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6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谓才曰:“子大富贵,何忧贫耶?”才问故,答曰:“曩见夫人,真仙人也。适
与子家道不相称。货为媵,金可得百;为妓,可得千。千金在室,而听饮博无资
耶?”才不言,而心然之。归,辄向女欷殻В笔毖云恫豢啥取E还耍牌灯
击桌,抛箸,骂婢,作诸态。一夕,女沽酒与饮,忽曰:“郎以贫故,日焦心。
我又不能御贫,分郎忧衷,岂不愧怍?但无长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经
营。”才摇首曰:“其值几何!”又饮少时,女曰:“妾于郎,有何不相承?但
力竭耳。念一贫如此,便死相从,不过均此百年苦,有何发迹?不如以妾鬻贵家,
两所便益,得值或较婢多。”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色作庄。才
喜曰:“容再计之。”遂缘中贵人,货隶乐籍。中贵人亲诣才,见女大悦。恐不
能即得,立券八百缗,事滨就矣。女曰:“母以婿家贫,常常萦念,今意断矣,
我将暂归省;且郎与妾绝,何得不告母?”才虑母阻,女曰:“我顾自乐之,保
无差贷。”才从之。
夜将半,始抵母家。挝阖入,见楼舍华好,婢仆辈往来憧憧。才日与女居,
每请诣母,女辄止之。故为甥馆年余,曾未一临岳家。至此大骇,以其家巨,恐
媵妓所不甘从也。女引才登楼上,媪惊问:“夫妇何来?”女怨曰:“我固道渠
不义,今果然。”乃于衣底出黄金二铤,置几上,曰:幸不为小人赚脱,今仍以
还母。”母骇问故,女曰:“渠将鬻我,故藏金无用处。”乃指才骂曰:“豺鼠
子!曩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皴一寸
厚,使人终夜恶。自我归汝家,安座餐饭,鬼皮始脱。母在前,我岂诬耶?”才
垂首,不敢少出气。女又曰:“自顾无倾城姿,不堪奉贵人;似若辈男子,我自
谓犹相匹,有何亏负,遂无一念香火情?我岂不能起楼宇、买良沃?念汝儇薄骨、
乞丐相,终不是白头侣!”言次,婢妪连衿臂,旋旋围绕之。闻女责数,便都唾
骂,共言:“不如杀却,何须复云云。”才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女又盛
气曰:“鬻妻子已大恶,犹未便是剧,何忍以同衾人赚作娼!”言未已,众眦裂,
悉以锐簪、剪刀股攒刺胁踝。才号悲乞命,女止之,曰:“可暂释却。渠便无仁
义,我不忍觳觫。”乃率众下楼去。
才坐听移时,语声俱寂,思欲潜遁。忽仰视,见星汉,东方已白,野色苍莽,
灯亦寻灭。并无屋宇,身坐削壁上。俯瞰绝壑,深无底,骇绝,惧堕。身稍移,
塌然一声,随石崩坠,壁半有枯横焉,罥不得堕。以枯受腹,手足无着。下视茫
茫,不知几何寻丈。不敢转侧,嗥怖声嘶,一身尽肿,眼耳鼻舌身力俱竭。日渐
高,始有樵人望见之;寻绠来,缒而下,取置崖上,奄将溘毙。舁归其家,至则
门洞敞,家荒荒如败寺,床簏什器俱杳,惟有绳床败案,是己家旧物,零落犹存。
嗒然自卧,饥时,日一乞食于邻,既而肿溃为癞。里党薄其行,悉唾弃之。才无
计,货屋而穴居,行乞于道,以刀自随。或劝以刀易饵,才不肯,曰:“野居防
虎狼,用自卫耳。”后遇向劝鬻妻者于途,近而哀语,遽出刀摮而杀之,遂
被收。官廉得其情,亦未忍酷虐之,系狱中,寻瘐死。
异史氏曰:“得远山芙蓉,与共四壁,与之南面王岂易哉!己则非人,而怨
逢恶之友,故为友者不可不知戒也。凡狭邪子诱人淫博,为诸不义,其事不败,
虽则不怨亦不德。迨于身无襦,妇无裤,千人所指,无疾将死,穷败之念,无时
不萦于心;穷败之恨,无时不加于齿。清夜牛衣中,辗转不寐。夫然后历历想未
落时,历历想将落时,又历历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发端致落之人。至于此,弱
者起,拥絮坐诅,强者忍冻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终夜矣。故以善规
人,如赠橄榄;以恶诱人,如馈漏脯也。听者固当省,言者可勿戒哉!”
