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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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肴珍,为生祖饯。即醉而寝,醒则身在舟中,视之,洞庭旧泊处也。舟人及仆
俱在,相视大骇,诘其所往,生故怅然自惊。枕边一袱,检视,则女赠新衣袜履,
黑衣亦折置其中。又有绣橐维絷腰际,探之,则金资充牣焉。于是南发,达岸,
厚酬舟人而去。
归家数月,苦忆汉水,因潜出黑衣着之,两胁生翼,翕然凌空,经两时许,
已达汉水。回翔下视,见孤屿中有楼舍一簇,遂飞堕。有婢子已望见之,呼曰:
“官人至矣!”无何,竹青出,命众手为缓结,觉羽毛划然尽脱。握手入舍,曰:
“郎来恰好,妾旦夕临蓐矣。”生戏问曰:“胎生乎?卵生乎?”女曰:“妾今
为神,则皮骨已硬,应与曩异。”越数日,果产,胎衣厚裹,如巨卵然,破之,
男也。生喜,名之“汉产”。三日后,汉水神女皆登堂,以服食珍物相贺。并皆
佳妙,无三十以上人。俱入室就榻,以拇指按儿鼻,名曰:“增寿”。既去,生
问:“适来者皆谁何?”女曰:“此皆妾辈。其末后着藕白者,所谓‘汉皋解佩’,
即其人也。”居数月,女以舟送之,不用帆楫,飘然自行。抵陆,已有人絷马道
左,遂归。由此往来不绝。
积数年,汉产益秀美,生珍爱之。妻和氏,苦不育,每思一见汉产。生以情
告女。女乃治任,送儿从父归,约以三月。既归,和爱之过于己出,过十余月,
不忍令返。一日,暴病而殇,和氏悼痛欲死。生乃诣汉告女。入门,则汉产赤足
卧床上,喜以问女。女曰:“君久负约。妾思儿,故招之也。”生因述和氏爱儿
之故。女曰:“待妾再育,令汉产归。”
又年余,女双生男女各一:男名“汉生”,女名“玉佩”。生遂携汉产归,
然岁恒三四往,不以为便,因移家汉阳。汉产十二岁,入郡庠。女以人间无美质,
招去,为之娶妇,始遣归。妇名“卮娘”,亦神女产也。后和氏卒,汉生及妹皆
来擗踊。葬毕,汉生遂留;生携玉佩去,自此不返。
○段氏
段瑞环,大名富翁也。四十无子。妻连氏最妒,欲买妾而不敢。私一婢,连
觉之,挞婢数百,鬻诸河间栾氏之家。段日益老,诸侄朝夕乞贷,一言不相应,
怒征声色。段思不能给其求,而欲嗣一侄,则群侄阻挠之,连之悍亦无所施,始
大悔。愤曰:“翁年六十余,安见不能生男!”遂买两妾,听夫临幸,不之问。
居年余,二妾皆有身,举家皆喜。于是气息渐舒,凡诸侄有所强取,辄恶声梗拒
之。无何,一妾生女,一妾生男而殇。夫妻失望。又将年余,段中风不起,诸侄
益肆,牛马什物,竞自取去。连诟斥之,辄反唇相稽。无所为计,朝夕呜哭。段
病益剧,寻死。诸侄集柩前,议析遗产,连虽痛切,然不能禁止之。但留沃墅一
所,赡养老稚,侄辈不肯。连曰:“汝等寸土不留,将令老妪及呱呱者饿死耶!”
日不决,惟忿哭自挝。
忽有客入吊,直趋灵所,俯仰尽哀。哀已,便就苫次。众诘为谁,客曰:
“亡者吾父也。”众益骇。客从容自陈。先是,婢嫁栾氏,逾五六月,生子怀,
栾抚之等诸男。十八岁入泮。后栾卒,诸兄析产置,不与诸栾齿。怀问母,始知
其故,曰:“既属两姓,各有宗祏,何必在此承人百亩田哉!”乃命骑诣段,而
段已死。言之凿凿,确可信据。连方忿痛,闻之大喜,直出曰:“我今亦复有儿!
诸所假去牛马什物,可好自送还;不然,有讼兴也!”诸侄相顾失色,渐引去。
怀乃携妻来,共居父忧。诸段不平,共谋逐怀。怀知之,曰:“栾不以为栾,段
复不以为段,我安适归乎!”忿欲质官,诸戚党为之排解,群谋亦寝。
而连以牛马故,不肯已,怀劝置之,连曰:“我非为牛马也,杂气集满胸,
汝父以愤死,我所以吞声忍泣者,为无儿耳。今有儿,何畏哉!前事汝不知状,
待予自质审。”怀固止之,不听,具词赴宰控。宰拘诸段,审状,连气直词恻,
吐陈泉涌。宰为动容,并惩诸段,追物给主。既归,其兄弟之子有不与党谋者,
招之来,以所追物尽散给之。
连七十余岁,将死,呼女及孙媳嘱曰:“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当典质
钗珥,为夫纳妾。无子之情状,实难堪也!”
