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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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所见,细细幺麽,不是狐儿,必当是狐孙子?’”言罢,座客粲然。孙曰,
“既不赐见,我辈留勿去,阻尔阳台。”狐笑曰:“寄宿无妨。倘有小迕犯,幸
勿介怀。”客恐其恶作剧,乃共散去,然数日必一来,索狐笑骂。狐谐甚,每一
语,即颠倒宾客,滑稽者不能屈也。群戏呼为“狐娘子”。
一日。置酒高会,万居主人位,孙与二客分左右坐,上设一榻待狐。狐辞不
善酒。咸请坐谈,许之。酒数行,众掷骰为瓜蔓之令。客值瓜色,会当饮,戏以
觥移上座曰:“狐娘子太清醒,暂借一杯。”狐笑曰:“我故不饮,愿陈一典,
以佐诸公饮。”孙掩耳不乐闻。客皆曰:“骂人者当罚。”狐笑曰:“我骂狐何
如?”众曰:“可。”于是倾耳共听。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红毛国,着狐腋
冠,见国王。王见而异之,问:‘何皮毛,温厚乃尔?’夫臣以狐对。王曰:
‘此物生平未曾得闻。狐字字画何等?’使臣书空而奏曰:‘右边是一大瓜,左
边是一小犬。’”主客又复哄堂。二客,陈氏兄弟,一名所见,一名所闻。见孙
大窘,乃曰:“雄狐何在,而纵雌狐流毒若此?”狐曰:“适一典,谈犹未终,
遂为群吠所乱,请终之。国王见使臣乘一骡,甚异之。使臣告曰:‘此马之所生。’
又大异之。使臣曰:‘中国马生骡,骡生驹驹。’王细问其状。使臣曰:‘马生
骡,是“臣所见”,骡生驹驹,是“臣所闻”。’”举坐又大笑。众知不敌,乃
相约:后有开谑端者,罚作东道主。
顷之,酒酣,孙戏谓万曰:“一联请君属之。”万曰:“何如?”孙曰:
“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众属思未对。狐笑曰:
“我有之矣。”对曰:“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众
绝倒。孙大恚曰:“适与尔盟,何复犯戒?”狐笑曰:“罪诚在我,但非此,不
能确对耳。明日设席,以赎吾过。”相笑而罢。狐之诙谐。不可殚述。居数月,
与万偕归。及博兴界,告万曰:“我此处有葭莩亲,往来久梗,不可不一讯。日
且暮,与君同寄宿,待旦而行可也。”万询其处,指言“不远。”万疑前此故无
村落,姑从之。二里许,果见一庄,生平所未历。狐往叩关,一苍头出应门。入
则重门叠阁,宛然世家。俄见主人,有翁与媪,揖万而坐。列筵丰盛,待万以姻
娅,遂宿焉。狐早谓曰:“我遽偕君归,恐骇闻听。君宜先往,我将继至。”万
从其言,先至,预白于家人。未几,狐至,与万言笑,人尽闻之,不见其人。逾
年,万复事于济,狐又与俱。忽有数人来,狐从与语,备极寒暄。乃语万曰:
“我本陕中人,与君有夙因,遂从许时。今我兄弟来,将从以归,不能周事。”
留之不可,竟去。
○姊妹易嫁
掖县相国毛公,家素微,其父常为人牧牛。时邑世族张姓,有新阡在东山之
阳。或经其侧,闻墓中叱咤声曰:“若等速避去,勿久混贵人宅!”张闻,亦未
深信。既又频得梦警曰:“汝家墓地,本是毛公佳城,何得久假此?”由是家数
不利。客劝徙葬吉,张乃徙焉。
一日,相国父牧,出张家故墓,猝遇雨,匿身废圹中。已而雨益甚,潦水奔
穴,崩渹灌注,遂溺以死。相国时尚孩童。母自诣张,丐咫尺地,掩儿父。张
问其姓氏,大异之。往视溺死所,俨当置棺处,更骇;乃使就故圹窆焉。且令携
若儿来。葬已,母偕儿诣张谢。张一见,辄喜,即留其家,教之读,以齿子弟行。
又请以长女妻儿,母谢不敢。张妻卒许之。然其女甚薄毛家,怨惭之意,时形言
色。且曰:“我死不从牧牛儿!”及亲迎,新郎入宴,彩舆在门,女方掩袂向隅
而哭。催之妆不妆,劝亦不解。比新郎告行,鼓乐大作,女犹眼零雨而首飞蓬也。
父入劝女,不听,怒逼之,哭益厉,父无奈。家人报新郎欲行,父出曰:“衣妆
未竟,烦郎少待。”又奔入视女。往复数番,女终无回意。其父周张欲死,皇急
无计。
其次女在侧,因非其姊,苦逼劝之。姊怒曰:“小妮子,亦学人喋聒!尔何
不从他去?”妹曰:“阿爷原不曾以妹子属毛郎;若以妹子属毛郎,何烦姊姊劝
驾耶?”父听其言慷爽,因与伊母窃议,以次女易长。母即向次女曰:“迕逆婢
不遵父母命,今欲以儿代姊,儿肯行否?”女慨然曰:“父母之命,即乞丐不敢
辞;何以见毛家郎便终身饿莩死乎?”父母大喜,即以姊妆妆女,登车径去。入
门,夫妇雅敦好逑。第女素病赤鬜,毛郎稍介意。及知易嫁之说,益以知己
德女。
无何,毛郎补博士弟子,往应乡试。经王舍人庄,店主先一夕梦神曰:“旦
夕有毛解元来,后且脱汝于厄,可善待之。”以故晨起,专伺察东来客。及得公,
甚喜。供具甚丰,且不索直。公问故,特以梦兆告。公颇自负;私计女发鬑鬑,
虑为显者笑,富贵后当易之。及试,竟落第,偃蹇丧志,赧见主人,不敢复由王
舍,迂道归家。
逾三年,再赴试,店主人延候如前。公曰:“尔言不验,殊惭祗奉。”主人
曰:“秀才以阴欲易妻,故被冥司黜落,岂吾梦不足践耶?”公愕然,问故。主
人曰:“别后复梦神告,故知之。”公闻而惕然悔惧,木立若偶。主人又曰:
“秀才宜自爱,终当作解首。”入试,果举贤书第一。夫人发亦寻长,云鬟委绿,
倍增妩媚。
其姊适里中富儿,意气自高。夫荡惰,家渐陵替,贫无烟火。闻妹为孝廉妇,
弥增愧怍。姊妹辄避路而行。未几,良人又卒,家落。毛公又擢进士。女闻,刻
骨自恨,遂忿然废身为尼。
及公以宰相归,强遣女行者诣府谒问,冀有所贻。比至,夫人馈以绮縠罗绢
若干匹,以金纳其中。行者携归见师。师失所望,恚曰:“与我金钱,尚可作薪
米费;此物我何所须!”遽令送回。公与夫人疑之,启视,则金具在,方悟见却
之意。笑曰:“汝师百金尚不能任,焉有福泽从我老尚书也。”遂以五十金付尼
去,且嘱曰:“将去作尔师用度。但恐福薄人难承受耳。”行者归,告其师。师
哑然自叹,私念生平所为,率自颠倒,美恶避就,繄岂由人耶?
后王舍店主人以人命逮系囹圄,公乃为力解释罪。
异史氏曰:“张家故墓,毛氏佳城,斯已奇矣。余闻时人有‘大姨夫作小姨
夫,前解元为后解元’之戏,此岂慧黠者所能较计耶?呜呼!彼苍者天久已梦梦,
何至毛公,其应如响耶!”
○续黄粱
福建曾孝廉,捷南宫时,与二三同年,遨游郭外。闻毗卢禅院,寓一星者,
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扬扬,稍佞谀之。曾摇箑微笑,便问:“有
蟒玉分否?”星者曰:“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悦,气益高。
值小雨,乃与游侣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淹蹇不为
礼。众一举手,登榻自话,群以宰相相贺。曾心气殊高,便指同游曰:“某为宰
相时,推张年丈作南抚,家中表为参、游,我家老苍头亦得小千把,余愿足矣。”
一座大笑。
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赍天子手诏,召曾太师决
国计。曾得意荣宠,亦乌知其非有也,疾趋入朝。天子前席,温语良久,命三品
以下,听其黜陟,不必奏闻。即赐蟒服一袭,玉带一围,名马二匹。曾被服稽拜
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穷极壮丽,自亦不解,何以遽至于此。
然拈须微呼,则应诺雷动。俄而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六卿来,
