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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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女始至,曰:“父母絮絮不寝,致劳久待。”浃洽终夜,谓安曰:“此宵之
会,乃百年之别。”安惊问之,答曰:“父以小村孤寂,故将远徙。与君好合,
尽此夜耳。”安不忍释,俯仰悲怆。依恋之间,夜色渐曙。叟忽然闯入,骂曰:
“婢子玷我清门,使人愧怍欲死!”女失色,草草奔出。叟亦出,且行且詈。安
惊孱愕怯,无以自容,潜奔而归。
数日徘徊,心景殆不可过。因思夜往,逾墙以观其便。叟固言有恩,即令事
泄,当无大谴。遂乘夜窜往,蹀躞山中:迷闷不知所往。大惧。方觅归途,见谷
中隐有舍宇。喜诣之,则赉雀咦常剖鞘兰遥孛派形挫缫病0蚕蛎耪哐墩率
之居。有青衣人出,问:“昏夜何人询章氏?”安曰:“是吾亲好,偶迷居向。”
青衣曰:“男子无问章也。此是渠妗家,花姑即今在此,容传白之。”入未几,
即出邀安。才登廊舍,花姑趋出迎,谓青衣曰:“安郎奔波中夜,想已困殆,可
伺床寝。”少间,携手入帏。安问:“妗家何别无人?”女曰:“妗他出,留妾
代守。幸与郎遇,岂非夙缘?”然偎傍之际,觉甚膻腥,心疑有异,女抱安颈,
遽以舌舐鼻孔,彻脑如刺。安骇绝,急欲逃脱,而身若巨绠之缚,少时,闷然不
觉矣。安不归,家中逐者穷人迹,或言暮遇于山径者。家人入山,则裸死危崖下。
惊怪莫察其由,舁归。
众方聚哭,一女郎来吊,自门外噭啕而入。抚尸捺鼻,涕洟其中,呼曰:
“天乎,天乎!何愚冥至此!”痛哭声嘶,移时乃已。告家人曰:“停以七日,
勿殓也。”众不知何人,方将启问,女傲不为礼,含涕径出,留之不顾。尾其后,
转眸已渺。群疑为神,谨遵所教。夜又来,哭如昨。至七夜,安忽苏,反侧以呻。
家人尽骇。女子入,相向呜咽。安举手,挥众令去。女出青草一束,燂汤升许,
即床头进之,顷刻能言。叹曰:“再杀之惟卿,再生之亦惟卿矣!”因述所遇。
女曰:“此蛇精冒妾也。前迷道时,所见灯光,即是物也。”安曰:“卿何能起
死人而肉白骨也?毋乃仙乎?”曰:“久欲言之,恐致惊怪。君五年前,曾于华
山道上买猎獐而放之否?”曰:“然,其有之。”曰:“是即妾父也。前言大德,
盖以此故。君前日已生西村王主政家。妾与父讼诸阎摩王,阎摩王弗善也。父愿
坏道代郎死,哀之七日,始得当。今之邂逅,幸耳。然君虽生,必且痿痹不仁,
得蛇血合酒饮之,病乃可除。”生衔恨切齿,而虑其无术可以擒之。女曰:“不
难。但多残生命,累我百年不得飞升。其穴在老崖中,可于晡时聚茅焚之,外以
强弩戒备,妖物可得。”言已,别曰:“妾不能终事,实所哀惨。然为君故,业
行已损其七,幸悯宥也。月来觉腹中微动,恐是孽根。男与女,岁后当相寄耳。”
流涕而去。
安经宿,觉腰下尽死,爬搔无所痛痒。乃以女言告家人。家人往,如其言,
炽火穴中,有巨白蛇冲焰而出。数弩齐发,射杀之。火熄入洞,蛇大小数百头,
皆焦且死。家人归,以蛇血进。安服三日,两股渐能转侧,半年始起。
后独行谷中,遇老媪以绷席抱婴儿授之,曰:“吾女致意郎君。”方欲问讯,
瞥不复见。启襁视之,男也。抱归,竟不复娶。
○武孝廉
武孝廉石某,囊资赴都,将求铨叙。至德州,暴病,唾血不起,长卧舟中。
仆篡金亡去,石大恚,病益加,资粮断绝,榜人谋委弃之。会有女子乘船,夜来
临泊,闻之,自愿以舟载石。榜人悦,扶石登女舟。石视之,妇四十余,被服灿
丽,神采犹都。呻以感谢,妇临审曰:“君夙有瘵根,今魂魄已游墟墓。”石闻
之,噭然哀哭。妇曰:“我有丸药,能起死。苟病瘳,勿相忘。”石洒泣矢盟。
妇乃以药饵石,半日,觉少痊。妇即榻供甘旨,殷勤过于夫妇。石益德之。月余,
病良已。石膝行而前,敬之如母。妇曰:“妾茕独无依,如不以色衰见憎,愿侍
巾栉。”时石三十余,丧偶经年,闻之,喜惬过望,遂相燕好。妇乃出藏金,使
入都营干,相约返与同归。石赴都夤缘,选得本省司阃,余金市鞍马,冠盖赫奕。
因念妇腊已高,终非良偶,因以百金聘王氏女为继室。心中悚怯,恐妇闻知,遂
避德州道,迂途履任。年余,不通音耗。有石中表,偶至德州,与妇为邻。妇知
之,诣问石况,某以实对,妇大骂,因告以情。某亦代为不平,慰解曰:“或署
中务冗,尚未暇遑。乞修尺一书,为嫂寄之。”妇如其言。某敬以达石,石殊不
