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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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啻也。拜问姓名,答曰:“妾,五可也。君深于情者,而独锺闺秀,使人不
平。”王孙谢曰:“生平未见颜色,故目中止一闺秀。今知罪矣!”遂与要誓。
方握手殷殷,适母来抚摩,遽然而觉,则一梦也。回思声容笑貌,宛在目中。阴
念:五可果如所梦,何必求所难遘,因而以梦告母。母喜其念少夺,急欲媒之。
王孙恐梦见不的,托邻妪素识张氏者,伪以他故诣之,嘱其潜相五可。妪至
其家,五可方病,靠枕支颐,婀娜之态,倾绝一世。近问:“何恙?”女默然弄
带,不作一语。母代答曰:“非病也。连日与爹娘负气耳!”妪问故。曰:“诸
家问名,皆不愿,必如王家寄生者方嫁。是为母者劝之急,遂作意不食数日矣。”
妪笑曰:“娘子若配王郎,真是玉人成双也。渠若见五娘,恐又憔悴死矣!我归,
即令倩冰,如何?”五可止之曰:“姥勿尔!恐其不谐,益增笑耳!”妪锐然以
必成自任,五可方微笑。妪归,复命,一如媒媪言。王孙详问衣履,亦与梦合,
大悦。意虽稍舒,然终不以人言为信。过数日,渐瘳,秘招于媪来,谋以亲见五
可。媪难之,姑应而去。久之,不至。方欲觅问,媪忽忻然来曰:“机幸可图。
五娘向有小恙,因令婢辈将扶,移过对院。公子往伏伺之,五娘行缓涩,委曲可
以尽睹矣。”王孙喜,明日,命驾早往,媪先在焉。即令絷马村树。引入临路舍,
设座掩扉而去。少间,五可果扶婢出,王孙自门隙目注之。女从门外过,媪故指
挥云树以迟纤步,王孙窥觇尽悉,意颤不能自持。未几,媪至,曰:“可以代闺
秀否?”王孙申谢而返,始告父母,遣媒要盟。及妁往,则五可已别字矣。
王孙失意,悔闷欲死,即刻复病。父母忧甚,责其自误。王孙无词,惟日饮
米汁一合。积数日,鸡骨支床,较前尤甚。媪忽至,惊曰:“何惫之甚?”王孙
涕下,以情告。媪笑曰:“痴公子!前日人趁汝来,而故却之;今日汝求人,而
能必遂耶?虽然,尚可为力。早与老身谋,即许京都皇子,能夺还也。”王孙大
悦,求策。媪命函启遣伻,约次日候于张所。桂庵恐以唐突见拒,媪曰:“前与
张公业有成言,延数日而遽悔之;且彼字他家,尚无函信。谚云:‘先炊者先餐。’
何疑也!”桂庵从之。次日,二仆往,并无异词,厚犒而归。王孙病顿起。由此
闺秀之想遂绝。
初,郑子侨却聘,闺秀颇不怿;及闻张氏婚成,心愈抑郁,遂病,日就支离。
父母诘之,不肯言。婢窥其意,隐以告母。郑闻之,怒不医,以听其死。二娘怼
曰:“吾侄亦殊不恶,何守头巾戒,杀吾娇女!”郑恚曰:“若所生女,不如早
亡,免贻笑柄!”以此夫妻反目。二娘与女言,将使仍归王孙,若为媵。女俯首
不言,意若甚愿。二娘商郑,郑更怒,一付二娘,置女度外,不复预闻。二娘爱
女切,欲实其言。女乃喜,病渐瘥。窃探王孙,亲迎有日矣。及期以侄完婚,伪
欲归宁,昧旦,使人求仆舆于兄。兄最友爱,又以居村邻近,遂以所备亲迎车马,
先迎二娘。既至,则妆女入车,使两仆两媪护送之。到门,以毡贴地而入。时鼓
乐已集,从仆叱令吹擂,一时人声沸聒。王孙奔视,则女子以红帕蒙首,骇极,
欲奔;郑仆夹扶,便令交拜。王孙不知何由,即便拜讫。二媪扶女,径坐青庐,
始知其闺秀也。举家皇乱,莫知所为。
时渐濒暮,王孙不复敢行亲迎之礼。桂庵遣仆以情告张;张怒,遂欲断绝。
五可不肯,曰:“彼虽先至,未受雁采;不如仍使亲迎。”父纳其言,以对来使。
使归,桂庵终不敢从。相对筹思,喜怒俱无所施。张待之既久,知其不行,遂亦
以舆马送五可至,因另设青帐于别室。
王孙周旋两间,蹀踱无以自处。母乃调停于中,使序行以齿,二女皆诺。及
五可闻闺秀差长,称“姊”有难色。母甚虑之。比三朝公会,五可见闺秀风致宜
人,不觉右之,自是始定。然父母恐其积久不相能,而二女却无间言,衣履易着,
相爱如姊妹焉。
王孙始问五可却媒之故,笑曰:“无他,聊报君之却于媪耳。尚未见妾,意
中止有闺秀;即见妾,亦略靳之,以觇君之视妾,较闺秀何如也。使君为伊病,
而不为妾病,则亦不必强求容矣。”王孙笑曰:“报亦惨矣!然非于媪,何得一
觐芳容。”五可曰:“是妾自欲见君,媪何能为。过舍门时,岂不知眈眈者在内
耶。梦中业相要,何尚未知信耶?”王孙惊问:“何知?”曰:“妾病中梦至君
家,以为妄;后闻君亦梦,妾乃知魂魄真到此也。”王孙异之,遂述所梦,时日
悉符。父子之良缘,皆以梦成,亦奇情也。故并志之。
异史氏曰:“父痴于情,子遂几为情死。所谓情种,其王孙之谓欤?不有善
梦之父,何生离情之子哉!”
