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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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事姑孝,曲意承顺,过贫家女。逾二年,母亡,女质奁作具,罔不尽礼。
生曰:“得卿如此,吾何忧!顾念一人得道,拔宅飞升。余将远逝,一切付
之于卿。”女坦然,殊不挽留,生遂去。女外理生计,内训孤儿,井井有法。梦
仙渐长,聪慧绝伦。十四岁,以神童领乡荐,十五入翰林。每褒封,不知母姓氏,
封葛母一人而已。值霜露之辰,辄问父所,母具告之,遂欲弃官往寻。母曰:
“汝父出家,今已十有余年,想已仙去,何处可寻?”
后奉旨祭南岳。中途遇寇。窘急中,一道人仗剑入,寇尽披靡,围始解。德
之。馈以金,不受。出书一函,付嘱曰:“余有故人,与大人同里,烦一致寒暄。”
问:“何姓名?”答曰:“王林。”因忆村中无此名,道士曰:“草野微贱,贵
官自不识耳。”临行,出一金钏曰:“此闺阁物,道人拾此,无所用处,即以奉
报。”视之,嵌镂精绝。
怀归以授夫人,夫人爱之,命良工依式配造,终不及其精巧。遍问村中,并
无王林其人者。私发其函,上云:“三年鸾凤,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赖卿贤。
无以报德,奉药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后书“琳娘夫人妆次”。读毕,
不解何人,持以告母。母执书以泣。曰:“此汝父家报也。琳,我小字。”始恍
然悟“王林”为拆白谜也,悔恨不已。又以钏示母,母曰:“此汝母遗物。而翁
在家时,尝以相示。”又视丸,如豆大,喜曰:“我父仙人,啖此必能长生。”
母不遽吞,受而藏之。
会葛太史来视甥,女诵吴生书,便进丹药为寿。太史剖而分食之,顷刻,精
神焕发。太史时年七旬,龙钟颇甚,忽觉筋力溢于肤革,遂弃舆而步,其行健速,
家人坌息始能及焉。逾年,都城有回禄之灾,火终日不熄,夜不敢寐,毕集庭中,
见火势拉杂,寝及邻舍,一家徊徨,不知所计。忽夫人臂上金钏,戛然有声,脱
臂飞去。望之,大可数亩。团覆宅上,形如月阑,钏口降东南隅,历历可见。众
大愕。俄顷,火自西来,近阑则斜越而东。迨火势既远,窃意钏亡不可复得,忽
见红光乍敛,钏铮然堕足下。都中延烧民舍数万间,左右前后,并为灰烬,独吴
第无恙。惟东南一小阁,化为乌有,即钏口漏覆处也。葛母年五十余,或见之,
犹似二十许人。
○夜叉国
交州徐姓,泛海为贾,忽被大风吹去。开眼至一处,深山苍莽。冀有居人,
遂缆船而登,负糗腊焉。方入,见两崖皆洞口,密如蜂房,内隐有人声。至洞外,
伫足一窥,中有夜叉二,牙森列戟,目闪双灯,爪劈生鹿而食。惊散魂魄,急欲
奔下,则夜叉已顾见之,辍食执入。二物相语,如鸟兽鸣,争裂徐衣,似欲啖
噉。徐大惧,取橐中糗糒,并牛脯进之。分啖甚美。复翻徐橐,徐摇手以示其
无,夜叉怒,又执之。徐哀之曰:“释我。我舟中有釜甑,可烹饪。”夜叉不解
其语,仍怒。徐再与手语,夜叉似微解。从至舟,取具入洞,束薪燃火,煮其残
鹿,熟而献之。二物啖之喜。夜以巨石杜门,似恐徐遁,徐曲体遥卧,深惧不免。
天明二物出,又杜之。少顷,携一鹿来付徐,徐剥革,于深洞处取流水,汲煮数
釜。俄有数夜叉至,群集吞啖讫,共指釜,似嫌其小。过三四日,一夜叉负一大
釜来,似人所常用者。于是群夜叉各致狼麋。既熟,呼徐同啖。居数日,夜叉渐
与徐熟,出亦不施禁锢,聚处如家人。徐渐能察声知意,辄效其音,为夜叉语。
夜叉益悦,携一雌来妻徐。徐初畏惧,莫敢伸,雌自开其股就徐,徐乃与交,雌
大欢悦。每留肉饵徐,若琴瑟之好。
一日,诸夜叉早起,项下各挂明珠一串,更番出门,若伺贵客状。命徐多煮
肉,徐以问雌,雌云:“此天寿节。”雌出,谓众夜叉曰:“徐郎无骨突子。”
众各摘其五,并付雌。雌又自解十枚,共得五十之数,以野苎为绳,穿挂徐项。
徐视之,一珠可直百十金。俄顷俱出。徐煮肉毕,雌来邀去,云:“接天王。”
至一大洞广阔数亩,中有石,滑平如几,四围俱有石坐,上一坐蒙一豹革,余皆