置意。又年余,妇自往归石,止于旅舍,托官署司宾者通姓氏,石令绝之。一日,
方燕饮,闻喧詈声,释杯凝听,则妇已搴帘入矣。石大骇,面色如土。妇指骂曰:
“薄情郎!安乐耶?试思富若贵何所自来?我与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谋
何妨?”石累足屏气,不能复作声。久之,长跪自投,诡辞求宥,妇气稍平。石
与王氏谋,使以妹礼见妇。王氏雅不欲,石固哀之,乃往。王拜,妇亦答拜。曰:
“妹勿惧,我非悍妒者。曩事,实人情所不堪,即妹亦不当愿有是郎。”遂为王
缅述本末。王亦愤恨,因与变詈石。石不能自为地,惟求自赎,遂相安帖。
初,妇之未入也,石戒阍人勿通。至此,怒阍人,阴诘让之。阍人固言管钥
未发,无入者,不服。石疑之而不敢问妇。两虽言笑,而终非所好也。幸妇娴婉,
不争夕。三餐后,掩闼早眠,并不问良人夜宿何所。王初犹自危,见其如此,益
敬之。厌旦往朝,如事姑嫜。妇御下宽和有体,而明察若神。一日,石失印绶,
合署沸腾,屑屑还往,无所为计。妇笑言:“勿忧,竭井可得。”石从之,果得。
叩其故,辄笑不言。隐约间,似知盗者之姓名,然终不肯泄。居之终岁,察其行
多异。石疑其非人,常于寝后使人玻糯采现找棺髡褚律嗖恢
何为。妇与王极相怜爱。
一夕,石以赴臬司未归,妇与王饮,不觉醉,就卧席间,化而为狐。王怜之,
覆以锦褥。未几,石入,王告以异,石欲杀之。王曰:“即狐,何负于君?”石
不听,急觅佩刀。而妇已醒,骂曰:“虺蝮之行,而豺狼之性,必不可以久居!
曩时啖药,乞赐还也!”即唾石面。石觉森寒如浇冰水,喉中习习作痒,呕出,
则丸药如故。妇拾之,忿然径出,追之已杳。石中夜旧症复作,血嗽不止,半载
而卒。
○西湖主
陈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家贫,从副将军贾绾作记室。泊舟洞庭。适猪
婆龙浮水面,贾射之中背。有鱼衔龙尾不去,并获之。锁置桅间,奄存气息,而
龙吻张翕,似求援拯。生恻然心动,请于贾而释之。携有金创药,戏敷患处,纵
之水中,浮沉逾刻而没。
后年余,生北归,复经洞庭,大风覆舟。幸扳一竹簏,漂泊终夜,侥径
止。援岸方升,有浮尸继至,则其僮仆。力引出之,已就毙矣。惨怛无聊,坐对
憩息。但见小山耸翠,细柳摇青,行人绝少,无可问途。自迟明以至辰后,怅怅
靡之。忽僮仆肢体微动,喜而扪之,无何,呕水数斗,豁然顿苏。相与曝衣石上,
近午始燥可着。而枵肠辘辘,饥不可堪。于是越山疾行,冀有村落。才至半山,
闻鸣镝声。方疑听间,有二女郎乘骏马来,骋如撒菽。各以红绡抹额,髻插雉尾,
着小袖紫衣,腰束绿锦;一挟弹,一臂青鞲。度过岭头,则数十骑猎于榛莽,并
皆姝丽,装束若一。生不敢前。有男子步驰,似是驭卒,因就问之。答曰:“此
西湖主猎首山也。”生述所来,且告之馁。驭卒解裹粮授之,嘱云:“宜即远避,
犯驾当死!”生惧,疾趋下山。
茂林中隐有殿阁,谓是兰若。近临之,粉垣围沓,溪水横流,朱门半启,石
桥通焉。攀扉一望,则台榭环云,拟于上苑,又疑是贵家园亭。逡巡而入,横藤
碍路,香花扑人。过数折曲栏,又是别一院宇,垂杨数十株,高拂朱檐。山鸟一
鸣,则花片乱飞;深巷微风,则榆钱自落。怡目快心,殆非人世。穿过小亭,有
秋千一架,上与云齐,而罥索沉沉,杳无人迹。因疑地近闺阁,恇怯未敢深入。
俄闻马腾于门,似有女子笑语。生与僮潜伏丛花中。未几,笑声渐近,闻一女子
曰:“今日猎兴不佳,获禽绝少。”又一女曰:“非是公主射得雁落,几空劳仆
马也。”无何,红妆数辈,拥一女郎至亭上坐。秃袖戎装,年可十四五。发多敛
雾,腰细惊风,玉蕊琼英,未足方喻。诸女子献茗熏香,灿如堆锦。移时,女起,
历阶而下。一女曰:“公主鞍马劳顿,尚能秋千否?”公主笑诺。遂有驾肩者,
捉臂者,褰裙者,挽扶而上。公主舒皓腕,蹑利屣,轻如飞燕,蹴入云霄。已而
扶下,群曰:“公主真仙人也!嘻笑而去。
生睨良久,神志飞扬。迨人声既寂,出诣秋千下,徘徊凝想。见篱下有红巾,
知为群美所遗,喜纳袖中。登其亭,见案上设有文具,遂题巾曰:“雅戏何人拟
半仙?分明琼女散金莲。广寒队里恐相妒,莫信凌波上九天。”题已,吟诵而出。
复寻故径,则重门扃锢矣。踟蹰无计,返而楼阁亭台,涉历几尽。一女掩入,惊
问:“何得来此?”生揖之曰:“失路之人,幸能垂救。”女问:“拾得红巾否?”