倒屣而迎;侍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
其尤者为袅袅,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日事声歌。一日,念微时尝
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渠尚磋跎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荐
为谏议,即奉谕旨,立行擢用。又念郭太仆曾睚眦我,即传吕给谏及侍御陈昌等,
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颇快心意。偶出郊衢,
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付京尹,立毙杖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
富可埒国。无何而袅袅、仙仙,以次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
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宿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干仆数辈,强纳资于其家。
俄顷,藤舆舁至,则较之昔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
又逾年,朝士窃窃,似有腹非之者,然揣其意,各恐为立仗马,曾亦高情盛
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拯上疏,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
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父紫儿朱,恩宠为极。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
反恣胸臆,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发难数!朝廷名器,居为奇货,量缺肥瘠,
为价重轻。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
可算数。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
袒,辄迕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
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沴气冤氛,暗无天日!奴仆一
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或有厮养之儿,瓜葛之亲,出则
乘传,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
从所临,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
君前;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
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
成操、莽之祸。臣拯夙夜抵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祈断奸佞之
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
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
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
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
曾方闻旨惊怛,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
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
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
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
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可
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
高山,直插云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
又顾斜日已坠,无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
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
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梁而前。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告曰:
“孤身远谪,囊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
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怒叱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
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觉头堕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
之行。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
前匍伏请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
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尽
赤。曾觳觫哀啼,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
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
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
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削壁立,利刃纵横,乱
如密笋。先有数人罥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
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