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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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耳。”相传为笑。是时生父母,屡受覃恩矣。缙绅拜往,尊生以侍御礼。生羞
袭闺衔,惟以诸生自安,终身未尝舆盖云。
异史氏曰:“翁姑受封于新妇,可谓奇矣。然侍御而夫人也者,何时无之?
但夫人而侍御者少耳。天下冠儒冠、称丈夫者,皆愧死矣!”
○杜翁
杜翁,沂水人。偶自市中出,坐墙下,以候同游。觉少倦,忽若梦,见一人
持牒摄去。至一府署,从来所未经。一人戴瓦垄冠,自内出,则青州张某,其故
人也。见杜惊曰:“杜大哥何至此?”杜言:“不知何事,但有勾牒。”张疑其
误,将为查验。乃嘱曰:“谨立此,勿他适。恐一迷失,将难救挽。”遂去,久
之不出。
惟持牒人来,自认其误,释今归。别杜而行,途中遇六七女郎,容色美好,
悦而尾之。下道,趋小径,行数十步,闻张在后大呼曰:“杜大哥,汝将何往?”
杜迷恋不已。俄见诸女人入一圭窦,心识为王氏卖酒之家。不觉探身门内,略一
窥瞻,即觉身在苙中,与诸小同伏。豁然自悟,已化豕矣。而耳中犹
闻张呼,大惧,急以首触壁。闻人言曰:“小豕颠痫矣。”还顾,已复为人。速
出门,则张候于途。责曰:“固嘱勿他往,何不听言?几至坏事!”遂把手送至
市门,乃去。杜忽醒,则身犹倚壁间。诣王氏问之,果有一豕自触死云。
○小谢
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苍头门之而死,数易皆死,遂
废之。里有陶生望三者,夙倜傥,好狎妓,酒阑辄去之。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
笑内不拒,而实终夜无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坚拒不乱,部郎以是
契重之。家綦贫,又有“鼓盆之戚”;茅屋数椽,溽暑不堪其热,因请部郎,假
废第。部郎以其凶故,却之,生因作“续无鬼论”献部郎,且曰:“鬼何能为!”
部郎以其请之坚,诺之。
生往除厅事。薄暮,置书其中,返取他物,则书已亡。怪之,仰卧榻上,静
息以伺其变。食顷,闻步履声,睨之,见二女自房中出,所亡书送还案上。一约
二十,一可十七八,并皆姝丽。逡巡立榻下,相视而笑。生寂不动。长者翘一足
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生觉心摇摇若不自持,即急肃然端念,卒不顾。女近以
左手捋髭,右手轻批颐颊,作小响,少者益笑。生骤起,叱曰:“鬼物敢尔!”
二女骇奔而散。生恐夜为所苦,欲移归,又耻其言不掩,乃挑灯读。暗中鬼影憧
憧,略不顾瞻。夜将半,烛而寝。始交睫,觉人以细物穿鼻,奇痒大嚏,但闻暗
处隐隐作笑声。生不语,假寐以俟之。俄见少女以纸条拈细股,鹤行鹭伏而至,
生暴起诃之,飘窜而去。既寝,又穿其耳。终夜不堪其扰。鸡既鸣,乃寂无声,
生始酣眠,终日无所睹闻。
既日下,恍惚出现。生遂夜炊,将以达旦。长者渐曲肱几上,观生读,既而
掩生卷。生怒捉之,即已飘散;少间,又抚之。生以手按卷读。少者潜于脑后,
交两手掩生目,瞥然去,远立以哂。生指骂曰:“小鬼头!捉得便都杀却!”女
子即又不惧。因戏之曰:“房中纵送,我都不解,缠我无益。”二女微笑,转身
向灶,析薪溲米,为生执爨。生顾而奖之曰:“两卿此为,不胜憨跳耶?”俄顷,
粥熟,争以匕、箸、陶碗置几上。生曰:“感卿服役,何以报德?”女笑云:
“饭中溲合砒、酖矣。”生曰:“与卿夙无嫌怨,何至以此相加。”啜已,复
盛,争为奔走。生乐之,习以为常。
日渐稔,接坐倾语,审其姓名。长者云:“妾秋容,乔氏,彼阮家小谢也。”
又研问所由来,小谢笑曰:“痴郎!尚不敢一呈身,谁要汝问门第,作嫁娶耶?”
生正容曰:“相对丽质,宁独无情;但阴冥之气,中人必死。不乐与居者,行可
耳;乐与居者,安可耳。如不见爱,何必玷两佳人?如果见爱,何必死一狂生?”
