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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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耳。哀哉!”
○贾儿
楚客有贾于外者。妇独居,梦与人交,醒而扪之,小丈夫也。察其情,与人
异,知为狐。未几,下床去,门未开而已逝矣。入暮,邀疱媪伴焉。有子十岁,
素别榻卧,亦招与俱。夜既深,媪儿皆寐,狐复来。妇喃喃如梦语。媪觉,呼之,
狐遂去。自是,身忽忽若有亡。至夜,遂不敢息烛,戒子睡勿熟。夜阑,儿及媪
倚壁少寐。既醒,失妇,意其出遗,久待不至,始疑。媪惧,不敢往觅。儿执火
遍照之,至他室,则母裸卧其中。近扶之,亦不羞缩。自是则狂,歌哭叫詈,日
万状。夜厌与人居,另榻寝儿,媪亦遣去。儿每闻母笑语,辄起火之。母反怒诃
儿,儿亦不为意,因共壮儿胆。然嬉戏无节,日效杇者,以砖石叠窗上,止之
不听。或去其一石,则滚地作娇啼,人无敢气触之。过数日,两窗尽塞,无少明。
已乃合泥涂壁孔,终日营营,不惮其劳。涂已,无所作,遂把厨刀霍霍磨之。见
者皆憎其顽,不以人齿。儿宵分隐刀于怀,以瓢覆灯,伺母呓语,急启灯,杜门
声喊。久之无异,乃离门,扬言诈作欲搜状。欻有一物,如狸,突奔门隙。急击
之,仅断其尾,约二寸许,湿血犹滴。初,挑灯起,母便诟骂,儿若弗闻。击之
不中,懊恨而寝。自念虽不即戮,可以幸其不来。及明,视血迹逾垣而去。迹之,
入何氏园中。至夜果绝,儿窃喜。但母痴卧如死。
未几,贾人归,就榻问讯。妇谩骂,视若仇。儿以状对。翁惊,延医药之。
妇泻药诟骂。潜以药入汤水杂饮之,数日渐安。父子俱喜,一夜睡醒,失妇所在,
父子又觅得于别室。由是复颠,不欲与夫同室处。向夕,竟奔他室。挽之,骂益
甚。翁无策,尽扃他扉。妇奔去,则门自辟。翁患之,驱禳备至,殊无少验。
儿薄暮潜入何氏园,伏莽中,将以探狐所在。月初升,乍闻人语。暗拨蓬科,
见二人来饮,一长鬛奴捧壶,衣老棕色。语俱细隐,不甚可辨。移时,闻一人曰:
“明日可取白酒一瓶来。”顷之,俱去,惟长鬛独留,脱衣卧石上。审顾之,四
肢皆如人,但尾垂后部,儿欲归,恐狐觉,遂终夜伏。未明,又闻二人以次复来,
哝哝入竹丛中。儿乃归。翁问所往,答:“宿阿伯家。”适从父入市,见帽肆挂
狐尾,乞翁市之。翁不顾。儿牵父衣,娇聒之。翁不忍过拂,市焉。父贸易廛中,
儿戏弄其侧,乘父他顾,盗钱去,沽白酒,寄肆廊。有舅氏城居,素业猎,儿奔
其家。舅他出。妗诘母疾,答云:“连日稍可。又以耗子啮衣,怒涕不解,故遣
我乞猎药耳。”妗检柜,出钱许,裹付儿。儿少之。妗欲作汤饼啖儿。儿觑室无
人,自发药裹,窃盈掬而怀之。乃趋告妗,俾勿举火,“父待市中,不遑食也”。
遂去,隐以药置酒中。遨游市上,抵暮方归。父问所在,托在舅家。
儿自是日游廛肆间。一日,见长鬛杂在人中。儿审之确,阴缀系之。渐与语,
诘其里居。答言:“北村。”亦询儿,儿伪云:“山洞。”长鬛怪其洞居。儿笑
曰:“我世居洞府,君固否耶?”其人益惊,便诘姓氏。儿曰:“我胡氏子。曾
在何处,见君从两郎,顾忘之耶?”其人熟审之,若信若疑。儿微启下裳,少少
露其假尾,曰:“我辈混迹人中,但此物犹在,为可恨耳。”其人问:“在市欲
何为?”儿曰:“父遣我沽。”其人亦以沽告。儿问:“沽未?”曰:“吾侪多
贫,故常窃时多。”儿曰:“此役亦良苦,耽惊忧。”其人曰:“受主人遣,不
得不尔。”因问:“主人伊谁?”曰:“即曩所见两郎兄弟也。一私北郭王氏妇,
一宿东村某翁家。翁家儿大恶,被断尾,十日始瘥,今复往矣。”言已,欲别,
曰:“勿误我事。”儿曰:“窃之难,不若沽之易。我先沽寄廊下,敬以相赠。
我囊中尚有余钱,不愁沽也。”其人愧无以报。儿曰:“我本同类,何靳些须?