生曰:“有之。然已玷染,如何?”因出之。女大惊曰:“汝死无所矣!此公主
所常御,涂鸦若此,何能为地?”生失色,哀求脱免。女曰:“窃窥宫仪,罪已
不赦。念汝儒冠,欲以私意相全,今孽乃自作,将何为计!”遂皇皇持巾去。生
心悸肌栗,恨无翅翎,惟延颈俟死。迂久,女复来,潜贺曰:“子有生望矣!公
主看巾三四遍,冁然无怒容,或当放君去。宜姑耐守,勿得攀树钻垣,发觉不宥
矣。”日已投暮,凶祥不能自必,而饿焰中烧,忧煎欲死。无何,女子挑灯至,
一婢提壶槪鼍剖斥蒙I蔽氏ⅲ疲骸笆饰页思溲裕骸爸行悴牛
恕则放之;不然,饿且死。’公主沉思云:‘深夜教渠何之?’遂命馈君食。此
非恶耗也。”生徊徨终夜,危不自安。辰刻向尽,女子又饷之。生哀求缓颊,女
曰:“公主不言放,谁敢私放?我辈下人,何敢屑屑渎告?”
既而斜日西转,眺望方殷,女子坌息急奔而入,曰:“殆矣!多言者泄其事
于王妃,妃展巾抵地,大骂狂伧,祸不远矣!”生大惊,面如灰土,长跽请教。
忽闻人语纷拿,女摇手避去。数人持索,汹汹入户,内一婢熟视曰:“将谓何人,
陈郎耶?”遂止持索者,曰:“且勿且勿,待白王妃来。”返身急去。少间来,
曰:“王妃请陈郎入。”生战惕从之。经数十门户,至一宫殿,碧箔银钩。即有
美姬揭帘,唱:“陈生至。”上一丽者,袍服炫冶。生伏地稽首曰:“万里孤臣,
幸恕生命。”妃急起拽之,曰:“我非君子,无以有今日。婢辈无知,致迕佳客,
罪何可赎!”即设筵,酌以镂杯。生茫然不解其故,妃曰:“再造之恩,恨无所
报。息女蒙题巾之爱,当是天缘,今夕即遣奉侍。”生意出非望,神惝恍而无着。
日方暮,一婢前曰:“公主已严妆讫。”遂引生就帐。忽而笙管嗷嘈,阶上
悉践花罽,门堂藩溷,处处皆笼烛。数十妖姬,扶公主交拜。麝兰之气,充溢殿
庭。既而相将入帏,两相倾爱。生曰:“羁旅之臣,生平不省拜侍。点污芳巾,
得免斧锧,幸矣,反赐姻好,实非所望。”公主曰:“妾母,湖君妃子,乃扬江
王女。旧岁归宁,偶游湖上,为流矢所中。蒙君脱免,又赐刀圭之药,一门戴佩,
常不去心。郎勿以非类见疑。妾从龙君得长生诀,愿与郎共之。”生乃悟为神人,
因问:“婢子何以相识?”曰:“尔日洞庭舟上,曾有小鱼衔尾,即此碑也。”
又问:“既不见诛,何迟迟不赐纵脱?”笑曰:“实怜君才,但不得自主。颠倒
终夜,他人不及知也。”生叹曰:“卿我鲍叔也。馈食者谁?”曰:“阿念,亦
妾腹心。”生曰:“何以报德?”笑曰:“侍君有日,徐图塞责未晚耳。”问:
“大王何在?”曰:“从关圣征蚩尤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