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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亦恕与珂雪-第3章

小说: 亦恕与珂雪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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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第一天上班开始,她就很吸引我,我也很想更接近她。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每天碰面总会打招呼,点头微笑。但没多久我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又是迷糊造成的。那时她刚拿到公司给的名牌,把它挂在胸口。我跟她打招呼时,看了一眼她的名牌,然后念出:“曹礼妈。”

我正觉得这三个字念起来的音好像常听到时,只见她收起笑容,瞪了我一眼。我搞不清楚状况,摸着鼻子狼狈地回到我的办公桌前。后来我才搞清楚,她的名字是曹礼嫣,不是曹礼妈。我很想跟她解释这只是我的迷糊而已,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可是每次看见她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连续几天,她对我不理不睬也不跟我说半句话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曹……曹小姐,别来无恙吧。”

她只是抬起头看一下我,然后说:“你别来,我就无恙。”从此以后,只要看见她,我就会因羞愧而有些害怕,甚至觉得她很凶。我的个性是如果对一个女孩子感到害怕,就会觉得她很凶。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很想接近她。我总会在起身去倒杯水时,偷偷看她一眼。大东说得没错,我如果减少偷看她的时间,小说会写得更快。如果她刚好跟我视线相对,我会紧张得把杯子的水一饮而尽。

因为是热水,所以我常烫到,久而久之我的舌头便比一般人红一点。每天进公司时,我总会试着跟她打招呼。但我老觉得我的姿势和神情像极了在树叶间躲雨的猴子。今天也是如此。

离开她的视线后,我打起精神,再度挺起胸膛,走向我的办公桌。我的公司虽然不算小,但承包的工程都不大。我的工作性质很简单,画画设计图,跑跑工地,偶尔出去开开会。虽然上班时会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偷空写小说,这是人之常情,但工作要敬业不能摸鱼乃是真理。

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通常只要坐在办公桌前,我就会非常专注,像老僧入定。正因为专注,以致于常被电话铃声惊吓到。照理说,一个迷糊的人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专注这种特质,就像看到白雪公主不会联想到妓院一样。不过我的专注也是有所谓的生理时钟,只要快到下班时间时,就会隐约感到一股杀气,于是自然清醒,准备下班。按照惯例,我在下班前还会往曹小姐的方向看一眼。只要看到她起身离开公司,我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公文包,跟着离开。如果我够幸运能跟她一块等电梯,她会立刻改变方向,走向洗手间。

我只好一个人坐进电梯,让郁闷与我一同下坠。今天我仍然跟郁闷一起搭电梯下楼。从力学的角度而言,电梯上升时,人的体重会增加;电梯下降时,人的体重会减少。但在曹小姐不理我的情况下,即使在下降的电梯中,我仍然觉得自己变沉重。我渐渐体会到,人的感觉常会超乎物理定律之外。

因此就像电影里的超人总在公共电话亭换衣服一样,我总在电梯内改变思考模式,准备进入写小说的状态。离开电梯,走出公司大楼,右转约三百公尺,就会到达那家咖啡馆。推开店门,靠落地窗第二桌的桌上仍然摆着“已订位”的牌子。我还是坐回老位置,靠墙壁的桌子。

从公文包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琢磨着亦恕和珂雪的个人特质。想了一会后,我不自觉地拿起笔,又在白纸上乱画圆圈。正当我的思绪进入那群圆圈所构成的漩涡内时,“当当”声又来了。我将思绪游离漩涡后,再抬起头时,学艺术的女孩已经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眼睛看着窗外。

我正犹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时,她转过头,开始在桌子上找东西。她要找的东西似乎不在桌子上,于是又打开手提袋,翻来翻去。过了一会,她右手敲一下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将身体后躺,靠在椅背上,视线开始四处游移。当她的视线朝向右边时,刚好跟我四目相对。我点个头,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她虽因我的微笑而微笑,脸上表情却有些茫然,好像根本不认识我。照理说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她应该认得我才对啊。于是我也因她的茫然而茫然,像一只正在思考香蕉在哪里的猴子。我的个性是如果感到疑惑的话,看起来就会像只猴子,这是我妈说的。可能她看到我的反应有些诡异,便开口问:

“我们认识吗?”

“咻咻。”我回答。

“啊?”

“很多枝箭射来射去。”我又说。

“什么?”她的表情更茫然了。我叹一口气,只得说:“学科学的人。”

“哦……”她恍然大悟,“你是昨天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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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厉害,只经过短短一天,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太会认人。”她笑了笑,应该是听出我的话中“竟然”的涵义。

“这不能怪你,我天生长着一副间谍脸。”

“间谍脸?”

