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载繁华梦-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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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氏的长女,唤做淑姬,又从来娇惯的,因见周家向来多用紫檀…,就着人对蔡家说知,要购办紫檀…一张。蔡家听得,叵耐当时紫檀木很少,若把三五百买张洋式的…子,较还易些﹔今紫檀…每张不下八百两银子上下,倒没紧要,究竟不易寻得来。只周家如此致嘱,就不好违他,便上天下地,找寻一遍,才找得一张…子,是紫檀木的,却用银子一千一百元买了回家,发覆过周家。那时周家妆奁也办得八九…帐,分冬夏两季,是花罗花绉的﹔帐钩是一对金嵌花的打成﹔杭花绉的棉褥子,上面盖着两张美国办来的上等鹤茸被子。至于大排的酸枝大号台椅的两副,二号的两副,两张酸技机子,上放两个古磁窑的大花瓶。大小时钟表不下十来个,其余罗绉帐轴,也不消说了。至于木料的共三千银子上下,磁器的二千银子上下。衣服就是京酱宁绸灰鼠皮袄、雪青花绉金貂皮袄、泥金花缎子银鼠皮袄、荷兰缎子的灰鼠花绉箭袖小袄,又局缎银鼠箭袖皮袄各一件,大褂子二件,余外一切贵重衣物裙带,不能细说。统计办服式的费去一万银子上下。头面就是钗环簪耳,都是镶嵌珍珠,或是钻石不等。手上就是金嵌珍珠镯子一对,金嵌钻石镯子一对。至于金器对象,倒不能说得许多。统计办头面的费去三万银子上下。着特别的,就是嵌着大颗珍珠的抹额,与足登那对弓鞋帮口嵌的钻石,真是罕有见的。还有一宗奇事,是房内几张宫座椅子上,却铺着灰鼠皮,奢华绮丽,实向来未有。各事办得停妥,统共奁具不下六七万银子,另随嫁使用的,约备二万元上下。统共计木料、锡器、磁器、金银炕盅、房内物件及…铺被褥、顾绣…搭,以至皮草衣服、帐轴与一切台椅,及随嫁使用的银子,总不下十万来两了。
到得出阁之日,先将香港各处家眷,都迁回西关新宅子,若增沙关部前素波巷各宅眷,亦因有了喜事,暂同迁至新宅子里来,那些亲串亲友,先道贺新宅进伙,次又道贺周家嫁女,真是来往的不绝。周家先把门面粉饰一新,挂着一个大大的京卿第扁子,门外先书一联,道是:“韩诗歌孔乐,孟训戒无违。”门外那对灯笼,说不出这样大,写着“京卿第周”四个大字。门内的辉煌装饰,自不消说。到了送奁之日,何止动用五六百人夫,拥塞街道,观者人山人海,有赞他这般富豪的,有叹他太过奢侈的,也不能胜纪。
过了两天,就是蔡家到来迎娶,自古道:“门户相当,富贵相交。”也不待说。单说周家是日车马盈门,周庸佑和马氏先在大堂受家人拜贺,次就是宾客到来道贺,绅家如潘飞虎、苏如绪、许承昌、刘鹗纯,官家如李子仪、李文桂、李庆年、裴鼎毓之伦,也先后道贺。便是上至德总督,和一班司道府,与及关监督,都次第来贺。因自周庸佑进衔京卿之后,声势越加大了,巴结的平情相交的,哪里说得许多。男的知客是周少西同姓把弟,女的知客就是周十二宅的大娘子。至于女客来道贺的,如潘家奶奶、陈家奶奶,都是马氏的金兰姊妹,其余潘、苏、许、李、刘各家眷属也到了。这时宾客盈堂,冯少伍也帮着周少西陪候宾客,各事自有骆子棠打点。家人小厮都是正中大厅至左右厢厅,环立伺候使唤。若锦霞、春桂两姨太太,就领各丫环,自宝蝉以下,都伺候堂客茶烟。自余各姨太太,也在后堂伺候陪嫁的女眷。不在话下。统计堂倌共二十余名,都在门内外听候领帖,应接各男女宾客。道喜的或往或来,直至午候,已见蔡家花轿到门,所预备丫环十名,要来赠嫁,也装束伺候,如梳佣及陪嫁的七八人,也打点登轿各事。