○跳神
济俗:民间有病者,闺中以神卜。倩老巫击铁环单面鼓,娑婆作态,名曰
“跳神”。而此俗都中尤盛。良家少妇,时自为之。堂中肉于案,酒于盆,甚设
几上。烧巨烛,明于昼。妇束短幅裙,屈一足,作“商羊舞”。两人捉臂,左右
扶掖之。妇刺刺琐絮,似歌,又似祝,字多寡参差,无律带腔。室数鼓乱挝如雷,
蓬蓬聒人耳。妇吻辟翕,杂鼓声,不甚辨了。既而首垂,目斜睨,立全须人,失
扶则仆。旋忽伸颈巨跃,离地尺有咫。室中诸女子,凛凛愕顾曰:“祖宗来吃食
矣。”便一嘘,吹灯灭,内外冥黑。人惵息立暗中,无敢交一语,语亦不得闻,
鼓声乱也。食顷,闻妇厉声呼翁姑及夫嫂小字,始共爇烛,伛偻问休咎。视樽中、
盎中、案中,都空。望颜色,察嗔喜。肃肃罗问之,答若响。中有腹诽者,神已
知,便指某姗笑我,大不敬,将褫汝裤。诽者自顾,莹然已裸,辄于门外树头觅
得之。
满洲妇女,奉事尤虔。小有疑,必以决。时严妆,骑假虎、假马,执长兵,
舞榻上,名“跳虎神”。马、虎势作威怒,尸者声伧伫。或言关、张、玄坛,不
一号。赫气惨凛,尤能畏怖人。有丈夫穴窗来窥,辄被长兵破窗刺帽,挑入去。
一家妪媳姊若妹,森森蹜蹜,雁行立,无岐念,无懈骨。
○大力将军
查伊璜,浙人,清明饮野寺中,见殿前有古钟,大于两石瓮,而上下土痕手
迹,滑然如新。疑之。俯窥其下,有竹筐受八升许,不知所贮何物。使数人抠耳,
力掀举之,无少动,益骇。乃坐饮以伺其人;居无何,有乞儿入,携所得糗糒,
堆累钟下。乃以一手起钟,一手掬饵置筐内,往返数回,始尽。已复合之,乃去,
移时复来,探取食之。食已复探,轻若启椟。一座尽骇。查问:“若个男儿胡行
乞?”答以:“啖噉多,无佣者。”查以其健,劝投行伍,乞人愀然虑无阶。
查遂携归饵之,计其食,略倍五六人。为易衣履,又以五十金赠之行。
后十余年,查犹子令于闽,有吴将军六一者,忽来通谒。款谈间,问:“伊
璜是君何人?”答言:“为诸父行。与将军何处有素?”曰:“是我师也。十年
之别,颇复忆念。烦致先生一赐临也。”漫应之。自念:叔名贤,何得武弟子?
会伊璜至,因告之,伊璜茫不记忆。因其问讯之殷,即命仆马,投刺于门。将军
趋出,逆诸大门之外。视之,殊昧生平。窃疑将军误,而将军伛偻益恭。肃客入,
深启三四关,忽见女子往来,知为私廨,屏足立。将军又揖之。少间登堂,则卷
帘者、移座者,并皆少姬。既坐,方拟展问,将军颐少动,一姬捧朝服至,将军
遽起更衣,查不知其何为。众妪捉袖整衿讫,先命数人撩查座上不使动,而后朝
拜,如觐君父。查大愕,莫解所以。拜已,以便服侍坐。笑曰:“先生不忆举钟
之乞人耶?”查乃悟。既而华筵高列,家乐作于下。酒阑,群姬列侍。将军入室,
请衽何趾,乃去。
查醉起迟,将军已于寝门三问矣。查不自安,辞欲返,将军投辖下钥,锢闭
之。见将军日无别作,惟点数姬婢养厮卒,及骡马服用器具,督造记籍,戒无亏
漏。查以将军家政,故未深叩。一日,执籍谓查曰:“不才得有今日,悉出高厚
之喝。一婢一物,所不敢私,敢以半奉先生。”查愕然不受,将军不听。出藏镪
数万,亦两置之。按籍点照,古玩床几,堂内外罗列几满。查固止之,将军不顾。
稽婢仆姓名已,即今男为治装,女为敛器,且嘱敬事先生,百声悚应。又亲视姬
婢登舆,厩卒捉马骡,阗咽并发,乃返别查。
后查以修史一案,株连被收,卒得免,皆将军力也。
异史氏曰:“厚施而不问其名,真侠烈古丈夫哉!而将军之报,其慷慨豪爽,
尤千古所仅见。如此胸襟,自不应老于沟渎,以是知两贤之相遇,非偶然也。”
○白莲教
白莲盗首徐鸿儒,得左道之书,能役鬼神。小试之,观者尽骇,走门下者如
鹜。于是阴怀不轨。因出一镜,言能鉴人终身。悬于庭,令人自照,或幞头,或
纱帽,绣衣貂蝉,现形不一。人益怪愕。由是道路遥播,踵门求见者,挥汗相属。
徐乃宣言:“凡镜中文武贵官,皆如来佛注定龙华会中人。各宜努力,勿得退缩。”
因以对众自照,则冕旒龙衮,俨然王者。众相视而惊,大众齐伏。徐乃建旗秉钺,
罔不欢跃相从,翼符所照。不数月,聚党以万计,滕、峄一带,望风而靡。
后大兵进剿,有彭都司者,长山人,艺勇绝伦,寇出二垂髫女与战。女俱双
刃,利如霜;骑大马,喷嘶甚怒。飘忽盘旋,自晨达暮,彼不能伤彭,彭亦不能
捷也。如此三日,彭觉筋力俱竭,哮喘卒。迨鸿儒既诛,捉贼党械问之,始知刃
乃木刀,骑乃木凳也。假兵马死真将军,亦奇矣!
