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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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仓猝不知客至,望勿以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
朴,而粗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妪,问所患。妪初醒,自扪,
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
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
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
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
睹其状,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识。媪曰:“余即石室中
灸瘤之病妪也。”殷始恍然,便求寄宿。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
“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裤,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
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子,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
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醉,酣
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息如牛,近视,则老虎
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惟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
二班也。
○博兴女
博兴民王某,有女及笄。势豪某窥其姿,伺女出,掠去,无知者。至家逼淫,
女号嘶撑拒,某缢杀之。门外故有深渊,遂以石系尸,沉其中。王觅女不得,计
无所施。天忽雨,雷电绕豪家,霹雳一声,龙下攫豪首去。天晴,渊中女尸浮出,
一手捉人头,审视,则豪头也。官知,鞫其家人,始得其情。龙其女之所化与?
不然,何以能尔也?奇哉!
○鸟使
苑城史乌程家居,忽有鸟集屋上,音色类鸦。史见之,告家人曰:“夫人遣
鸟使召我矣。急备后事,某日当死。”至日果卒。殡日,鸦复至,随槥缓飞,由
苑之新。及殡,鸦始不见。长山吴木欣目睹之。
○苗生
龚生,岷州人。赴试西安,憩于旅舍,沽酒自酌。一伟丈夫入,坐与语。生
举卮劝饮,客亦不辞。自言苗姓,言噱粗豪。生以其不文,偃蹇遇之。酒尽,不
复沽。苗生曰:“措大饮酒,使人闷损!”起向垆头沽,提巨瓻而入。生辞不饮,
苗捉臂劝,臂痛欲折。生不得已,为尽数觞。苗以羹碗自吸,笑曰:“仆不
善劝客,行止惟君所便。”生即治装行。
约数里,马病,卧于途,坐待路侧。行李重累,正无方计,苗寻至。诘知其
故,遂谢装付仆,己乃以肩承马腹而荷之,趋二十余里,始至逆旅,释马就枥。
移时,生主仆方至。生乃惊为神,相待优渥,沽酒市饭,与共餐饮。苗曰:“仆
善饭,非君所能饱,饫饮可也。”引尽一瓻,乃起而别曰:“君医马尚须时日,
余不能待,行矣。”遂去,
后生场事毕,三四友人邀登华山,藉地作筵。方共宴笑,苗忽至,左携巨尊,
右提豚肘,掷地曰:“闻诸君登临,敬附骥尾。”众起为礼,相并杂坐,豪饮甚
欢。众欲联句,苗争曰:“纵饮甚乐,何苦愁思。”众不听,设“金谷之罚”。
苗曰:“不佳者,当以军法从事!”众笑曰:“罪不至此。”苗曰:“如不见诛,
仆武夫亦能之也。”首座靳生曰:“绝凭临眼界空。”苗信口续曰:“唾壸
击缺剑光红。”下座沉吟既久,苗遂引壶自倾。移时,以次属句,渐涉鄙俚。苗
呼曰:“只此已足,如赦我者,勿作矣!”众弗听。苗不可复忍,遽效作龙吟,
山谷响应;又起俯仰作狮子舞。诗思既乱,众乃罢吟,因而飞觞再酌。时已半酣,
客又互诵闱中作,迭相赞赏。苗不欲听,牵生豁拳。胜负屡分,而诸客诵赞未已。
苗厉声曰:“仆听之已悉。此等文只宜向床头对婆子读耳,广众中刺刺者可厌也!”
