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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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
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异史氏曰:“乡人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中称素
丰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也。’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
独,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
及至淫博迷心,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
尔乡人,又何足怪。”
○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
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
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
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
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一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
不堪其苦,阴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
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
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酒壶,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
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先,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
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
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
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
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
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
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道士独坐
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
“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
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
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
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
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
士笑而允之。乃传一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俯首辄入,勿逡巡!”王果
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
“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归。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
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
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
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药石,遂有吮痈舐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之
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
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长清僧
长清僧,道行高洁,年八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矣。
僧不自知死,魂飘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
坠毙。僧魂适值,翕然而合,遂渐苏。厮仆环问之。张目曰:“胡至此!”众扶
归。入门,则粉白黛绿者,纷集顾问。大骇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为
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闭目不复有言。饷以脱粟则食,酒肉则拒。
夜独宿,不受妻妾奉。数日后,忽思少步。众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诸仆纷来,
钱簿谷籍,杂请会计。公子托以病倦,悉卸绝之。惟问:“山东长清县,知之否?”
共答:“知之。”曰:“我郁无聊赖,欲往游瞩,宜即治任。”众谓新瘳,未应
远涉。不听,翼日遂发。
抵长清,视风物如昨。无烦问途,竟至兰若。弟子数人见贵客至,伏谒甚恭。
乃问:“老僧焉往?”答云:“吾师曩已物化。”问墓所。群导以往,则三尺孤
坟,荒草犹未合也。众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马欲归,嘱曰:“汝师戒行之僧,所
遗手泽,宜恪守,勿俾损坏。”众唯唯。乃行。
既归,灰心木坐,了不勾当家务。居数月,出门自遁,直抵旧寺,谓弟子曰:
“我即汝师。”众疑其谬,相视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为,悉符。众
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后公子家屡以舆马来,哀请之,略不顾瞻。又年
余,夫人遣纪纲至,多所馈遗,金帛皆却之,惟受布袍一袭而已。友人或至其乡,
敬造之。见其人默然诚笃,年仅三十,而辄道其八十余年事。
