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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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得仁宗顿首数次,方才趋出。
越日诏下,只罢铁木迭儿右相职,令哈克繖代任,又迁杨朵儿只为集贤学士,台臣相率
叹息,无可如何。
会接陕西平章塔察儿急奏,报称周王和世,勾结陕西,变在旦夕了。原来和世系武
宗长子,从前武宗嗣位,既立仁宗为太子,丞相三宝奴,欲固位邀宠,曾与康里脱脱密谈,
拟劝武宗舍弟立子。康里脱脱道:“太弟安定社稷,已经正式立储,入居东宫,将来兄弟叔
侄,世世相承,还怕倒乱次序么?”持正不阿,难为脱脱。三宝奴道:“今日兄已授弟,他
日能保叔侄无嫌么?”康里脱脱道:“古语尝云:‘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我不负约,此
心自可无愧;人若失信,自有天鉴。
所以劝立皇子,我不便赞成!”三宝奴嘿然而退。至延祐改元,欲立太子,仁宗颇觉踌
躇,以情理言,当立和世,何待踌躇。铁木迭儿窥透上旨,便密奏道:“先皇帝舍子立
弟,系为报功起见,若彼时陛下在都,已正大位,还有何人敢说!就是先皇帝亦应退让。今
皇嗣年将弱冠,何不早日立储,免人觊觎呢?”仁宗道:“侄儿和世,比朕子年龄较长,
且系先帝嫡子,朕承兄位,似宜立侄为嗣,方得慰我先帝。”铁木迭儿道:“宋太宗舍侄立
子,后世没有訾议,况宋朝开国,全由太祖威德,太宗无功可录;加以金匮誓言,彼此遵
约,他背了前盟,竟立己子,尚是相安无事。今如陛下首清宫禁,继让先皇,以德以功,应
传万世,难道皇侄尚得越俎么?”仁宗闻言,尚是沈吟,铁木迭儿又道:“陛下让德,即始
终相继,恐后代嗣君,亦未必长久相安。老臣为陛下计,并为国家计,所以不忍缄口,造膝
密陈。”仁宗不待说毕,便问道:“你说舍子立侄,不能相安,莫非是争位不成?”铁木迭
儿道:“诚如圣论!自古帝王,岂必欲私有天下!特以储位未定,往往有豆箕相煎,骨肉相
残的祸端。即如我朝开国,君位相传,非必父子世及,所以海都构衅,三汗连兵,争战数十
年,至今尚未大定,陛下何不惩前毖后,妥立弘规,免得后嗣争夺呢?”佞臣之言,最易入
耳,非明目达聪之圣主,鲜有不堕入彀中,试观铁木迭儿之反复陈词,何一非利害关系,动
人听闻,此谗口之所以可畏也。仁宗矍然道:
“卿言亦是,容俟徐图。”已入迷团。铁木迭儿乃退。
静候年余,未见动静,不免暗中惶急,遂私与失列门商议。看官,你道失列门是何等人
物?就是前日传太后旨,擅杖张珪的徽政院使。原来太后老而善淫,因铁木迭儿年力垂衰,
未能逞欲,有时或出言埋怨。铁木迭儿善承意旨,遂荐贤自代。仿佛吕不韦之荐嫪毐。太后
得了失列门,甚为合意,大加宠幸。因此失列门的权势,不亚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与他晤
谈,叙述前日密陈事,失列门笑道:“太师的陈请,还欠说得动人!”铁木迭儿道:“据你
的意思,应如何说法?”失列门道:“太师才高望重,难道不晓得釜底抽薪的计策么?目今
皇侄在都,无甚大过,你教主子如何处置!在下恰有一法,先将他调开远道,那时疏不间
亲,自然好立皇子了。”铁木迭儿喜动颜色,不禁拱手道:“这还要仰仗你呢!”失列门
道:“太师放心!在下有三寸舌,不怕此事不行。”一蟹胜似一蟹。果然过了数日,有旨封
和世为周王,赐他金印,出镇云南。失列门之入谗用虚写。
过了一年,复立皇子硕德八剌一作硕迪巴拉。为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和世在云
南,已置官属。闻仁宗已立太子,颇滋怨望,遂与属臣秃忽鲁、尚家奴及武宗旧臣釐日、沙
不目丁、哈八儿、秃教化等会议。教化即常侍嘉珲。道:“天下是我武宗的天下,如王爷出
镇,本非上意,大约由谗构所致。请先声闻朝廷,杜塞谗口,一面邀约省臣,即速兴兵,入
