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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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姨道:“你们没有嘴,为什么不说是这里的呢?”打杂的道:“跟去的王二爷在街上就同他们说:‘这是张军门的姨太太。’他们不理。到了局里,见了委员老爷又说,委员老爷亦不理,说:‘无论什么人,违了大人的告示,我们都要拿办的。有什么话,你们明天到城里去说罢。’王二爷还要说时,已经被他们带了下来。三位姨太太是另外一间房子,派人看守,其余的都锁着,预备明天解到城里去。”
大众听了,面面相觑,正想不出一个法子。忽然见十四姨披头散发,闯进门来,说声:“不…不…不好了!家…家…家里来了一般强…强…强盗在…那里打劫哩!”大众听他这一说,都吓呆了。四姨九姨是同他同住的,要抢一齐抢,得了这个信,更吓得魂不附体!八姨便问十四姨:“你不自去看戏的吗?几时回家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被街上的巡兵拉了去,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里来了强盗,你一个人怎么逃走得脱的呢?”此时十四姨已经坐下,定了一定神,便含着泪说道:“可不是!我正是去看戏的。他们被巡兵拉了去,我不晓得。我看完了戏,因为天冷,想换件衣服再到你这里来。想不到一脚才跨进了门,强盗就跟了进来,吓得我也没有进房,就一直跑到厨房柴堆里躲起来的。只听得强盗上了楼……”四姨道:“啊呀!我的事情糟了!”十四姨又接着说道:“强盗上了楼,就听得哄隆哄隆,像是开箱子,拖柜子的声音。楼上吵了半天,又到楼底下翻了半天才去的。”九姨听到这里,亦就跺着脚哭道:“我就知道,我亦是逃不脱的!”十四姨又说道:“我一直爬在柴堆里,动也不敢动!好容易等强盗走过一大会,看门的老头子进来,才拿我拉起来。家里至今只剩了看门的老头子一个,其余的用人都不晓得到那里去了。”八姨便问:“可查过东西?抢去了多少?”十四姨道:“那里查过!大约检好的都没有了!真正晦气!也不晓得今年交的是什么星宿,一回一回的遭这些事!”说完又哭。四姨道:“今儿这里的三个扣在局子里不得出来,我们家里又遭了强盗,看来今天的饭是吃不成了!既然强盗已去,我们也得回家查点查点。这个明火执仗,地方官是有处分的。今天办警察,明天办警察,老爷在日,钱倒捐过不少;如今死了,警察的好处我们没有沾到,违了告示,倒会把我们的人拿了去的!现在又出了抢案,不知道他们管事不管事!”说到这里,四姨便起身拉了九姨、十四姨同走,说:“我们到底抢掉多少东西,也要回去查查看。查明白了,案总要报的,强盗总要替咱们办的。”说完自去。
此时在座的人只剩得三姨、七姨、十一姨,连着主人八姨,一共四个。八姨因为两下里出事,甚是没精打彩,又愁着十二姨……三个人明天到城里出丑,又记挂着他三人今夜里受罪。想要派人去瞧瞧,都说局子门口有人把着,不得进去。三姨说:“衙门里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有钱,就准你进去了。”八姨就拿出四十块钱,仍旧打发打杂的去。这里厨子上来请示:番菜都已做好,客齐了,就好起菜了。”三姨说:“随便拿点甚么来吃了算数,番菜过天再吃罢。”无奈番菜馆里是点定的菜,不能退还,只好叫他一齐开了出来,敷衍吃过了事。
