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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邓友梅文选-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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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广说:“区长是我叔。”

“真的?既这么着,他们在屋里打牌必定有好烟好茶,你给咱弄根烟抽咋样?”

智广兜里还有给片山剩下的烟,就掏出一盒说:“一根烟还值当要吗,拿去!”

站岗的接到烟,眉开眼笑,连忙站了起来说:“谢谢啦,到底是大家公子,出手就不凡。不是我没脸没皮,这么冷的天,那边还鸡毛子喊叫的,这两钟头不好熬啊!我有烟,忘带来了,又不能离岗位。”

智广问:“你干这个不少挣钱吧?”

“挣啥钱?混混饭吃,俺这队伍专办案子,不下乡扫荡,没有发洋财的机会。”

“那你图什么要干这个?”

“我在济南给买卖鬼看仓库,拿了他点东西,犯了案了,不干这个别处不敢呆。叫他抓住就没命了。”

“拿了他什么,犯这么大案?”

“不多,十来斤烟土,一箱子洋药。原先想在这混一阵,躲躲灾,弄好了也奔个官当当。”

“也快当官了吧?”

“不行,走错路了。真要当官不能干这个,得干八路去。当了八路再投降,上来就是个小队长,你看金队长今天请的那个人。金队长说了,只要他投诚,据点里的官随他挑。愿当宪兵工作队长,老金让位!”

“他答应了?”

“谈了多少回,这人没张嘴说过一句话。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回劝降,再不张口就开他的红差。”

智广沉吟一下,故意问道:“上回你们这不是死了一个八路的人吗,还出公殡?”

“就是这个,棺材里就有一条他的腿。腿锯下来了,人还活着哪!”

“为条腿还出殡?”

“那是诳八路的。说他死了,八路就不来救了。让他本人也死了这条心。”

“他不会想法跑了?”

“一条腿往哪儿跑?剩下一条腿还烂了个大窟窿。皇军不许请医生给他治,专派皇军的医生给他治。日本医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看快收口了,他就不来;估计烂得不行了,他又到了。皇军说,你为抗日已经献出一条腿了,也真对得起旧政府了,这条腿是留下来为新政府干事还是也把它锯了,随你挑。他仍然不说话。他找金队长要了点盐、天天自己用盐洗。金队长背着皇军给了他一大罐盐,说是中国人对中国人要讲人道。其实怕他烂死,自己没了立功升官的机会。皇军许了愿,他要说降了那个人,升他作全县的警备大队长……”

院里有人走过来了。他作个手势,住了嘴。

来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等个儿,披着水獭大衣,里边是春绸皮袍,戴一顶土耳其黑皮帽,问站岗的:“刚才谁在这儿说话?”

站岗的打个立正说:“报告金队长,刚才是‘剿共班’的人跟这小孩说话。”

金队长厌恶地朝动刑的那边看了看,那边人已经散开了,几个兵丁正架着犯人往地牢里送,他又看看智广,问道:“你是哪儿的?在这干什么?”

智广说:“在屋里坐困了,出来透透气,我又没进你的院子,你管得着吗?”

站岗的说:“他是区长的侄少爷。”

金队长哼了一声说:“去把区长叫来,我有事找他。”

智广说:“我又不是你雇来的,你支使得着吗?”

站岗的说:“队长别跟小孩治气,我去叫。”

他跑了两步,把邓明三叫了出来,邓明三一见金队长,马上作揖说:“队长有什么吩咐,还不请到屋里去说。”

“屋里人多嘴杂,就在这儿说吧。”他凑近邓明三,压低声说,“刚才接了个电话,家父和贱内后天早车到县城,要上这儿过年。明天你叫人备两辆轿车子,后天一早去车站接人,多多打扰。”

邓明三说:“就去车,不派弟兄们保护一下?”

“派人的事我自己办,你就备车,不要对人讲,放出风去又招麻烦。”

“是,决不误您的事。不过老太爷和太太到来,这是喜事,一杯喜酒总要赏我哟!”

“那一定,这一路多半是你八区的地面,你又是地头蛇,我这一老一少交给你,出了事可找你说话。”

“放心吧,大白天没事。”

“车要头天去,在那儿住一宿第二天才能接上早车,要不他们下了车没地方落脚。这个穷县城连家干净饭店都没有。”

“你放心,全我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了。唔,这位是你的侄少爷?”