众有惭色,更恶其粗莽,遂益高吟。苗怒甚,伏地大吼,立化为虎,扑杀诸客,
咆哮而去。所存者,惟生及靳。靳是科领荐。
后三年,再经华阴,忽见嵇生,亦山上被噬者。大恐欲驰,靳捉鞚使不得行。
靳乃下马,问其何为。答曰:“我今为苗氏之伥,从役良苦。必再杀一士人,始
可相代。三日后,应有儒服儒冠者见噬于虎,然必在苍龙岭下,始是代某者。君
于是日,多邀文士于此,即为故人谋也。”靳不敢辨,敬诺而别。至寓,筹思终
夜,莫知为谋,自拚背约,以听鬼责。适有表戚蒋生来,靳述其异。蒋名下士,
邑尤生考居其上,窃怀忌嫉。闻靳言,阴欲陷之。折简邀尤,与共登临,自乃着
白衣而往,尤亦不解其意。至岭半,肴酒并陈,敬礼臻至。会郡守登岭上,与蒋
为通家,闻蒋在下,遣人召之。蒋不敢以白衣往,遂与尤易冠服。交着未完,虎
骤至,衔蒋而去。
异史氏曰:“得意津津者,捉衿袖,强人听闻;闻者欠伸屡作,欲睡欲遁,
而诵者足蹈手舞,茫不自觉。知交者亦当从旁肘之蹑之,恐座中有不耐事之苗生
在也。然嫉忌者易服而毙,则知苗亦无心者耳。故厌怒者苗也——非苗也。”
○毛大福
太行毛大福,疡医也。一日,行术归,道遇一狼,吐裹物,蹲道左。毛拾视,
则布裹金饰数事。方怪异间,狼前欢跃,略曳袍服,即去。毛行,又曳之。察其
意不恶,因从之去。未几,至穴,见一狼病卧,视顶上有巨疮,溃腐生蛆。毛悟
其意,拨剔净尽,敷药如法,乃行。日既晚,狼遥送之。行三四里,又遇数狼,
咆哮相侵,惧甚。前狼急入其群,若相告语,从狼悉散去。毛乃归。
先是,邑有银商宁泰,被盗杀于途,莫可追诘。会毛货金饰,为宁所认,执
赴公庭。毛诉所从来,官不信,械之。毛冤极不能自伸,惟求宽释,请问诸狼。
官遣两役押入山,直抵狼穴。值狼未归,及暮不至,三人遂反。至半途,遇二狼,
其一疮痕犹在,毛识之,向揖而祝曰:“前蒙馈赠,今遂以此被屈。君不为我昭
雪,回去搒掠死矣!”狼见毛被絷,怒奔隶。隶拔刀相向。狼以喙拄地大嗥;嗥
两三声,山中百狼群集,围旋隶。隶大窘。狼竞前啮絷索,隶悟其意,解毛缚,
狼乃俱去。归述其状,官异之,未遽释毛。后数日,官出行。一狼衔敝履委道上。
官过之,狼又衔履奔前置于道。官命收履,狼乃去。官归,阴遣人访履主。或传
某村有丛薪者,被二狼迫逐,衔其履而去。拘来认之,果其履也。遂疑杀宁者必
薪,鞫之果然。盖薪杀宁,取其巨金,衣底藏饰,未遑搜括,被狼衔去也。
昔一稳婆出归,遇一狼阻道,牵衣若欲召之。乃从去,见雌狼方娩不下。妪
为用力按捺,产下放归。明日,狼衔鹿肉置其家以报之。可知此事从来多有。
○浙东生
浙东生房某,客于陕,教授生徒。尝以胆力自诩。一夜,裸卧,忽有毛物从
空堕下,击胸有声。觉大如犬,气咻咻然,四足挠动。大惧,欲起,物以两足扑
倒之,恐极而死。经一时许,觉有人以尖物穿鼻,大嚏乃苏。见室中灯火荧荧,
床边坐一美人,笑曰:“好男子!胆气固如此耶!”生知为狐,益惧。女渐与戏,
胆始放,遂共狎呢。积半年,如琴瑟之好。一日,女卧床头,生潜以猎网蒙之。
女醒,不敢动,但哀乞。生笑不前。女忽化白气,从床下出,恚曰:“终非好相
识!可送我去。”以手曳之,身不觉自行。出门,凌空翕飞。食顷,女释手,生
晕然坠落。
适世家园中有虎阱,揉木为圈,结绳作网,以覆其口。生坠网上,网为之侧,
以腹受网,身半倒悬。下视,虎蹲阱中,仰见卧人,跃上,近不盈尺,心胆俱碎。
园丁来饲虎,见而怪之,扶上,已死。移时,渐苏,备言其故。其地乃浙界,离
家已四百余里矣。主人赠以资遣归。归告人:“虽得两次死,然非狐则贫不能归
也。”
○土化兔
靖逆侯张勇镇兰州时,出猎获兔甚多,中有半身或两股尚为土质。一时秦中
争传土能化兔。此亦物理之不可解者。
○雹神
唐太史济武,适日照会安氏葬。道经雹神李左车祠,入游眺。祠前有池,池