暇时,尚当与君痛饮耳。”遂与俱去,取酒授之,乃归。
至夜,母竟安寝,不复奔。心知有异,告父同往验之,则两狐毙于亭上,一
狐死于草中,喙津津尚有血出。酒瓶犹在,持而摇之,未尽也。父惊问:“何不
早告?”儿曰:“此物最灵,一泄,则彼知之。”翁喜曰:“我儿,讨狐之陈平
也。”于是父子荷狐归。见一狐秃半尾,刀痕俨然。自是遂安。而妇瘠殊甚,心
渐明了,但益之嗽,呕痰数升,寻卒。北郭王氏妇,向祟于狐,至是问之,则狐
绝而病亦愈。翁由此奇儿,教之骑射。后贵至总戎。
卷二
○金世成
金世成,长山人,素不检。忽出家作头陀,类颠,啖不洁以为美。犬羊遗秽
于前,辄伏啖之。自号为佛。愚民妇异其所为,执弟子礼者以万千计。金诃使食
矢,无敢违者。创殿阁,所费不资,人咸乐输之。邑令南公恶其怪,执而笞之,
使修圣庙。门人竞相告曰:“佛遭难!”争募救之。宫殿旬月而成,其金钱之集,
尤捷于酷吏之追呼也。
异史氏曰:“予闻金道人,人皆就其名而呼之,谓为‘今世成佛’。品至啖
秽,极矣。笞之不足辱,罚之适有济,南令公处法何良也!然学宫圮而烦妖道,
亦士大夫之羞矣。”
○董生
董生,字遐思,青州之西鄙人。冬月薄暮,展被于榻而炽炭焉。方将篝灯,
适友人招饮,遂扃户去。至友人所,坐有医人,善太素脉,遍诊诸客。末顾王生
九思及董曰:“余阅人多矣,脉之奇无如两君者。贵脉而有贱兆,寿脉而有促征。
此非鄙人所敢知也。然而董君实甚。”共惊问之。曰:“某至此亦穷于术,未敢
臆决。愿两君自慎之。”二人初闻甚骇,既以模棱语,置不为意。
半夜,董归,见斋门虚掩,大疑。醺中自忆,必去时忙促,故忘扃键。入室,
未遑爇火,先以手入衾中,探其温否。才一探入,腻有卧人。大惊,敛手。急火
之,竟为姝丽,韶颜稚齿,神仙不殊。狂喜。戏探下体,则毛尾修然。大惧,欲
遁。女已醒,出手捉生臂,问:“君何往?”董益惧,战栗哀求,愿乞怜恕。女
笑曰:“何所见而畏我?”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又笑曰:“君误矣。
尾于何有?”引董手,强使复探,则髀肉如脂,尻骨童童。笑曰:“何如?醉态
蒙眬,不知伊何,遂诬妄若此。”董固喜其丽,至此益惑,反自咎适然之错,
然疑其所来无因。女曰:“君不忆东邻之黄发女乎?屈指移居者,已十年矣。尔
时我未笄,君垂髫也。”董恍然曰:“卿周氏之阿琐耶?”女曰:“是矣。”董
曰:“卿言之,我仿佛忆之。十年不见,遂苗条如此。然何遽能来?”女曰:
“妾适痴郎四五年,翁姑相继逝,又不幸为文君。剩妾一身,茕无所依。忆孩时
相识者惟君,故来相见就。入门已暮,邀饮者适至,遂潜隐以待君归。待之既久,
足冰肌粟,故借被以自温耳,幸勿见疑。”董喜,解衣共寝,意殊自得。月余,
渐羸瘦,家人怪问,辄言不自知。久之,面目益支离,乃惧,复造善脉者诊之。
医曰:“此妖脉也。前日之死征验矣,疾不可为也。”董大哭,不去,医不得已,
为之针手灸脐,而赠以药。嘱曰:“如有所遇,力绝之。”董亦自危。既归,女
笑要之。怫然曰:“勿复相纠缠,我行且死!”走不顾。女大惭,亦怒曰:“汝
尚欲生耶!”至夜,董服药独寝,甫交睫,梦与女交,醒已遗矣。益恐,移寝于
内,妻子夹守之。梦如故,窥女子已失所在。积数日,董吐血斗余而死。
王九思在斋中,见一女子来,悦其美而私之。诘所自,曰:“妾遐思之邻也。
渠旧与妾善,不意为狐惑而死。此辈妖气可畏,读书人宜慎相防。”王益佩之,
遂相欢待。居数日,迷罔病瘠,忽梦董曰:“与君好者狐也。杀我矣,又欲杀我
友。我已诉之冥府,泄此幽愤。七日之夜,当炷香室外,勿忘却。”醒而异之。
谓女曰:“我病甚,恐委沟壑,或劝勿室也。”女曰:“命当寿,室亦生,不寿,
勿室亦死也。”坐与调笑,王心不能自持,又乱之。已而悔之,而不能绝。及暮
插香户上。女来,拔弃之。夜又梦董来,让其违嘱。次夜,暗嘱家人,俟寝后潜
炷香室外。女在榻上,忽惊曰:“又置香也。”王言不知。女急起得香,又折灭
之。入曰:“谁教君为此者?”王曰:“或室人忧病,听巫家厌禳耳。”女彷徨