异史氏曰:“连氏虽妒,而能疾转,宜天以有后伸其气也。观其慷慨激发,
吁!亦杰矣哉!”
济南蒋稼,其妻毛氏,不育而妒。嫂每劝谏,不听,曰:“宁绝嗣,不令送
眼流眉者忿气人也!”年近四旬,颇以嗣续为念。欲继兄子,兄嫂俱诺,而故悠
忽之。儿每至叔所,夫妻饵以甘脆,问曰:“肯来吾家乎?”儿亦应之。兄私嘱
儿曰:“倘彼再问,答以不肯。如问何故不肯,答云:‘待汝死后,何愁田产不
为吾有。’”一日,稼出远贾,儿复来。毛又问,儿即以父言对。毛大怒曰:
“妻孥在家,固日日盘算吾田产耶!其计左矣!”逐儿出,立招媒媪,为夫买妾。
及夫归,时有卖婢者,其价昂,倾资不能取盈,势将难成。其兄恐迟而变悔,
遂暗以金付媪,伪称为媪转贷者玉成之。毛大喜,遂买婢归。毛以情告夫,夫怒,
与兄绝。年余,妾生子。夫妻大喜。
毛曰:“媪不知假贷何人,年余竟不置问,此德不可忘。今子已生,尚不偿
母价也!”稼乃囊金诣媪,媪笑曰:“当大谢大官人。老身一贫如洗,谁敢贷一
金者。”具以实告。稼感悟,归告其妻,相为感泣。遂治具邀兄嫂至,夫妇皆膝
行,出金偿兄,兄不受,尽欢而散。后稼生三子。
○狐女
伊衮,九江人。夜有女来,相与寝处。心知为狐,而爱其美,秘不告人,父
母亦不知也。久而形体支离。父母穷诘,始实告之。父母大忧,使人更代伴寝,
兼施敕勒,卒不能禁。翁自与同衾,则狐不至;易人,则又至。伊问狐,狐曰:
“世俗符咒何能制我。然俱有伦理,岂有对翁行淫者!”翁闻之,益伴子不去,
狐遂绝。后值叛寇横恣,村人尽窜,一家相失。伊奔入昆仑山,四顾荒凉。日既
暮,心恐甚。忽见一女子来,近视之,则狐女也。离乱之中,相见忻慰。女曰:
“日已西下,君姑止此。我相佳地,暂创一室,以避虎狼。”乃北行数武,遂蹲
莽中,不知何作。少顷返,拉伊南去,约十余步,又曳之回。忽见大木千章,绕
一高亭,铜墙铁柱,顶类金箔;近视,则墙可及肩,四围并无门户,而墙上密排
坎窞,女以足踏之而过,伊亦从之。既入,疑金屋非人工可造,问所自来。女笑
曰:“君子居之,明日即以相赠。金铁各千万,计半生吃着不尽矣。”既而告别。
伊苦留之,乃止。曰:“被人厌弃,已拚永绝;今又不能自坚矣。”及醒,狐女
不知何时已去。天明,逾垣而出。回视卧处,并无亭屋,惟四针插指环内,覆脂
合其上;大树,则丛荆老棘也。
○张氏妇
凡大兵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人犹得而仇之,兵则人所不敢仇也。其
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人耳。甲寅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衮郡,鸡
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入高
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
惟张氏妇不伏,公然在家。有厨舍一所,夜与夫掘坎深数尺,积茅焉;覆以
薄,加席其上,若可寝处。自炊灶下。有兵至,则出门应给之。二蒙古兵强与淫,
妇曰:“此等事,岂可对人行者?”其一微笑,啁嗻而出。妇与入室,指席使
先登。薄折,兵陷。妇又另取席及薄覆其上,故立坎边,以诱来者。少间,其一
复入。闻坎中号,不知何处,妇以手笑招之曰:“在此处。”兵踏席,又陷。妇
乃益投以薪,掷火其中。火大炽,屋焚。妇乃呼救。火既熄,燔尸焦臭。人问之,
妇曰:“两猪恐害于兵,故纳坎中耳。”
由此离村数里,于大道旁并无树木处,携女红往坐烈日中。村去郡远,兵来
率乘马,顷刻数至。笑语啁嗻,虽多不解,大约调弄之语。然去道不远,无一
物可以蔽身,辄去,数日无患。一日,一兵至,甚无耻,就烈日中欲淫妇。妇含
笑不甚拒。隐以针刺其马,马辄喷嘶,兵遂絷马股际,然后拥妇。妇出巨锥猛刺
马项,马负痛奔骇。缰系股不得脱,曳驰数十里,同伍始代捉之。首躯不知处,
缰上一股,俨然在焉。
异史氏曰:“巧计六出,不失身于悍兵。贤哉妇乎,慧而能贞!”