水清澈,有朱鱼数尾游泳其中。内一斜尾鱼唼呷水面,见人不惊。太史拾小石将
戏击之。道士急止勿击。问其故,言:“池鳞皆龙族,触之必致风雹。”太史笑
其附会之诬,竟掷之。既而升车东行,则有黑云如盖,随之以行。簌簌雹落,大
如绵子。又行里余,始霁。太史弟凉武在后,追及与语,则竟不知有雹也。问之
前行者亦云。太史笑曰:“此岂广武君作怪耶!”犹未深异。
安村外有关圣祠,适有稗贩客,释肩门外,忽弃双簏,趋祠中,拔架上大刀
旋舞,曰:“我李左车也。明日将陪从淄川唐太史一助执绋,敬先告主人。”数
语而醒,不自知其所言,亦不识唐为何人。安氏闻之,大惧。村去祠四十余里,
敬修楮帛祭具,诣祠哀祷,但求怜悯,不敢枉驾。太史怪其敬信之深,问诸主人。
主人曰:“雹神灵迹最著,常托生人以为言,应验无虚语。若不虔祝以尼其行,
则明日风雹立至矣。”
异史氏曰:“广武君在当年,亦老谋壮事者流也。即司雹于东,或亦其不磨
之气,受职于天。然业已神矣,何必翘然自异哉!唐太史道义文章,天人之钦瞩
已久,此鬼神之所以必求信于君子也。”
○乩仙
章丘米步云,善以乩卜。每同人雅集,辄召仙相与赓和。一日,友人见天上
微去,得句,请以属对,曰:“羊脂白玉天。”乩批云:“问城南老董。”众疑
其妄。后以故偶适城南,至一处,土如丹砂,异之。见一叟牧豕其侧,因问之。
叟曰:“此猪血红泥地也。”忽忆乩词,大骇。问其姓,答云:“我老董也。”
属对不奇,而预知遇城南老董,斯亦神矣!
○蝎客
南商贩蝎者,岁至临朐,收买甚多。土人持木钳入山,探穴发石搜捉之。一
岁,商复来,寓客肆。忽觉心动,毛发森悚,急告主人曰:“伤生既多,今见怒
于虿鬼,将杀我矣!急垂拯救!”主人顾室中有巨瓮,乃使蹲伏,以瓮覆之。移
时,一人奔入,黄发狞丑,问主人:“南客安在?”答曰:“他出。”其人入室
四顾,鼻作嗅声者三,遂出门去。主人曰:“可幸无恙矣。”及启瓮视客,客已
化为血水。
○李八缸
太学李月生,升宇翁之次子也。翁最富,以缸贮金,里人称之“八缸”。翁
寝疾,呼子分金:兄八之,弟二之。月生觖望。翁曰:“我非偏有爱憎,藏有窖
镪,必待无多人时,方以畀汝,勿急也。”过数日,翁益弥留。月生虑一旦不虞,
觑无人,就床头秘讯之,翁曰:“人生苦乐,皆有定数。汝方享妻贤之福,故不
宜再助多金,以增汝过。”盖月生妻车氏,最贤,有桓、孟之德,故云。月生固
哀之,怒曰:“汝尚有二十余年坎壈未历,即予千金,亦立尽耳。苟不至山穷水
尽时,勿望给与也!”月生孝友敦笃,亦即不敢复言。无何,翁大渐,寻卒。幸
兄贤,斋葬之谋,勿与校计。
月生又天真烂漫,不较锱铢,且好客善饮,炊黍治具,日促妻三四作,不甚
理家人生产。里中无赖窥其懦,辄鱼肉之。逾数年,家渐落。窘急时,赖兄小周
给,不至大困。无何,兄以老病卒,益失所助,至绝粮食。春贷秋偿,田所出,
登场辄尽。乃割亩为活,业益消减。又数年,妻及长子相继殂谢,无聊益甚。寻
买贩羊者之妻徐,翼得其小阜;而徐性刚烈,日凌藉之,至不敢与亲朋通吊庆礼。
忽一夜梦父曰:“今汝所遭,可谓山穷水尽矣。尝许汝窖金,今其可矣。”问:
“何在?”曰:“明日畀汝。”醒而异之,犹谓是贫中之积想也。次日,发土葺
墉,掘得巨金,始悟向言“无多人”,乃死亡将半也。
异史氏曰:“月生,余杵臼交,为人朴诚无伪。余兄弟与交,哀乐辄相共。
数年来,村隔十余里,老死竟不相闻。余偶过其居里,因亦不敢过问之。则月生
之苦况,盖有不可明言者矣。忽闻暴得千金,不觉为之鼓舞。呜呼!翁临终之治
命,昔习闻之,而不意其言皆谶也。抑何其神哉!”
○周生
周生,淄邑之幕客。令公出,夫人徐,有朝碧霞元君之愿,以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