○褚遂良
长山赵某,税屋大姓。病症结,又孤贫,奄然就毙。一日,力疾就凉,移卧
檐下。及醒,见绝代丽人坐其旁,因诘问之,女曰:“我特来为汝作妇。”某惊
曰:“无论贫人不敢有妄想;且奄奄一息,有妇何为!”女曰:“我能治之。”
某曰:“我病非仓猝可除,纵有良方,其如无资买药何!”女曰:“我医疾不用
药也。”遂以手按赵腹,力摩之。觉其掌热如火。移时,腹中痞块,隐隐作解拆
声。又少时,欲登厕。急起,走数武,解衣大下,胶液流离,结块尽出,觉通体
爽快。
返卧故处,谓女曰:“娘子何人?祈告姓氏,以便尸祝。”答云:“我狐仙
也。君乃唐朝褚遂良,曾有恩于妾家,每铭心欲一图报。日相寻觅,今始得见,
夙愿可酬矣。”某自惭形秽,又虑茅屋灶煤,玷染华裳。女但请行。赵乃导入家,
土莝无席,灶冷无烟,曰:“无论光景如此,不堪相辱;即卿能甘之,请视瓮底
空空,又何以养妻子?”女但言:“无虑。”言次,一回头,见榻上毡席衾褥已
设;方将致诘,又转瞬,见满室皆银光纸裱贴如镜,诸物已悉变易,几案精洁,
肴酒并陈矣。遂相欢饮。日暮,与同狎寝,如夫妇。
主人闻其异,请一见之,女即出见,无难色。由此四方传播,造门者甚夥。
女并不拒绝。或设筵招之,女必与夫俱。一日,座中一孝廉,阴萌淫念。女已知
之,忽加诮让。即以手推其首;首过棂外,而身犹在室,出入转侧,皆所不能。
因共哀免,方曳出之。积年余,造请者日益烦,女颇厌之。被拒者辄骂赵。
值端阳,饮酒高会,忽一白兔跃入。女起曰:“舂药翁来见召矣!”谓兔曰:
“请先行。”兔趋出,径去。女命赵取梯。赵于舍后负长梯来,高数丈。庭有大
树一章,便倚其上;梯更高于树杪。女先登,赵亦随之。女回首曰:“亲宾有愿
从者,当即移步。”众相视不敢登。惟主人一僮,踊跃从其后,上上益高,梯尽
云接,不可见矣。共视其梯,则多年破扉,去其白板耳。群入其室,灰壁败灶依
然,他无一物。犹意僮返可问,竟终杳已。
○刘全
邹平牛医侯某,荷饭饷耕者。至野,有风旋其前,侯即以杓掬浆祝奠之。尽
数杓,风始去。一日,适城隍庙,闲步廊下,见内塑刘全献瓜像,被鸟雀遗粪,
糊蔽目睛。侯曰:“刘大哥何遂受此玷污!”因以爪甲为除去之。
后数年,病卧,被二皂摄去。至官衙前,逼索财贿甚苦。侯方无所为计,忽
自内一绿衣人出,见之讶曰:“侯翁何来?”侯便告诉。绿衣人责二皂曰:“此
汝侯大爷,何得无礼!”二皂喏喏,逊谢不知。俄闻鼓声如雷。绿衣人曰:“早
衙矣。”遂与俱入,令立墀下,曰:“姑立此,我为汝问之。遂上堂点手,招一
吏人下,略道数语。吏人见侯,拱手曰:“侯大哥来耶?汝亦无甚大事,有一马
相讼,一质便可复返。”遂别而去。少间,堂上呼侯名,侯上跪,一马亦跪。官
问侯:“马言被汝药死,有诸?”侯曰:“彼得瘟症,某以瘟方治之。既药不瘳,
隔日而死,与某何涉?”马作人言,两相苦。官命稽籍,籍注马寿若干,应死于
某年月日,数确符。因呵曰:“此汝天数已尽,何得妄控!”叱之而去。因谓侯
曰:“汝存心方便,可以不死。”仍命二皂送回。前二人亦与俱出,又嘱途中善
相视。侯曰:“今日虽蒙覆庇,生平实未识荆。乞示姓字,以图衔报。”绿衣人
曰:“三年前,仆从泰山来,焦渴欲死。经君村外,蒙以杓浆见饮,至今不忘。”
吏人曰:“某即刘全。曩被雀粪之污,闷不可耐,君手为涤除,是以耿耿。奈冥