清君侧,不怕皇上不改前命!”密谋胁君,亦非臣道。大众鼓掌称善。教化复道:“陕西丞
相阿思罕,前曾职任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把他远谪;若令人前去商议,定可使为我
助。”和世道:
“既如此,劳你一行。”
教化遂率着数骑,驰至陕西,由阿思罕问明情形,很是赞成。当下召集平章政事塔察
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共议大事。塔察儿等闻命后,口中甚表同情,还说得
天花乱坠,如何征兵,如何进军,不由阿思罕不信,议定发关中兵卒,分道自河中府进行,
谁知他暗地里写了奏章,飞驿驰报,俗语说得好:
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知元廷如何宣敕,请看下回表明——
铁木迭儿之奸,中外咸知,仁宗亦岂不闻之?况台官劾奏,至四十余人之众,即贤明不
若仁宗,亦不至袒庇权奸,违众愎谏如此;就令重以母意,不忍遽违,而左迁杨朵儿只,果
胡为者,读史者或以愚孝讥之,实则犹未揭仁宗之隐,迨观舍侄立子之举,出自铁木迭儿之
密陈,乃知仁宗之心,未尝不以彼为忠。私念一起,宵小得而乘之,是殆所谓木朽而虫生
者。然则仁宗之心,得毋谓妇人之仁耶!前回叙仁宗之善政,不忍没其长;此回叙仁宗之失
德,不敢讳甚短,瑕不掩瑜,即此可见矣——
梦远书城my285。
第三十二回 争位弄兵藩王两败 挟私报怨善类一空
却说陕西平章塔察儿,驰奏到京,当由仁宗颁发密敕,令他暗中备御。塔察儿奉旨遵
行,佯集关中兵,请阿思罕、教化两人带领,先发河中,去迎周王和世,自与脱欢引兵后
随,陆续到河中府。待与周王相遇,托词运粮犒云南军,求周王自行检查,周王偏委着阿思
罕、教化两人,代为察收。不防车中统藏着兵械,一声暗号,军士齐起,都在车中取出凶
器,奔杀阿思罕等。阿思罕、教化手下,只有随骑数十名,哪里抵敌得住,一阵乱杀,将阿
思罕、教化两人,已剁作数十段。塔察儿遂麾军入周王营,谁知周王命不该绝,已得逃卒禀
报,从间道驰去。后来入都嗣位,虽仅半年,然究系一代主子,所以得免于难。塔察儿搜寻
无着,还道他奔回云南,饬军士向南追赶,偏周王往北急奔,待至追军回来,再拟转北,那
时周王已早远飏了。塔察儿一面奏闻,一面再发兵北追,驰至长城以北,忽遇着一支大军,
把他截住,以逸待劳,竟将塔察儿军,杀死了一大半,剩得几个败残兵卒,逃回陕西。
看官!你道这支军从何而来?原来是察合台汗也先不花,遣来迎接周王的大军。也先不
花系笃哇子。笃哇在日,曾劝海都子察八儿共降成宗,事见前文。应二十七回。嗣后察八儿
复蓄异谋,由笃哇上书陈变,请元廷遣师,夹击察八儿。时成宗已殂,武宗嗣立,遣和林右
丞相月赤察儿发兵应笃哇,至也儿的石河滨,攻破察八儿,察八儿北走,又被笃哇截杀一
阵,弄到穷蹙无归,只好入降武宗。窝阔台汗国土地,至是为笃哇所并。笃哇死后,子也先
不花袭位,又反抗元廷。初意欲进袭和林,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和林留守,将他东边地夺
去。他失了东隅,转思西略,方侵入呼罗珊,适周王和世,奔至金山,驰书乞援。于是返
旆东驰,来迎和世。既与和世相会,遂驻兵界上,专待追军,果然塔察儿发兵驰至,遂
大杀一阵,扫尽追兵,得胜而回。和世随他入国,与定约束,彼此颇是亲暱,安居了好几
年。元廷也不再攻讨,总算内外静谧。
无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王和世,已经北遁,魏王阿木哥,却又东来。这阿木哥
是仁宗庶兄。顺宗少时,随裕宗即故太子真金。入侍宫禁,时世祖尚在,钟爱曾孙,特赐宫
女郭氏,侍奉顺宗。郭氏生子阿木哥,顺宗以郭氏出身微贱,虽已生子,究不便立为正室,
乃另娶弘吉剌氏为妃,便是武宗仁宗生母,颐养兴圣宫中,恣情娱乐的皇太后。屡下贬辞,
惩淫也。仁宗被徙怀州时,阿木哥亦出居高丽,至武宗时,遥封魏王。到了延祐四年,忽有