不乐。家人潜窥香灭,又炷之。女忽叹曰:“君福泽良厚。我误害遐思而奔子,
诚我之过。我将与彼就质于冥曹。君如不忘夙好,勿坏我皮囊也。”逡巡下榻,
仆地而死。烛之,狐也。犹恐其活,遽呼家人,剥其革而悬焉。王病甚,见狐来
曰:“我诉诸法曹。法曹谓董君见色而动,死当其罪;但咎我不当惑人,追金丹
去,复令还生。皮囊何在?”曰:“家人不知,已脱之矣。”狐惨然曰:“余杀
人多矣。今死已晚,然忍哉君乎!”恨恨而去。王病几危,半年乃瘥。
○龁石
新城王钦文太翁家,有圉人王姓,初入劳山学道。久之,不火食,惟啖松子
及白石。遍体生毛。既数年,念母老归里,渐复火食,犹啖石如故。向日视之,
即知石之甘苦酸咸,如啖芋然。母死,复入山,今又十七八年矣。
○猪婆龙
猪婆龙,产于江西,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或猎得之,
则货其肉于陈、柯。此二姓皆友谅之裔,世食婆龙肉,他族不敢食也。一客自江
右来,得一头,紫舟中。一日,泊舟钱塘,缚稍懈,忽跃入江。俄倾,波涛大作,
估舟倾沉。
○某公
陕右某公,辛丑进士,能记前身。尝言前生为士人,中年而死,死后见冥王
判事,鼎铛油镬,一如世传。殿东隅,设数架,上搭猪羊犬马诸皮。簿吏呼名,
或罚作马,或罚作猪,皆裸之,于架上取皮被之。俄至公,闻冥王曰:“是宜作
羊。”鬼取一白羊皮来,捺覆公体。吏白:“是曾拯一人死。”王捡籍覆视,示
曰:“免之。恶虽多,此善可赎。”鬼又褫其毛革,革已粘体,不可复动,两鬼
捉臂按胸,力脱之,痛苦不可名状,皮片片断裂,不得尽净,既脱,近肩处犹粘
羊皮大如掌。公既生,背上有羊毛丛生,剪去复出。
○庙鬼
新城诸生王启后者,方伯中宇公象坤曾孙。见一妇人入室,貌肥黑不扬。笑
近坐榻,意甚亵。王拒之,不去。由此坐卧辄见之,而意坚定,终不摇。妇怒,
批其颊有声,而亦不甚痛。妇以带悬梁上,捽与并缢。王不觉自投梁下,引颈作
缢状。人见其足离地,挺然立当中,即亦不能死。自是病颠,忽曰:“彼将与我
投河矣。”望河狂奔,曳之乃止。如此百端,日常数作,术药罔效。一日,忽见
有武士绾锁而入,怒叱曰:“朴诚者汝何敢扰!”即絷妇项,自棂中出。才至窗
外,妇不复人形,目电闪,口血赤如盆。忆城隍庙中有泥鬼四,绝类其一焉。于
是病若失。
○陆判
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一日,文社众
饮,或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负十王殿左廊下判官来。众当醵作筵。”盖
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木雕,妆饰如生。东庑有立判,绿面赤须,貌尤狞恶。或
夜闻两廊下拷讯声。入者,毛皆森竖。故众以此难朱。朱笑起,径去。居无何,
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众起。俄负判入,置几上,奉觞酹之三。众
睹之,瑟缩不安于坐,仍请负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大宗
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乃负之去。次日,众果
招饮。抵暮,半醉而归,兴未阑,挑灯独酌。忽有人搴帘入,视之,则判官也。
起曰:“噫,吾殆将死矣!前夕冒渎,今来加斧锧耶?”判启浓髯微笑曰:“非
也。昨蒙高义相订,夜偶暇,敬践达人之约。”朱大悦,牵衣促坐,自起涤器爇
火。判曰:“天道温和,可以冷饮。”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
闻大骇,戒勿出。朱不听,立俟治具以出。易盏交酬,始询姓氏。曰:“我陆姓,
无名字。”与谈典故,应答如响。问:“知制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