二女相顾动容,自此不甚虐弄之。然时而探手于怀,捋裤于地,亦置不为怪。
一日,录书未卒业而出,返则小谢伏案头,操管代录。见生,掷笔睨笑。近
视之,虽劣不成书,而行列疏整。生赞曰:“卿雅人也!苟乐此,仆教卿为之。”
乃拥诸怀,把腕而教之画。秋容自外入,色乍变,意似妒。小谢笑曰:“童时尝
从父学书,久不作,遂如梦寐。”秋容不语。生喻其意,伪为不觉者,遂抱而授
以笔,曰:“我视卿能此否?”作数字而起,曰:“秋娘大好笔力!”秋容乃喜。
生于是折两纸为范,俾共临摹,生另一灯读。窃喜其各有所事,不相侵扰。仿毕,
祗立几前,听生月旦。秋容素不解读,涂鸦不可辨认,花判已,自顾不如小谢,
有惭色。生奖慰之,颜霁。二女由此师事生,坐为抓背,卧为按股,不惟不敢侮,
争媚之。逾月,小谢书居然端好,生偶赞之。秋容大惭,粉黛淫淫,泪痕如线,
生百端慰解之乃已。因教之读,颖悟非常,指示一过,无再问者。与生竞读,常
至终夜。小谢又引其弟三郎来拜生门下,年十五六,姿容秀美,以金如意一钩为
贽。生令与秋容执一经,满堂咿唔,生于此设鬼帐焉。部郎闻之喜,以时给其薪
水。积数月,秋容与三郎皆能诗,时相酬唱。小谢阴嘱勿教秋容,生诺之;秋容
阴嘱勿教小谢,生亦诺之。一日,生将赴试,二女涕泪相别。三郎曰:“此行可
以托疾免;不然,恐履不吉。”生以告疾为辱,遂行。先是,生好以诗词讥切时
事,获罪于邑贵介,日思中伤之。阴赂学使,诬以行简,淹禁狱中。资斧绝,乞
食于囚人,自分已无生理。忽一人飘忽而入,则秋容也,以馔具馈生。相向悲咽,
曰:“三郎虑君不吉,今果不谬。三郎与妾同来,赴院申理矣。”数语而出,人
不之睹。越日,部院出,三郎遮道声屈,收之。秋容入狱报生,返身往侦之,三
日不返。生愁饿无聊,度日如年。忽小谢至,怆惋欲绝,言:“秋容归,经由城
隍祠,被西廊黑判强摄去,逼充御媵。秋容不屈,今亦幽囚。妾驰百里,奔波颇
殆;至北郭,被老棘刺吾足心,痛彻骨髓,恐不能再至矣。”因示之足,血殷凌
波焉。出金三两,跛⻊奇而没。部院勘三郎,素非瓜葛,无端代控,将杖之,扑
地遂灭。异之。览其状,情词悲恻。提生面鞫,问:“三郎何人?”生伪为不知。
部院悟其冤,释之。既归,竟夕无一人。更阑,小谢始至,惨然曰:“三郎在部
院,被廨神押赴冥司;冥王因三郎义,令托生富贵家。秋容久锢,妾以状投城隍,
又被按阁,不得入,且复奈何?”生忿然曰:“黑老魅何敢如此!明日仆其像,
践踏为泥,数城隍而责之。案下吏暴横如此,渠在醉梦中耶!”悲愤相对,不觉
四漏将残,秋容飘然忽至。两人惊喜,急问。秋容泣下曰:“今为郎万苦矣!判
日以刀杖相逼,今夕忽放妾归,曰:‘我无他意,原亦爱故;既不愿,固亦不曾
污玷。烦告陶秋曹,勿见谴责。’”生闻少欢,欲与同寝,曰:“今日愿与卿死。”
二女戚然曰:“向受开导,颇知义理,何忍以爱君者杀君乎?”执不可。然俯颈
倾头,情均伉俪。二女以遭难故,妒念全消。会一道士途遇生,顾谓“身有鬼气”。
生以其言异,具告之。道士曰:“此鬼大好,不宜负他。”因书二符付生,曰:
“归授两鬼,任其福命。如闻门外有哭女者,吞符急出,先到者可活。”生拜受,
归嘱二女。后月余,果闻有哭女者,二女争奔而去。小谢忙急,忘吞其符。见有
丧舆过,秋容直出,入棺而没;小谢不得入,痛哭而返。生出视,则富室郝氏殡
其女。共见一女子入棺而去,方共惊疑;俄闻棺中有声,息肩发验,女已顿苏。
因暂寄生斋外,罗守之。忽开目问陶生,郝氏研诘之,答云:“我非汝女也。”
遂以情告。郝未深信,欲舁归,女不从,径入生斋,偃卧不起。郝乃识婿而去。
生就视之,面庞虽异,而光艳不减秋容,喜惬过望,殷叙平生。忽闻呜呜然
鬼泣,则小谢哭于暗陬。心甚怜之,即移灯往,宽譬哀情,而衿袖淋浪,痛不可