以鹿。夜叉二三十辈,列坐满中,少顷。大风扬尘,张皇都出。见一巨物来,亦
类夜叉状,竟奔入洞,踞坐鹗顾。群随入,东西列立,悉仰其首,以双臂作十字
交。大夜叉按头点视。问:“卧眉山众,尽于此乎?”群哄应之。顾徐曰:“此
何来?”雌以“婿”对,众又赞其烹调。即有二三夜叉,奔取熟肉陈几上,大夜
叉掬啖尽饱,极赞嘉美,且责常供。又顾徐云:“骨突子何短?”众曰:“初来
未备。”物于项上摘取珠串,脱十枚付之,俱大如指顶,圆如弹丸,雌急接代徐
穿挂,徐亦交臂作夜叉语谢之。物乃去,蹑风而行,其疾如飞。众始享其余食而
散。
居四年余,雌忽产,一胎而生二雄一雌,皆人形,不类其母。众夜叉皆喜其
子,辄共拊弄。一日,皆出攫食,惟徐独坐,忽别洞来一雌,欲与徐私,徐不肯。
夜叉怒,扑徐踣地上。徐妻自外至,暴怒相搏,龁断其耳。少顷,其雄亦归,解
释令去。自此雌每守徐,动息不相离。又三年,子女俱能行步,徐辄教以人言,
渐能语,啁啾之中,有人气焉,虽童也,而奔山如履坦途,与徐依依有父子意。
一日,雌与一子一女出,半日不归,而北风大作。徐恻然念故乡,携子至海
岸,见故舟犹存,谋与同归。子欲告母,徐止之。父子登舟,一昼夜达交。至家,
妻已醮。出珠二枚,售金盈兆,家颇丰。子取名彪,十四五岁,能举百钧,粗莽
好斗。交帅见而奇之,以为千总。值边乱,所向有功,十八为副将。
时一商泛海,亦遭风飘至卧眉,方登岸,见一少年,视之而惊。知为中国人,
便问居里。商以告。少年曳入幽谷一小石洞,洞外皆丛棘,且嘱勿出。去移时,
挟鹿肉来啖商。自言:“父亦交人。”商问之,而知为徐,商在客中尝识之。因
曰:“我故人也。今其子为副将。”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国之官名。”
又问:“何以为官?”曰:“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
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少年甚歆动。商曰:“既尊君在交,何久淹此?”少
年以情告。商劝南旋,曰:“余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国人,言貌殊异,且同类
觉之,必见残害,用是辗转。”乃出曰:“待北风起,我来送汝行。烦于父兄处,
寄一耗问。”商伏洞中几半年。时自棘中外窥,见山中辄有夜叉往还,大惧,不
敢少动。一日,北风策策,少年忽至,引与急窜。嘱曰:“所言勿忘却。”商应
之。又以肉置几上,商乃归。
径抵交,达副总府,备述所见。彪闻而悲,欲往寻之。父虑海涛妖薮,险恶
难犯,力阻之。彪抚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帅,携两兵至海内。逆风阻舟,
摆簸海中者半月。四望无涯,咫尺迷闷,无从辨其南北。忽而涌波接汉,乘舟倾
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久之,被一物曳去,至一处,竟有舍宇。彪视之,一
物如夜叉状。彪乃作夜叉语,夜叉惊讯之,彪乃告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
我故里也,唐突可罪!君离故道已八千里。此去为毒龙国,向卧眉非路。”乃觅
舟来送彪。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过一宵,已达北岸,见一少年,临
流瞻望。彪知山无人类,疑是弟,近之,果弟,因执手哭。既而问母及妹,并云
健安。彪欲偕往,弟止之,仓忙便去。回谢夜叉,则已去。未几,母妹俱至,见
彪俱哭。彪告其意,母曰:“恐去为人所凌。”彪曰:“儿在中国甚荣贵,人不
敢欺。”归计已决,苦逆风难度。母子方徊徨间,忽见布帆南动,其声瑟瑟。彪
喜曰:“天助吾也!”相继登舟,波如箭激,三日抵岸,见者皆奔。彪向三人脱
分袍裤。抵家,母夜叉见翁怒骂,恨其不谋,徐谢过不遑。家人拜见家主母,无
不战栗。彪劝母学作华言,衣锦,厌粱肉,乃大欣慰。母女皆男儿装,类满制。