异史氏曰:“人死则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余于僧,不异之乎
其再生,而异之乎其入纷华靡丽之乡,而能绝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闪,而兰麝
熏心,有求死而不得者矣,况僧乎哉!”
○蛇人
东郡某甲,以弄蛇为业。尝蓄驯蛇二,皆青色;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
二青额有赤点,尤灵驯,盘旋无不如意。蛇人爱之,异于他蛇。期年,大青死,
思补其缺,未暇遑也。一夜,寄宿山寺。既明,启笥,二青亦渺。蛇人怅恨欲死。
冥搜亟呼,迄无影兆。然每至丰林茂草,辄纵之去,俾得自适,寻复返;以此故,
冀其自至。坐伺之,日既高,亦已绝望,怏怏遂行。出门数武,闻丛薪错楚中,
窸窣作响,停趾愕顾,则二青来也。大喜,如获拱璧。息肩路隅,蛇亦顿止。视
其后,小蛇从焉。抚之曰:“我以汝为逝矣。小侣而所荐耶?”出饵饲之,兼饲
小蛇。小蛇虽不去,然瑟缩不敢食。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蛇人又饲
之,乃食。食已,随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旋折辄中规矩,与二青无少异,
因名之小青。衒技四方,获利无算。
大抵蛇人之弄蛇也,止以二尺为率,大则过重,辄便更易。缘二青驯,故未
遽弃。又二三年,长三尺余,卧则笥为之满,遂决去之。一日,至淄邑东山间,
饲以美饵,祝而纵之。既去,顷之复来,蜿蜒笥外。蛇人挥曰:“去之!世无百
年不散之筵。从此隐身大谷,必且为神龙,笥中何可以久居也?”蛇乃去。
已而复返,挥之不去,以首触笥。小青在中,亦震震而动。蛇人悟曰:“得
毋欲别小青也?”乃发笥。小青径出,因与交首吐舌,似相告语。已而委蛇并去。
方意小青不还,俄而踽踽独来,竟入笥卧。由此随在物色,迄无佳者,而小青亦
渐大,不可弄。后得一头,亦颇驯,然终不如小青良。而小青粗于儿臂矣。
先是,二青在山中,樵人多见之。又数年,长数尺,围如碗;渐出逐人,因
而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一日,蛇人经其处,蛇暴出如风。蛇人大怖而奔。蛇
逐益急,回顾已将及矣。而视其首,朱点俨然,始悟为二青。下担呼曰:“二青,
二青!”蛇顿止。昂首久之,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觉其意殊不恶,但躯巨重,
不胜其绕;仆地呼祷,乃释之。又以首触笥。蛇人悟其意,开笥出小青。二蛇相
见,交缠如饴糖状,久之始开。蛇人乃祝小青曰:“我久欲与汝别,今有伴矣。”
谓二青曰:“原君引之来,可还引之去。更嘱一言:深山不乏食饮,勿扰行人,
以犯天谴。”二蛇垂头,似相领受。遽起,大者前,小者后,过处林木为之中分。
蛇人伫立望之,不见乃去。此后行人如常,不知二蛇何往也。
异史氏曰:“蛇,蠢然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
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转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然,
则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不且出斯蛇下哉。”
○斫蟒
胡田村胡姓者,兄弟采樵,深入幽谷。遇巨蟒,兄在前,为所吞,弟初骇欲
奔,见兄被噬,遂怒出樵斧,斫蟒首。首伤而吞不已。然头虽已没,幸肩际不能
下。弟急极无计,乃两手持兄足,力与蟒争,竟曳兄出。蟒亦负痛去。视兄,则
鼻耳俱化,奄将气尽。肩负以行,途中凡十余息,始至家。医养半年,方愈。至
今面目皆瘢痕,鼻耳惟孔存焉。噫!农人中,乃有弟弟如此哉!或言:“蟒不为
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真定女
真定界有孤女,方六七岁,收养于夫家。相居二三年,夫诱与交而孕。腹膨
膨而以为病也,告之母。母曰:“动否?”曰:“动。”又益异。然以其齿太稚,
不敢决。未几,生男。母叹曰:“不图拳母,竟生锥儿!”
○犬奸
青州贾某,客于外,恒经岁不归。家蓄一白犬,妻引与交,习为常。一日,
夫归,与妻共卧。犬突入,登榻,啮贾人竟死。后里舍稍闻之,共为不平,鸣于
官。官械妇,妇不肯伏,收之。命缚犬来,始取妇出。犬忽见妇,直前碎衣作交
状。妇始无词。使两役解部院,一解人而一解犬。有欲观其合者,共敛钱赂役,
役乃牵聚令交。所止处,观者常百人,役以此网利焉。后人犬俱寸磔以死。呜呼!
天地之大,真无所不有矣。然人面而兽交者,独一妇也乎哉?
异史氏为之判曰:“会于濮上,古所交讥;约于桑中,人且不齿。乃某者,
不堪雌守之苦。浪思苟合之欢。夜叉伏床,竟是家中牝兽;捷卿入窦,遂为被底
情郎。云雨台前,乱摇续貂之尾;温柔乡里,频款曳象之腰。锐锥处于皮囊,一
纵股而脱颖;留情结于镞项,甫饮羽而生根。忽思异类之交,直属匪夷之想。尨
吠奸而为奸,妒残凶杀,律难治以萧曹;人非兽而实兽,奸秽淫腥,肉不食于豺
虎。呜呼!人奸杀,则女拟以剐;至于犬奸杀,阳世遂无其刑。人不良,则罚人
作犬,至于犬不良,阴曹应穷于法。宜支解以追魂魄,请押赴以问阎罗。”
○雹神
王公筠仓,莅任楚中,拟登龙虎山谒天师。及湖,甫登舟,即有一人驾小艇
来,使舟中人为通。公见之,貌修伟。怀中出天师刺,曰:“闻驺从将临,先遣
负弩。”公讶其预知,益神之,诚意而往。
天师治具相款。其服役者,衣冠须鬛,多不类常人。前使者亦侍其侧。少间,
向天师细语。天师谓公曰:“此先生同乡,不之识耶?”公问之。曰:“此即世
所传雹神李左车也。”公愕然改容。天师曰:“适言奉旨雨雹,故告辞耳。”公
问:“何处?”曰:“章丘。”公以接壤关切,离席乞免。天师曰:“此上帝玉
敕,雹有额数,何能相徇?”公哀不已。天师垂思良久,乃顾而嘱曰:“其多降
山谷,勿伤禾稼可也。”又嘱:“贵客在坐,文去勿武。”神出,至庭中,忽足
下生烟,氲氤匝地。俄延逾刻,极力腾起,才高于庭树;又起,高于楼阁。霹雳
一声,向北飞去,屋宇震动,筵器摆簸。公骇曰:“去乃作雷霆耶!”天师曰:
“适戒之,所以迟迟,不然,平地一声,便逝去矣。”公别归,志其月日,遣人
问章丘。是日果大雨雹,沟渠皆满,而田中仅数枚焉。
○狐嫁女
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宇连亘。常见怪
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会公与诸生饮,或戏云:
“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为筵。”公跃起曰:“是亦何难!”携一席往。众送诸
门,戏曰:“吾等暂候之,如有所见,当急号。”公笑云:“有鬼狐,当捉证耳。”
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娑数
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
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一更向尽,恍惚欲寐。楼下有
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后人
曰:“有生人在。”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