解,近晓始去。天明,郝以婢媪赍送香奁,居然翁婿矣。暮入帷房,则小谢又哭。
如此六七夜。夫妇俱为惨动,不能成合卺之礼。生忧思无策,秋容曰:“道士,
仙人也。再往求,倘得怜救。”生然之。迹道士所在,叩伏自陈。道士力言“无
术”,生哀不已。道士笑曰:“痴生好缠人。合与有缘,请竭吾术。”乃从生来,
索静室,掩扉坐,戒勿相问,凡十余日,不饮不食。潜窥之,瞑若睡。一日晨兴,
有少女搴帘入,明眸皓齿,光艳照人,微笑曰:“跋履终日,惫极矣!被汝纠缠
不了,奔驰百里外,始得一好庐舍,道人载与俱来矣。得见其人,便相交付耳。”
敛昏。小谢至,女遽起迎抱之,翕然合为一体,仆地而僵。道士自室中出,拱手
径去。拜而送之。及返,则女已苏。扶置床上,气体渐舒,但把足呻言趾股痠
痛,数日始能起。
后生应试得通籍。有蔡子经者与同谱,以事过生,留数日。小谢自邻舍归,
蔡望见之,疾趋相蹑,小谢侧身敛避,心窃怒其轻薄。蔡告生曰:“一事深骇物
听,可相告否?”诘之,答曰:“三年前,少妹夭殒,经两夜而失其尸,至今疑
念。适见夫人。何相似之深也?”生笑曰:“山荆陋劣,何足以方君妹?然既系
同谱,义即至切,何妨一献妻孥。”乃入内室,使小谢衣殉装出。蔡大惊曰:
“真吾妹也!”因而泣下。生乃具述其本末。蔡喜曰:“妹子未死,吾将速归,
用慰严慈。”遂去。过数日,举家皆至。后往来如郝焉。
异史氏曰:“绝世佳人,求一而难之,何遽得两哉!事千古而一见,惟不私
奔女者能遘之也。道士其仙耶?何术之神也!苟有其术,丑鬼可交耳。”
○缢鬼
范生者,宿于旅,食后,烛而假寐。忽一婢来,袱衣置椅上,又有镜奁揥
箧,一一列案头,乃去。俄一少妇自房中出,发箧开奁,对镜栉掠;已而髻,已
而簪,顾影徘徊甚久。前婢来,进匜沃盥。盥已捧,既,持沐汤去。妇解袱
出裙帔,炫然新制,就着之。掩衿提领,结束周至。范不语,中心疑怪,谓必奔
妇,将严装以就客也。妇装讫,出长带,垂诸梁而结焉。讶之。妇从容⻊支双弯,
引颈受缢。方一着带,目即合,眉即竖,舌出吻二寸许,颜色惨变如鬼。大骇奔
出,呼告主人,验之已渺。主人曰:“曩子妇经于是,毋乃此乎?”异哉!即死
犹作其状,此何说也?
异史氏曰:“冤之极而至于自尽,苦矣!然前为人而不知,后为鬼而不觉,
所最难堪者,束装结带时耳。故死后顿忘其他,而独于此际此境,犹历历一作,
是其所极不忘者也。”
○吴门画工
吴门一画工,喜绘吕祖,每想象神会,希幸一遇,虔结在念,靡刻不存。一
日,有群丐饮郊郭间,内一人敝衣露肘,而神采轩豁。心疑吕祖,谛视,愈觉其
确,遂捉其臂曰:“君吕祖也。”丐者大笑。某坚执为是,伏拜不起。丐者曰:
“我即吕祖,汝将奈何?”某叩头,求指教。丐者曰:“汝能相识,可谓有缘。
然此处非语所,夜间当相见也。”转盼遂杳,骇叹而归。
至夜,果梦吕祖来,曰:“念子志虑专凝,特来一见。但汝骨气贪吝,不能
为仙。我使见一人可也。”即向空一招,遂有一丽人蹑空而下,服饰如贵嫔,容
光袍仪焕映一室。吕祖曰:“此乃董娘娘,子谨志之。”既而又问:“记得否?”
答曰:“已记之。”又曰:“勿忘却。”俄而丽者去,吕祖亦去。醒而异之,即
梦中所见,肖像而藏之。
后数年,偶游都。会董妃卒,上念其贤,将为肖像。诸工群集,口授心拟,
终不能似。某忽忆念梦中丽者,得无是耶?以图呈进。宫中传览,俱谓神肖。上
大悦,授官中书,辞不受;赐万金。名大噪。贵戚家争赍重币,求为先人传影。
凡悬空摹写,无不曲肖。浃辰之间,累数万金。莱芜朱拱奎曾见其人。
○林氏
济南戚安期,素佻达,喜狎妓,妻婉戒之,不听。妻林氏,美而贤。会北兵
入,被俘去,暮宿途中欲相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