因省城向例迎亲的都是日中或午后登轿的较多。是时周家择的时辰,是个申时吉利,马氏便嘱咐后堂陪嫁的,依准申时登轿。因马氏的长女周淑姬,性情向来娇惯,只这会出阁,是自己终身的大事,既是申时吉利,自然不敢不依。淑姬便问各事是否停妥,陪嫁的答道“妥当了”,便到炕上再抽几口大大的洋膏子,待养足精神,才好登轿而去。抽了洋膏之后,即令丫环收抬烟具,随好却是一对正崖州竹与一对橘红福州漆的洋烟管,烟斗就是谭元记正青草及香娘各一对,并包好那盏七星内外原身车花的洋烟灯。收拾停妥之后,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知可有买定洋膏没有?便着人往问马氏,才知这件紧要的事,未有办到,便快快的传骆子棠到来,着他办去。骆子棠道:“向来小姐吸的是金山烟,城中怕不易寻得这般好烟来。除是夫人用参水熬的,把来给过他,较为便捷呢。”马氏道:“我用的所存不多,府中连日有事,又不及再熬,这却使不得,但不知城中哪家字号较好的,快些买罢了。”骆子棠道:“往常城内,就说燕喜堂字号,城外就说是贺隆的好了。若跑进城内,怕回来误了时候,请夫人示下究往哪家才好?”马氏道:“城内来去不易,不如就在城外的罢了。”骆子棠应一声“晓得”,即派人往购一百两顶旧的鸦片青来。
谁想那人一去,已是申牌时分,府里人等已催速登轿,马氏心上又恐过了时辰,好不着急,便欲先使女儿登轿,随后再打发人送烟膏去。只是今日过门,明儿才是探房,却也去不得。在周淑姬那里,没有洋膏子随去,自然不肯登轿,只望买烟的快快回来。惟自宝华正中约跑至新囗栏贺隆字号,那路程实在不近,望来望去,总未见回来。外面也不知其中缘故,只是催迫登轿,连周庸佑也不知什么缘故,也不免一同催速。还亏马氏在周庸佑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话,方知是等候买洋膏子的回来。没奈何周庸佑急令马氏把自己用的权给三五两过他,余外买回的,待明天才送进去。一面着人动乐,当即送淑姬出堂,先拜了祖宗,随拜别父母,登了花轿,望蔡家而去。这里不表。
周家是晚就在府上款燕来宾,次日,就着儿子们到蔡家探房。及到三朝四门之后,其中都是寻常细故,也不须细述。
且说周庸佑正与马氏回往西关新宅子之后,长女已经过门,各房姨太太,也分回各处住宅去了。周庸佑倒是或来或往,在城中除到谈瀛社聚谈之外,或时关书里坐坐。偏是那时海关情景,比往前不同,自鸦片拨归洋关,已少了一宗进款﹔加之海关向例,除凑办皇宫花粉一笔数外,就是办金叶进京。年中办金的不下数万两,海关书吏自然凭这一点抬些金价,好饱私囊。怎奈当时十来年间,金价年年起价,实昂贵得不像往时。海关定例,只照十八换金价,凑办进京。及后价涨,曾经总督李斡翔入奏,请海关照金价的时价,解进京去。偏又朝廷不允,还亏当时一位丞相,唤做陵禄,与前监督有点交情,就增加些折为二十四换。只是当时金价已涨至三十八九换的了,因此上当时任监督,就受了个大大的亏折。那前任的联元,虽然耗折,还幸在闱姓项下,发了一注大大的意外钱财,故此能回京复命。及到第二任监督的,唤做德声,白白地任了两年监督,亏折未填的,尚有四五十万之多。现届满任之时,怎地筹策?便向周庸佑商量一个设法,其中商量之意,自不免向周庸佑挪借。
当下周庸佑听了德监督之言,暗忖自己若借了四五十万过他,实在难望他偿还。他便不偿还,我究从哪里讨取?况自己虽然有几百万的家当,怎奈连年所用,如干了一任参赞,又报效得个京卿,马氏又因办矿务,去了不下十万,今又买大宅子与办长女的妆奁。几件事算来,实在去了不少。况且近来占了那间银行的股份,又不大好景,这样如何借得过他?虽然自己也靠关里发财,今已让过少西老弟做了,年中仅得回十万银子,比从前进项不同。想了便对德声道:“老哥这话,本该如命。只小弟这里连年用的多,很不方便,请向别处设法罢。”德声见周庸佑硬推,心上好过不去,只除了他更没第二条路﹔况且几十万两银子,有几人能举得起?便是举得起的,他哪里肯来借过我?想了便再向周庸佑唤几声兄弟,求他设法。怎奈周庸佑只是不从。