○颜氏
顺天某生,家贫,值岁饥,从父之洛。性钝,年十七,裁能成幅。而丰仪秀
美,能雅谑,善尺牍,见者不知其中之无有也。无何,父母继殁,孑然一身,授
童蒙于洛汭。
时村中颜氏有孤女,名士裔也。父在时,尝教之读,一过辄记不忘。十数岁,
学父吟咏,父曰:“吾家有女学士,惜不弁耳。”钟爱之,期择贵婿。父卒,母
执此志,三年不遂,而母又卒。或劝适佳士,女然之而未就也。适邻妇逾垣来,
就与攀谈。以字纸裹绣线,女启视,则某手翰,寄邻生者,反复之,似爱好焉。
邻妇窥其意,私语曰:“此翩翩一美少年,孤与卿等,年相若也。倘能垂意,妾
嘱渠侬胹合之。”女默默不语。妇归,以意授夫。邻生故与生善,告之,大悦。
有母遗金鸦环,托委致焉。刻日成礼,鱼水甚欢。
及睹生文,笑曰:“文与卿似是两人,如此,何日可成?”朝夕劝生研读,
严如师友。敛昏,先挑烛据案自哦,为丈夫率,听漏三下,乃已。如是年余,生
制艺颇通,而再试再黜,身名蹇落,饔飧不给,抚情寂漠,嗷嗷悲泣。女诃之曰:
“君非丈夫,负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生方懊丧,闻妻言,
睒旸而怒曰:“闺中人,身不到场屋,便以功名富贵似在厨下汲水炊白粥;若冠
加于顶,恐亦犹人耳!”女笑曰:“君勿怒。俟试期,妾请易装相代。倘落拓如
君,当不敢复藐天下士矣。”生亦笑曰:“卿自不知蘖苦,直宜使请尝试之。但
恐绽露,为乡邻笑耳。”女曰:“妾非戏语。君尝言燕有故庐,请男装从君归,
伪为弟。君以襁褓出,谁得辨其非?”生从之。女入房,巾服而出,曰:“视妾
可作男儿否?”生视之,俨然一少年也。生喜,遍辞里社。交好者薄有馈遗,买
一羸蹇,御妻而归。
生叔兄尚在,见两弟如冠玉,甚喜,晨夕恤顾之。又见宵旰攻苦,倍益爱敬。
雇一剪发雏奴,为供给使,暮后,辄遣去之。乡中吊庆,兄自出周旋,弟惟下帷
读。居半年,罕有睹其面者。客或请见,兄辄代辞。读其文,瞲然骇异。或排
闼入而迫之,一揖便亡去。客见丰采,又共倾慕,由此名大噪,世家争愿赘焉。
叔兄商之,惟冁然笑。再强之,则言:“矢志青云,不及第,不婚也。”会学使
案临,两人并出。兄又落;弟以冠军应试,中顺天第四。明年成进士,授桐城令,
有吏治。寻迁河南道掌印御史,富埒王侯。因托疾乞骸骨,赐归田里。宾客填门,
迄谢不纳。
又自诸生以及显贵,并不言娶,人无不怪之者。归后,渐置婢,或疑其私,
嫂察之,殊无苟且。无何,明鼎革,天下大乱。乃告嫂曰:“实相告:我小郎妇
也。以男子辍祝荒茏粤ⅲ浩晕I羁植パ铮绿熳诱傥剩菪D诙!
嫂不信。脱靴而示之足,始愕,视靴中,则絮满焉。于是使生承其衔,仍闭门而
雌伏矣。而生平不孕,遂出资购妾。谓生曰:“凡人置身通显,则买姬媵以自奉,
我宦迹十年,犹一身耳。君何福泽,坐享佳丽?”生曰:“面首三十人,请卿自
置耳。”相传为笑。是时生父母,屡受覃恩矣。缙绅拜往,尊生以侍御礼。生羞
袭闺衔,惟以诸生自安,终身未尝舆盖云。
异史氏曰:“翁姑受封于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