间酒馔,不可以奉宾客,请即别矣。”侯始悟,乃归。
既至家,款留二皂,皂并不敢饮其杯水。侯苏,盖死已逾两日矣。从此益修
善。每逢节序,必以浆酒酬刘全。年八旬,尚强健,能超乘驰走。一日,途间见
刘全骑马来,若将远行。拱手道温凉毕,刘曰:“君数已尽,勾牒出矣。勾役欲
相招,我禁使弗须。君可归治后事。三日后,我来同君行。地下代买小缺,亦无
苦也。”遂去。侯归告妻子,招别戚友,棺衾俱备。第四日日暮,对众曰:“刘
大哥来矣。”入棺遂殁。
○姬生
南阳鄂氏,患狐,金钱什物,辄被窃去。迕之,祟益甚。鄂有甥姬生,名士
不羁,焚香代为祷免,卒不应;又祝舍外祖使临己家,亦不应。众笑之,生曰:
“彼能幻变,必有人心。我固将引之,俾入正果。”数日辄一往祝之。虽不见验,
然生所至,狐遂不扰,以故,鄂常止生宿。生夜望空请见,邀益坚。一日,生归,
独坐斋中,忽房门缓缓自开。生起,致敬曰:“狐兄来耶?”殊寂无声。又一夜,
门自开,生曰:“倘是狐兄降临,固小生所祷祝而求者,何妨即赐光霁?”却又
寂然。案头有钱二百,及明失之。生至夜,增以数百。中宵,闻布幄铿然,生曰:
“来耶?敬具时铜数百备用。仆虽不充裕,然非鄙吝者。若缓急有需,无妨质言,
何必盗窃?”少间,视钱,脱去二百。生仍置故处,数夜不复失。有熟鸡,欲供
客而失之。生至夕,又益以酒,而狐从此绝迹矣。
鄂家祟如故。生又往祝曰:“仆设钱而子不取,设酒而子不饮;我外祖衰迈,
无为久祟之。仆备有不腆之物,夜当凭汝自取。”乃以钱十千、酒一樽,两鸡皆
聂切,陈几上。生卧其傍,终夜无声,钱物如故。狐怪从此亦绝。生一日晚归,
启斋门,见案上酒一壶,燂鸡盈盘;钱四百,以赤绳贯之,即前日所失物也。
知狐之报。嗅酒而香,酌之色碧绿,饮之甚醇。壶尽半酣,觉心中贪念顿生,暮
然欲作贼,便启户出。思村中一富室,遂往越其墙。墙虽高,一跃上下,如有翅
翎。入其斋,窃取貂裘、金鼎而出,归置床头,始就枕眠。
天明,携入内室,妻惊问之,生嗫嚅而告,有喜色。妻骇曰:“君素刚直,
何忽作贼!”生恬然不为怪,因述狐之有情。妻恍然悟曰:“是必酒中之狐毒也。”
因念丹砂可以却邪,遂研入酒,饮生,少顷,生忽失声曰:“我奈何做贼!”妻
代解其故,爽然自失。又闻富室被盗,噪传里党。生终日不食,莫知所处。妻为
之谋,使乘夜抛其墙内。生从之。富室复得故物,事亦遂寝。
生岁试冠军,又举行优,应受倍赏。及发落之期,道署梁上粘一帖云:“姬
某作贼,偷某家裘、鼎,何为行优?”梁最高,非跋足可粘。文宗疑之,执帖问
生。生愕然,思此事除妻外无知者;况署中深密,何由而至?因悟曰:“此必狐
之为也。”遂缅述无讳,文宗赏礼有加焉。生每自念:无取罪于狐,所以屡陷之
者,亦小人之耻独为小人耳。
异史氏曰:“生欲引邪入正,而反为邪惑。狐意未必大恶,或生以谐引之,
狐亦以戏弄之耳。然非身有夙根,室有贤助,几何不如原涉所云,家人寡妇,一
为盗污遂行淫哉!吁!可惧也!”
吴木欣云:“康熙甲戌,一乡科令浙中,点稽囚犯,有窃盗,已刺字讫,例
应逐释。令嫌‘窃’字减笔从俗,非官板正字,使刮去之;候创平,依字汇中点
画形象另刺之。盗口占一绝云:‘手把菱花仔细看,淋漓鲜血旧痕斑。早知面上
重为苦,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