刚刚吃先,打杂的回来,又同了一个被押的管家一块儿回来。这管家名唤胡贵,也是张军门的旧人。此番跟了几位姨太太出来,大家都拿他当作自己人看待。胡贵当下说道:“今日之事,是警察局里奉了本道大人面谕拿的。无论你是什么人,违了本道的告示,一概不准用情。当时拿到之后,委员老爷就到道里请示。本道大人说道:‘若论张军门的家眷,我们极应该替他留个面子的。但是谁不晓得我同张军门是把兄弟。我若容了情,以后还能禁阻别人吗。现在是我格外留情,指示他一条路:“你回去,就在今天晚上,叫他三个人每人拿出一万块洋钱充做罚款,就将他们取保出去。如今正在这里办警察,开学堂没有款项,得此也不无小补。既保全他们的面子,人家亦不至说我徇情。如果不然,明天解到县里,公事公办,打了枷号,也好叫众人做个榜样。我本有言交代在前,他们不听好言,自投罗网,须知怪我不得。’委员老爷回来,就把三位姨太太叫了上去,叫他们早打主意。三位姨太太求他让些,无奈委员老爷执定不肯,说是:‘本道大人吩咐过,要少一丝一毫都不能够。’三位姨太太回说:‘就是照办,一时也没有这些现的。’委员老爷道:‘你们这班人好呆!没有现的,首饰、珠宝、利钱折子,都可以抵数,只要够了三万就是了。’三位姨太太还不答应。委员老爷立刻拿腔做势,把个跟去的陈妈锁了起来。陈妈说道:‘我又没有犯什么罪,为什么要锁我?’委员老爷就动了气,说他顶嘴,马上拖他跪下,打他嘴巴。才打了十几下子,陈妈的两个门牙已经打下来了,淌了满地是血。三位姨太太看了害怕,免得吃他眼前亏,所以无法答应的。”
八姨因这胡贵本来是靠得住的,便也不生疑心,到他三人房里找了半天,好容易把他三位的当铺利钱折子找到,点了点数,就检了三个一万头折子交代胡贵,叫他拿这个去抵数。胡贵去不多时,又回来说:“单是利钱折子,委员老爷不要。或是股票,或是首饰,方可作抵。”八姨一想:“股票本来是没有的,至于首饰,他三人出门看戏,都是插戴齐全了走的,每人头上手上,足有万把银子珠宝金器,已经尽够,何必再由家里往外拿呢。”于是又吩咐了胡贵。胡贵去了一回,又回来说:“委员老爷有过话:‘光是利钱折子不肯收,但是总得倍上几倍,少了不能相信。’三位姨太太说:‘横竖是暂时抵押,将来可以拿钱赎回来的。至于首饰不便交代他们,倘或被他们把好的掉换了几样,向谁去讨回呢。’”八姨一听这话不错,就把所有的当铺折子一齐交付了他,胡贵收了折子自去。大家以为,这笔钱拿出,三位太太一定可以回来了。一切取保等事,胡贵色色在行,可以无须虑得。
三姨、七姨、十一姨因为要等他三个,一直也没有回去。谁知一等等到半夜三点钟,还不见一干人回来,满腹狐疑,再派人到警察局门口探听,只见局门紧闭,连个鬼的影子也没瞧见。去的人回来说了,大众更觉惊疑不定。只得自宽自慰说:“今天来不及了,大约明天一早一定总放出来的。”于是三姨、七姨、十一姨要回去。八姨害怕,要留他们两位来做伴。他三人也不便一齐全走,商议半天,方才议定:七姨一个回去看家,这里留下三姨,十一姨陪伴八姨。七姨去后,这里又派人去看了四姨、九姨、十四姨一趟,晓得被强盗抢去的东西很不少,已经开好失单,专等明天报官。大家听了,叹息一回,各自关门安寝。八姨直同三姨、十一姨闲谈了半夜,也没有合眼。
看看天色快亮,方才朦胧睡去。忽听得有人有楼下院里高声叫喊,说:“快情三姨、十一姨回去!今夜家里被贼挖了壁洞,东西偷去无数若干!七姨东西赛如都偷完了,七姨在家里急的要上吊。”三姨、十一姨一听这话,一骨碌爬起,坐地床沿上,却是吓的瑟瑟的抖,两只脚就像蹈在棉花里的一般,要想往床下走一走路亦不能了,又过了半天,方才有点气力。三姨叹口气,说道:“老天爷不长眼睛,为什么只管同我们几个人做对头!”八姨到此,深自后悔昨夜不该留他二人作伴;此时无话可说,只得推他俩回去,开好失单,赶紧报案。“好在不多时候,或者就可破案,也论不定”。又托他俩安慰七姨。三姨、十一姨急急的走了回去,幸喜前弄后弄是没有许多路的。