“是是,我兄弟的孩子!”

“有出息,一点不惧官,长大是个材料。”

“借您的金言。”

“还有件事老兄海涵,老三今天那边有事,叫你守空房了,你放心,明天一早原封不动还给你。我光叫她开盘,决不拉铺,哈哈。”

“玩笑了,玩笑了。”

邓明三又一阵点头哈腰,领智广回到屋内,原来那个抽老海的正替他打牌,见他进来,那人就说:“快来吧,我给你连坐了四把庄了,明天得吃你的喜。来,刚掷了骰子,还没抓牌呢。”

邓明三说:“牌兴不换手!你先打。这半天我也光了,又忘了带烟膏子来,把你那药给咱来一口。”

那人从兜里掏出个粉红色钮扣大的纸包,递给邓明三。邓明三走到墙角坐下,掏出前门香烟在茶几上蹾了几下。那人说:“你那烟不行,抽药非哈德门不行。哈德门烟松,一磕打前边就空了一截,还是找张锡纸坐飞机吧。”

邓明三已把香烟头上的烟丝捻出去一些了。他打开纸包,用小指甲挑了一撮白色粉面,倒进烟头。把烟举过头,仰起脸叼住,划了根火,对天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憋住没喘气,然后舒舒服服地“哈”了一声,顿时精神起来。

智广看得恶心,便问:“三叔,你天天抽这个吗?”

“不,有大烟我不用白面,白面是用人骨头刮的,阴性。就是孙局长爱用它。”

“孙局长?什么局?”

抽老海的那人笑着说:“戒烟局,我就管戒大烟,还能自己抽它吗?”

智广又问其他几个人的身份,邓明。说麻子是警长,八字胡是宣抚班长。警察所应有五个名额,所长住在县城,除去薪金再吃两个空额。这里实际就两人,一个警长一个警士,白天警士专门负责向乡公所要供养,找妓女收乐户保护捐。警长办理良民证,一个证收五元成本费。宣抚班编制就三个人,班长吃了一个空额,还剩一个班员。这班员专门把新民会发的宣传画往各乡公所村公所分派。宣传画是免费领的,他当年画卖,一户一张大洋五角。没钱给粮食、鸡蛋也行。晚上那警士和宣抚班员自找住处,两个首领便躲到围子里来躲灾。

说了一阵,智广困了。邓明三把他领到隔壁一间屋子里。那屋盘着炕,烧着地炉,智广脱了鞋,和衣倒下马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太阳一竿子高了。

智广随邓明三回区公所吃了早饭,就去找宋明通,向他报告昨晚从“宪兵工作队”哨兵那里听来的情况。

宋明通说:“看来昨晚那顿宴会是个关键,必须打听清楚昨晚队长和那过路干部谈判的结果。”

智广心想,此事只有找三姑娘打听,别处无门可人。自己若去找三姑娘既不方便,又难免引人注意,一个小小年纪的学生找妓院的姑娘干什么,正这时,邓明三打发人来喊宋明通,他就又和宋明通一块到了区公所。

邓明三找宋明通是布置为金队长备车的事。交代完了,宋明通就去忙活。智广想出个点子,要邓明三去召唤三姑娘。

“三叔,你为金队长热心备车,可这小子在暗地给你拆台,你听说没有?”

“没有哇,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打我什么主意?”

“我听他那站岗的说,昨晚摆宴是跟那个八路干部讲条件。”

“这我知道。”

“什么条件你知道吗?”

“听说要是那个降了,给他个官做。”

“什么官?这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摆满了,总得拔一个再按下一个对不?你知道拔哪个坑吗?”

“哪个?”

“就拔你,他们站岗的对我说的。官小了人家不动心,官大了拔不动,就你这区长,名份不小,势力不大。答应那人要投降,叫他当区长。”

邓明三一听,立刻七窍冒烟,大骂了起来,说:“我做买卖还没这么赔过。弄了个汉奸帽子戴上,本还没收回来,就要撤我!我跟他拼了。这话靠实不靠实?”

智广说:“靠实不靠实我也不知道,反正无风不起浪。昨晚不是三姑娘伺候的饭局吗,干啥不找她来问问?”邓明三一叠声地叫人去喊三姑娘,外边答应着就有人去了。邓明三坐在炕上生闷气,刘四爷挑帘走了进来。

刘四爷看看智广,对邓明三小声说:“我要走了,你还有啥吩咐的,叫大侄子出去躲躲?”