术者赵子玉,好谈谶纬,与王府司马脱不台往来,私下通信,说是阿木哥名应图谶,将来应
为皇帝。脱不台信为真言,潜蓄粮饷,兼备兵器,一面约子玉为内应,遂偕阿木哥率兵,自
高丽航海,通道关东,直至利津县。途次遇着探报,子玉等在京事泄,已经伏法,于是脱不
台等慌忙东逃,仍至高丽去了。
仁宗因两次变乱,都从骨肉启衅,不禁忆起铁木迭儿的密陈,还道他能先几料事,思患
预防,幸已先立皇子,方得臣民倾响,平定内讧,事后论功,应推铁木迭儿居首,因此起用
的意思,又复发生。这铁木迭儿虽去相位,仍居京邸,与兴圣宫中嬖幸,时通消息。大凡谐
臣媚子,专能窥伺上意,仁宗退息宫中,未免提起铁木迭儿的大名。那班铁木迭儿的旧党,
自然乘机凑合,撺掇仁宗,复用这位铁太师。仁宗尚有些顾忌,偏偏这兴圣宫中的皇太后,
又出来帮忙,可谓有情有义。传旨仁宗,令起用铁木迭儿再为右相。仁宗含糊答应,暗思复
相铁木迭儿,台臣必又来攻讦,不如令为太子太师,省得台臣侧目。主意已定,便即下诏。
越日即有御史中丞赵世延,呈上奏章,内陈铁不迭儿从前劣迹,凡数十事,仁宗不待览
毕,就将原奏搁起。又越数日,内外台官,陆续上奏,差不多有数十本,仁宗略一披览,奏
中大意,无非说铁木迭儿如何奸邪,不宜辅导东宫,当下惹起烦恼,索性将所有各奏,统付
败纸簏中。适案上有金字佛经数卷,遂顺手取阅,展览了好几页,觉得津津有味,私自叹息
道:“人生不外生老病苦四字,所以我佛如来,厌住红尘,入山修道。朕名为人主,一日万
几,弄到食不得安,寝不得眠,就是任用一个大臣,还惹台臣时来絮聒,古人说得天子最
贵,朕想来有甚么趣味!倒不如设一良法,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罢。”说毕,复嘿嘿的想了
一番,又自言自语道:“有了,就照这么办。”便掩好佛经,起身入寝宫去了。故作含蓄。
小子录述至此,又要叙那金字佛经的源流。这金字佛经,就是《维摩经》。仁宗尝令番
僧缮写,作为御览,共糜金三千余两。一部《维摩经》,需费如此,元僧之多财可知。此时
已经缮就,呈入大内,所以仁宗奉若秘本,敬置览奏室内,每于披览奏牍的余暇,讽诵数
卷,天子念佛,实是多事。这且不必细表。
且说仁宗有心厌世,遂诏命太子参决朝政。廷臣见诏,多半滋疑,统说皇上春秋正富,
为何授权太子,莫非铁木迭儿从中播弄不成?当下都密托近侍,微察上旨。侍臣在仁宗前,
尝伺候颜色,一时恰探不山甚么动静。只仁宗常与语道:“卿等以朕居帝位,为可安乐么?
朕思祖宗创业艰难,常恐不能守成,无以安我万民,所以宵旰忧劳,几无暇晷,卿等哪里知
我苦衷呢?”仁宗之心,不为不善,但受制母后,溺爱子嗣,终非治安之道。侍臣莫名其
妙,只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过了数天,复语左右道:“前代尝有太上皇的名号,今太子
且长,可居大位,朕欲于来岁禅位太子,自为太上皇,与尔等游观西山,优游卒岁,不更好
么?”想了多日,原来为此。左右齐声称善,只右司郎中月鲁帖木儿道:“陛下年力正强,
方当希踪尧舜,为国迎麻,为民造福,若徒慕太上皇的虚名,实属无谓。如臣所闻,前代如
唐玄宗、宋徽宗皆身罹祸乱,不得已禅位太子,陛下为甚么设此念头?”这一席话,说得仁
宗瞠目无词,才把内禅的意思,打消净尽。嗣是复勤求治道,所有一切佛经,也置诸高阁,
不甚寓目。
会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令作佛事,释全宁府重囚二十七人,事为仁宗所闻,咈然
道:“这是历年弊政,若长此不除,人民都好为恶了。”想是回光返照,所以有此清明。遂
颁发严旨,按问全宁守臣阿从不法,仍追所释囚,还置狱中。既而中书省臣奏参白云宗总摄
沈明仁,强夺民田二万顷,诳诱愚俗十万人,私赂近侍,妄受名爵,应下旨黜免,严汰僧
徒,追还民田等语。仁宗一一准奏,并诏沈明仁奸恶不法,饬有司逮鞫从严,毋得庇纵,违
者同罪。这两道诏敕,乃是元代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