八姨此时亦因昨夜的事挂在心上,也就起来不睡了,一面仍叫打杂的去到警察局打听十三姨、十五姨、十七姨的消息。又说:“胡贵昨天已把款子缴了进去,怎么还不放出来呢?”打杂的去了一会子,急得满头是汗,跑回来说:局子里人说:“昨儿这里并没有派人拿什么钱去。现在时候为着还早,所以还没有拿人送到城里去。”八姨听了,这一急非同小可!忙道:“昨儿胡贵不是说道台大人要罚他们的钱吗?”打杂的道:“小的到局子里,就把这话托小的亲戚上去回了二爷,二爷又回了老爷。老爷还把小的叫上去,说:‘这个话虽是有的,道台要罚他们的钱,一个人也不过罚他们几钱,并没有这许多。你们不要被人家骗了去!你不来我这里,我亦要派人到你们公馆里尽问一声:如果是照罚的,我就缓点把人解城;倘若是不肯罚钱,早给我一个回信,我把人早解进城,也早卸我的干系。快去快来!’委员老爷的话如此,小的所以回来的。”八姨听了,真正急的失魂落魄,丝毫不得主意,忙问:“你碰见丁胡贵没有?”打杂的道:“小的没碰见他。若是碰见了,早把他拉了来了。”
八姨正在寻思,忽听人报:“警察局来了一个师爷,一个二爷。”一问正是为讨回信来的。八姨踌躇了一回,只好自己出面去回他。见面之后,那师爷便说:“敝东是奉公差遣,并不是一定同这里为难。就是道台大人要这边捐几个钱,也是充做善举的。现在敝东特地叫我过来商量一个办法。至于说是昨天晚上由尊府上管家送来几个当铺折子,我们局里却没有收到。难保是府上受人之骗,须怪我们不得。况且几个利钱折子又不是股票,就是再多些也抵不了数。现在逃走的这管家叫什么名字,请这边开出来,我们也好替你们上紧的查。至于现在每人罚他几千银子,并不为多。应该怎样,还是早点料理为是。”
此时八姨一心只在胡贵身上,嘴里不住的说:“所有的折了是我亲手交给他的,如今被他拿了逃走了,叫我怎么对得住人呢!”警察局师爷道:“好在都是你们自己的当铺,派人去注了失,再补一分,不就完了吗?”一席话把八姨提醒,一想只好如此,方把心上一块石头放下,重新商量罚款之事。警察局师爷一口咬定二万银子,一切费用在内,马上就可把人保释。八姨想:“银子只要二万,虽然还在分寸上,总望少点才好。”后首说来说去,跌到二万块钱,每人六千罚款,下余二千作一切费用。八姨道:“洋钱现的是没有,看来只好拿首饰来抵。他们各人首饰,昨儿各人都带了出去,须得问他们自己,叫他们每人拿些出来暂时抵数。等到出来之后,再拿钱去赎回来,也是一样。”
警察局师爷道:“没有现的,只好如此。但是他三位昨天进来的时候,头上并没有戴什么珠宝。敝东亦亲口问过,都说:‘出门的时候,首饰原本有的,后来被拿,在半路上就卸了下来,叫人拿了回来了。”所以敝东才叫我们到这里来的。”八姨听了,又是一惊,忙说:“没有这回事!昨儿我们底下人回来还说,所有的首饰,他三个都还带的好好的呢。他三人不肯拿首饰抵给他们,所以才叫他来问我要折子。一定是他们藏了起来,哄你们的。”警察局师爷道:“我看未必,难保亦是贵管家做的鬼。姑且等我们回去问了他们再讲。”说完,立刻带了二爷自去。
此时八姨心上忐忑不定,一回又恨刁大人不顾交情,一回又骂胡贵“混帐”。不多一刻,局里师爷又回来说:“问过三位,所有首饰早交给胡贵拿回来了。现在他们三人身上,除了衣服之外,一无所有,所以叫咱仍旧到这里来取。他三位还说,自己首饰倘若果真都被胡贵卷了逃走,无可如何,总求你八太太替他凑一凑,今天把他们救了出来,少不得总要算还你的。”八姨一听,楞了半天,一声不响。师爷又催了两遍。想想没法,只得开了三位的拜匣,凑来凑去,约摸只有一半,一时逼在那里,说不得只得自己硬做好人,把自己值钱东西凑了十几件,拿出来交代与师爷过目。师爷还说不值二万。八姨气极了,一件件拆算给他听:“一总要值到二万四千哩。”师爷道:“你话原也不错。但是一样:你倘是一件件置办起来,照现在市价,合从前市价,只怕拿着二万四千还买不来,若是如今要拿他变钱,可是就不值钱了。至少再添这样一半来,我回去是好交代。”于是把个八姨急得没法。
正说着,齐巧昨儿番菜馆里一个细崽来收帐。因八姨是他老主顾,彼此熟了,他听此说话,便代出主意,道:“这一定是师爷想好处。”一句话提醒了八姨,说道:“不错。”商量送他多少。细崽道:“这位师爷常常到我们大菜馆里来替人家了事,多多少少都要。等我来替你问他。”果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