邓明三说:“他是那边的人,也不必背他了。你把这两集收的税钱交给抗日区长,说这是我们代收的,不敢留下。另外那二百,是我个人送的慰问品,请八路同志赏脸收下,只要给我条后路,我决不干‘剿共班’那样丧天良的事……”

正说着,外边喊三姑娘来了。邓明三就住了嘴。

三姑娘睡眼惺松,披散着头发,似乎比昨天老了十年。一进门先打哈欠,懒洋洋地说:“刚给上眼,你又叫魂。”

邓明三没好气地说:“昨晚上卖了力气了,没少得赏吧?”

三姑娘似笑不笑地说:“你又不赎我从良,还不叫我做生意,我怎么混世?”

“混世的才要讲个良心义气。”

“我哪点没有义气?”

智广冲三姑娘送个眼色,笑笑说:“三姑娘别当真,我三叔是心里着急。他想知道金队长昨晚宴客的情形。”

“有啥说啥,干吗拍桌子吓耗子的。”

邓明三问:“昨晚是请那个八路干部吗?”

三姑娘说:“干部不干部咱不知道,反正穿的是八路军的破军装。

“金队长说啥哩?”

“他光叫我劝酒布菜,到说正事时候就把我支出去,叫我到他跟班的住的屋里去歇着了。”

智广问:“这么说你啥都没听见?”

三姑娘说:“中间隔着半个院子,那些小光棍见了我又嬉皮笑脸地光打哈哈,能听见啥?”

智广问:“一句也没听到?”

三姑娘说:“跟班的有两人留在上房听使唤,他们溜下来歇腿,从他们嘴里听到了一星半点。”

邓明三急问:“听到啥你可快说呀!”

“他们夸那个八路是硬汉子。”

邓明三问:“怎么硬法?”

三姑娘想一句说一句:“说金队长说,他们已经查出来这人是个大干部,决不会放他了。前些天给他出了假殡,八路知道他已死去,也不会再救他来。当前就两条路。硬顶下去,决不让他过了这个年;表示合作,想当官给官做,不想当官给他一笔钱,送他去大地方享福。”

邓明三问:“许他什么官?”

智广使个眼色说:“是叫他当区长,替我三叔吗?”

三姑娘说:“人家金队长说,想当区长就当区长,想当队长就当队长,想顶哪个角就叫那个角让位。有皇军作主。”

邓明三忙问:“那人说要干啥?”

三姑娘说:“硬就硬在这里,人家一个字不吐,连大气都没出。金队长没办法,就叫人拿了一套新棉裤棉袄来,对他说,你不愿说话也行,自己把这衣裳换上,就算讲和了。你要自己不穿,年初一我们当寿衣也要替你穿上。”

邓明三问:“换了没有?”

三姑娘说:“人家不是一句话没说,衣裳也不接,自己站起来回关他的房子去了。”

邓明三这才舒了口气,骂道:“这些贼攘的,就得八路军治他们。来,老三,给我烧口烟吧!人家那才叫汉子,咱是松三八!抽烟,活一天算一天!”

刘四爷告辞出去,智广也跟着出来,又回到了宋明通处。宋明通听了智广的报告,说道:“这就好了。你还有一个任务,办完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智广问:“什么任务?”

宋明通说:“今天,必须在今天,你想法进宪兵工作队见那人一面,告诉他组织了解他的表现,叫他坚持下去,组织上设法营救他。”

智广说:“这宪兵工作队可不好进,昨天我都到了门口,还给拦住了!”

宋明通说:“你不是认识了两个兵吗?汉奸再硬也怕主子,到他主子那儿想想办法。爷们,想想那个同志的英雄劲,咱有再大困难也比不上他难吧!我知道你准能想出办法来,叫他们知道,老八路厉害,小八路也不熊!”

一顶高帽,把智广戴得心里火热,自己也觉着自己是天下少有的能人了。他拿上存着的另一条烟,直奔洋楼而去。他出门的时候,见刘四爷和宋明通把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然后跨上他的小毛驴,飞跑出村了。



上午十点钟,智广到了日军兵营。

因为已是腊月二十九,工地上收工了。日本兵准许民工回家过年,因为他们自己也过旧年。从济南来了个慰问团,有女歌星,有“万才”,还有“文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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