,忍冻蹲若犬,自视,则毛革

顿生,身化为虎。道士已失所在。心中惊恨,转念:得仇人而食其肉,计亦良得。

下山伏旧处,见己尸卧丛莽中,始悟前身已死,犹恐葬于乌鸢,时时逻守之。越

日,庄始经此,虎暴出,于马上扑庄落,龁其首,咽之。焦桐返马而射,中虎腹,

蹶然遂毙。

杲在错楚中,恍若梦醒;又经宵,始能行步,厌厌以归。家人以其连夕不返,

方共骇疑,见之,喜相慰问。杲但卧,蹇涩不能语。少间,闻庄信,争即床头庆

告之。杲乃自言:“虎即我也。”遂述其异,由此传播。庄子痛父之死甚惨,闻

而恶之,因讼杲。官以其诞而无据,置不理焉。

异史氏曰:“壮士志酬,必不生返,此千古所悼恨也。借人之杀以为生,仙

人之术亦神哉!然天下事足发指者多矣。使怨者常为人,恨不令暂作虎!”

○董公子

青州董尚书可畏,家庭严肃,内外男女,不敢通一语。一日,有婢仆调笑于

中门之外,公子见而怒叱之,各奔去。及夜,公子偕僮卧斋中,时方盛暑,室门

洞敞。更深时,僮闻床上有声甚厉,惊醒;月影中,见前仆提一物出门去,以其

家人故,弗深怪,遂复寐。忽闻靴声訇然,一伟丈夫赤而修髯,似寿亭侯像,捉

一人头入。僮惧,蛇行入床下,闻床上支支格格,如振衣,如摩腹,移时始罢。

靴声又响,乃去。僮伸颈渐出,见窗棂上有晓色。以手扪床上,着手沾湿,嗅之

血腥。大呼公子,公子方醒,告而火之,血盈枕席。大骇,不知其故。

忽有官役叩门,公子出见,役愕然,但言怪事。诘之,告曰:“适衙前一人

神色迷罔,大声曰:‘我杀主人矣!’众见其衣有血污,执而白之官,审知为公

子家人。渠言已杀公子,埋首于关庙之侧。往验之,穴土犹新,而首则并无。”

公子骇异,趋赴公庭,见其人即前狎婢者也。因述其异。官甚惶惑,重责而释之。

公子不欲结怨于小人,以前婢配之,令去。

积数日,其邻堵者,夜闻仆房中一声震响若崩裂,急起呼之,不应。排闼入

视,见夫妇及寝床,皆截然断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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