这时因新任监督已经到省,德声此时实不能交代,只得暂时迁出公馆住下。欲待向库书吏及册房商量个掩饰之法,怎又人情冷暖,他已经退任,哪个肯干这宗的事来?因此也抑郁成病。那新任的文监督,又不时使人来催清楚旧任的帐目。德声此时真无可如何,便对他的跟人说道:“想本官到任后,周庸佑凭着自己所得之资财,却也不少。今事急求他,竟没一点情面,实在料不着的了!”那跟人道:“大人好没识好歹!你看从前晋监督怎样待他,还有个不好的报答他﹔况大人待他的万不及晋监督,欲向他挪借几十万,岂不是枉言么?”德声道:“他曾出过几十万金钱,与前任姓联的干个差使,看来是个豪侠的人,如何待俺的却又这样?”那跟人道:“他求得心腹的来,好同干弄,自然如此,这却比不得的了。”德声听了,不觉长叹了几声。正是:
穷时难得挥金客,过后多忘引线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繁华世界极侈穷奢 冷暖人情因财失义
话说海关德监督,因在任时金价昂贵,因此亏缺了数十万库款,填抵不来,向周庸佑借款不遂﹔又因解任之后,在公馆里,新任的不时来催取清做册数,自己又无法弥补。自念到任以来,周庸佑凭着关里所得的资财不少,如何没点人情,竟不肯挪借,看来求人的就不易了。再想广东是有名的富地,关监督又是有名的优差,自己反弄到这样,不禁愤火中烧,叹道:“世态炎凉,自是常有,何况数十万之多,这却怪他不得。但抵填不来,倒不免个罪名,不如死了罢。”便吞金图个自尽。后来家人知得灌救时,已是不及了。正是:空叹世途多险阻,任随宦海逐浮沉。
当下德监督既已毕命,家人好不苦楚!又不知他与周庸佑借款不遂之事,只道德监督自然是因在任专缺,无法填补,因求毕命而已。周庸佑听得德声已死,心上倒不免自悔,也前往吊丧,封了三五百银子,把过他的家人,料理丧事。暗付德声已死,他在任时,还未清结册数,就在这里浮开些数目,也当是前任亏空的,实在无人知觉﹔况在德声在任时,亏缺的实在不少,便是他的家人,哪里知得真数?就将此意通知周乃慈,并与册房商妥,从中浮开十来二十万,哪里查得出来。那时把浮开的数,二一添作五,彼此同分,实不为过。那时造册的,自然没有不允,便议定浮开之数。周乃慈与造册的,共占分一半,周庸佑一人也占分一半。白地增多一注钱财,好不高兴。只可怜公款亏得重,死者受得苦,落得他数人分的肥。大凡书吏的行为,强半这样,倒不必细说了。
且说周家自买了黎氏这所大屋之后,因嫁女事忙得很,未有将宅子另行修造。今各事停妥,正要把这般大宅,加些堂皇华丽,才不负费一场心思,把十六万银子,买了这所料不到的大宅子来。一面传冯少伍寻那建造的人来,审度屋里的形势,好再加改作。偏是那间大屋,十三面过相连,中间又隔一间,是姓梁的管业,未曾买得,准要将姓梁的一并买了。那时一幅墙直连十三面门面,更加装潢。叵耐那姓梁的又是手上有块钱的人家,不甚愿将名下管业来转卖。论起那姓梁屋子,本来价值不过五六千银子上下,今见周家有意来拉拢,俗语道『千金难买相连地』,便硬着索价一万银子。谁想那周庸佑夫妇,皆是视财如水的人,那姓梁的索一万,就依价还了一万,因此一并买了姓梁的宅子,统通相连,差不多把宝华正中约一条长街,占了一半。又将前面分开两个门面,左边的是京卿第,右边的是荣禄第,东西两门面,两个金字匾额,好不辉煌!
两边头门,设有门房轿厅,从两边正门进去,便是一个花局,分两旁甬道,中间一个水池,水池上都是石砌阑干。自东角墙至西角墙,地上俱用雕花街砖砌成。那座花局,都是盆上花景,靠着照墙。对着花局,就是几座倒厅,中分几条白石路,直进正厅。正厅内两旁,便是厢房﹔正厅左右,又是两座大厅,倒与正厅一式。左边厢厅,就是男书房﹔右边厢厅,却是管家人等居住。从正厅再进,又分五面大宅,女厅及女书房都在其内。再进也是上房,正中的是马氏居住。从斜角穿过,即是一座大大的花园,园内正中新建一座洋楼,四面自上盖至墙脚,都粉作白色﹔四边墙角,俱作圆形。共分两层,上下皆开窗门,中垂白纱,碎花莲幕。里面摆设的自然是洋式台椅。从洋楼直出,却建一座戏台,都是从新另筑的,戏台上预备油饰得金碧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