数月稍辨语言,弟妹亦渐白晰。
弟曰豹,妹曰夜儿,俱强有力。彪耻不知书,教弟读,豹最慧,经史一过辄
了。又不欲操儒业,仍使挽强弩,驰怒马,登武进士第,聘阿游击女,夜儿以异
种,无与为婚。会标下袁夺备失偶,强妻之。夜儿开百石弓,百余步射小鸟,无
虚落。袁每征,辄与妻俱,历任同知将军,奇勋半出于闺门。豹三十四岁挂印,
母尝从之南征,每临巨敌,辄擐甲执锐,为子接应,见者莫不辟易。诏封男爵。
豹代母疏辞,封夫人。
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
在。”
○小髻
长山居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生平,颇注疑念。客
曰:“三数日,将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
可以承教。”问:“乔居何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
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失之。群疑其狐,村北有古冢,陷不可测,意必居
此,共操兵杖往。伏听之,久无少异。一更向尽,闻穴中戢戢然,似数十百人作
耳语。众寂不动。俄而尺许小人,连遱而出,至不可数。众噪起,并击之。
杖杖皆火,瞬息四散。惟遗一小髻,如胡桃壳然,纱饰而金线,嗅之,骚臭不可
言。
○泥鬼
余乡唐太史济武,数岁时,有表亲某,相携戏寺中。太史童年磊落,胆即最
豪,见庑中泥鬼,睁琉璃眼,甚光而巨,爱之,阴以指抉取,怀之而归。既抵家,
某暴病不语;移时忽起,厉声曰:“何故掘吾睛!”噪叫不休。众莫之知,太史
始言所作。家人乃祝曰:“童子无知,戏伤尊目,行奉还也。”乃大言曰:“如
此,我便当去。”言讫,仆地遂绝,良久而苏。问其所言,茫不自觉。乃送睛仍
安鬼眶中。
异史氏曰:“登堂索睛,土偶何其灵也。顾太史抉睛,而何以迁怒于同游?
盖以玉堂之贵,而且至性觥觥,观其上书北阙,拂袖南山,神且惮之,而况鬼乎?”
○西僧
两僧自西域来,一赴五台,一卓锡泰山。其服色言貌,俱与中国殊异。自言:
“历火焰山,山重重,气熏腾若炉灶,凡行必于雨后,心凝目注,轻迹步履之,
误蹴山石,则飞焰腾灼焉。又经流沙河,河中有水晶山,峭壁插天际,四面莹彻,
似无所隔。又有隘,可容单车,二龙交角对口把守之。过者先拜龙,龙许过,则
口角自开。龙色白,鳞鬛皆如晶然。”僧言:“途中历十八寒暑矣。离西土者十
有二人,至中国仅存其二。西土传中国名山四:一泰山,一华山,一五台,一落
伽也。相传山上遍地皆黄金,观音、文殊犹生。能至其处,则身便是佛,长生不
死。”
听其所言状,亦犹世人之慕西土也。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中途相值,各述
所有,当必相视失笑,两免跋涉矣。
○老饕
邢德,泽州人,绿林之杰也,能挽强弩,发连矢,称一时绝技。而生平落拓,
不利营谋,出门辄亏其资。两京大贾,往往喜与邢俱,途中恃以无恐。
会冬初,有二三估客,薄假以资,邀同贩鬻,邢复自罄其囊,将并居货。有
友善卜,因诣之,友占曰:“此爻为‘悔’,所操之业,即不母而子亦有损焉。”
邢不乐,欲中止,而诸客强速之行。至都,果符所占。
腊将半,匹马出都门,自念新岁无资,倍益怏闷。时晨雾蒙蒙,暂趋临路店,
解装觅饮。见一颁白叟,共两少年,酌北牖下,一僮侍,黄发蓬蓬然。邢于南座,
对叟休止。僮行觞,误翻柈具,污叟衣。少年怒,立摘其耳。捧巾持帨,代叟
揩试。既见僮手拇俱有铁箭环,厚半寸,每一环约重二两余。食已,叟命少年,
于革囊中探出镪物,堆累几上,称秤握算,可饮数杯时,始缄裹完好。少年于枥
中牵一黑跛骡来,扶叟乘之,僮亦跨羸马相从,出门去。两少年各腰弓矢,捉马
俱出。
邢窥多金,穷睛旁睨,馋焰若炙,辍饮,急尾之。视叟与僮犹款段于前,乃
下道斜驰出叟前,紧衔关弓,怒相向。叟俯脱左足靴,微笑云:“而不识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