○于子游
海滨人说:一日,海中忽有高山出,居人大骇。一秀才寄宿渔舟,沽酒独酌。
夜阑,一少年入,儒服儒冠,自称:“于子游。”言词风雅。秀才悦,便与欢饮。
饮至中夜,离席言别,秀才曰:“君家何处?玄夜茫茫,亦太自苦。”答云:
“仆非土著,以序近清明,将随大王上墓。眷口先行,大王姑留憩息,明日辰刻
发矣。宜归,早治任也。”秀才亦不知大王何人。送至鹢首,跃身入水,拨刺而
去,乃知为鱼妖也。次日,见山峰浮动,顷刻已没。始知山为大鱼,即所云大王
也。俗传清明前,海中大鱼携儿女往拜其墓,信有之乎?
康熙初年,莱郡潮出大鱼,鸣号数日,其声如牛。既死,荷担割肉者,一道
相属。鱼大盈亩,翅尾皆具;独无目珠。眶深如井,水满之。割肉者误堕其中,
辄溺死。或云,“海中贬大鱼,则去其目,以目即夜光珠”云。
○汪可受
湖广黄梅县汪可受,能记三生:一世为秀才,读书僧寺。僧有牝马产骡驹,
爱而夺之。后死,冥王稽籍,怒其贪暴,罚使为骡偿寺僧。既生,僧爱护之,欲
死无间。稍长,辄思投身涧谷,又恐负豢养之恩,冥罚益甚,遂安之。数年,孽
满自毙。生一农人家。堕蓐能言,父母以为怪,杀之,乃生汪秀才家。秀才近五
旬,得男甚喜。汪生而了了,但忆前生以早言死,遂不敢言,至三四岁人,皆以
为哑。一日,父方为文,适有友人过访,投笔出应客。汪入见父作,不觉技痒,
代成之。父返见之,问:“何人来?”家人曰:“无之。”父大疑。次日,故书
一题置几上,旋出;少间即返,翳行悄步而入。则见儿伏案间,稿已数行,忽睹
父至,不觉出声,跪求免死。父喜,握手曰:“吾家止汝一人,既能文,家门之
幸也,何自匿为?”由是益教之读。少年成进士,官至大同巡抚。
○王大
李信,博徒也。昼卧,忽见昔年博友王大,冯九来,邀与敖戏,李亦忘其为
鬼,忻然从之。既出,王大往邀村中周子明,冯乃导李先行,入村东庙中。少顷,
周果同王至,冯出叶子,约与撩零,李曰:“仓卒无博资,辜负盛邀,奈何?”
周亦云然。王云:“燕子谷黄八官人放利债,同往贷之,宜必诺允。”于是四人
并去。
飘忽间,至一大村,村中甲第连垣,王指一门,曰:“此黄公子家。”内一
老仆出,王告以意,仆即入白。旋出,奉公子命,请王、李相会。入见公子,年
十八九,笑语蔼然。便以大钱一提付李,曰:“知君悫直,无妨假贷;周子明我
不能信之也。”王委曲代为请。公子要李署保,李不肯。王从旁怂恿之,李乃诺。
亦授一千而出。便以付周,且述公子之意,以激其必偿。
出谷,见一妇人来,则村中赵氏妻,素喜争善骂。冯曰:“此处无人,悍妇
宜小祟之。”遂与捉返入谷。妇大号,冯掬土塞其口。周赞曰:“此等妇,只宜
椓杙阴中!”冯乃捋裤,以长石强纳之,妇若死。众乃散去,复入庙,相与赌
博。
自午至夜分,李大胜,冯、周资皆空。李因以厚资增息悉付王,使代偿黄公
子;王又分给周、冯,局复合。居无何,闻人声纷拏,一人奔入曰:“城隍老爷
亲捉博者,今至矣!”众失色。李舍钱逾垣而逃。众顾资,皆被缚。既出,果见
一神人坐马上,马后絷博徒二十余人。天未明,已至邑城,门启而入。至衙署,
城隍南面坐,唤人犯上,执籍呼名。呼已,并令以利斧斫去将指,乃以墨朱各涂
两目,游市三周讫。押者索贿而后去其墨朱,众皆赂之。独周不肯,辞以囊空;
押者约送至家而后酬之,亦不许。押者指之曰:“汝真铁豆,炒之不能爆也!”
遂拱手去。周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