“嗯。我这种长相毫无特色,很不容易被认出,所以最适合做间谍。”

“呵呵,你真是爱说笑。这跟你的长相无关。”她顿了顿,接着说,

“其实最主要的因素是——我不是用‘脸’来判断每个人的样子的。”

“喔?”我很疑惑,“那你用什么判断?”

“感觉呀。”

“感觉?”我这只猴子,又要思考香蕉在哪里了。

“从我的眼睛看出去,人们的脸都长得差不多。”她边笑边说,

“所以我都是依赖他们给我的感觉,去判断个体的差异。”

“你的眼睛太奇怪了。”

“可能吧。”她接着说,“很多动物也未必光靠视觉来辨识个体呀,它们可能靠声音,也可能是气味。如果你养过狗就知道,你再怎么易容或戴面具,你养的狗还是可以轻易认出你来。”

“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我们毕竟是人啊。”

“人又如何呢?”她笑了起来,“从人们的眼睛看出去,狗呀、猫呀、猴子呀、老虎呀,它们的脸还不是都长得差不多。”虽然我还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我倒是想起一部电影。黑泽明的《影武者》中,跟武田信玄长得很像的影武者(替身),可以瞒过任何人,包括武田信玄的亲人,甚至是妻子,但却无法瞒过武田信玄的爱马。

“对了,我有画你哦,要不要看?”她摊开桌上的画本。

“好啊。”我站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

“咦?我的脸有这么方吗?”画中人物的脸四四方方,而且五官模糊,嘴边还长了几条触须。

“这是我的感觉呀。”

“我的脸明明是圆中带尖,怎么感觉也没办法感觉成四方形的吧。”我将视线离开画,问她:“你会把一个鸡蛋感觉成一本书吗?”

“这跟形状没有关系,只是我对你这个人的感觉而已。”她的手似乎拿着一只隐形画笔,在空中画来画去,然后指着那张画:

“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做事呀、个性呀都是硬硬的,线条不够smooth。所以对我而言,这就是你的‘脸’。”

“可是我又没留胡子,怎么会有这些须须呢?看起来好像……”

“好像狗,是吗?”她很开心,“你也有这种感觉吧,这就对了。”

“对个……”我硬生生把“屁”吞下,提高音量,

“你把我画得像狗,我当然会感觉到是一条狗了!”她笑得更开心,身体抖啊抖,抖落出很多笑声,“昨天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在很努力找寻某种东西,但不是用眼睛找,而是四处嗅呀嗅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说我像条狗。”

“我不是说你像狗。”她摇摇头,“我只是感觉到狗的特质而已。”听她狗啊狗啊地说,我心里有些闷。虽然我爸也曾说我像狗,不过那次是因为我趴在地上找掉了的钱。我仔细回想昨天在这里找灵感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觉得像狗吗?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等我回神时,刚好接触到她的目光。

“又感觉到狗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的感觉像……”

“像猴子吧,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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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她挺直身子,眼睛一亮,“就是猴子。”

“你跟我妈的感觉一样。”我笑了起来。我的个性是只要有人跟我妈的意见一致,我就会很高兴。

“对了,你刚刚在找什么?”

“笔呀。”她有些沮丧,“我老是迷迷糊糊的,今天又忘了带笔。”

“我也是很迷糊喔。”

“是吗?我感觉不出来耶。”她笑一笑,“如果是迷糊的猴子的话,很容易从树上掉下来喔。”说完后,她发现咖啡没了,便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

“你在做什么?”

“续杯呀。”她说,“我这样比,老板就知道我的咖啡要续杯。”她低头将视线放在画本时,翻了几页,指着一张画笑着说:“这张画的主题就是迷糊。”画中一个女孩子趴在地上,右手掀开床单,似乎朝床底下找东西。“迷糊?”我想不通画名的涵义。

“你看看,她左手拿着什么?右脚又穿着什么?”

“都是拖鞋吧。”

“是呀。但她竟然还在床底下找拖鞋,这难道不迷糊?”她笑着笑着,以致接不下话,于是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她只要同时想到左手和右脚各有一只拖鞋就好了,但她始终没办法同时想到手和脚,她一次只能想一样东西。”“你在画自己吧。”“对呀。”她笑了笑,“我一次只能想一样东西,于是常犯迷糊。”“看不出来。”我也笑了笑。

“我常常要坐电梯下楼,却是按了朝上的‘△’。”

“为什么?”

“因为电梯在一楼,所以我要叫电梯上来,然后载我下去呀。”

说完后,她一直笑。我也觉得很好玩,于是跟着笑。因为我总是看到她专注地凝视窗外,所以很难联想到她有迷糊的特质。印象中学艺术的人要么颓废、要么前卫,似乎没看过迷糊的。而且我觉得艺术家的思考比较轻,于是逻辑啊、想法啊,总是飘啊飘的,很难掌握落点和方向。不像我们这一种学科学的人,思考又硬又重,像混凝土和柏油路面。思考要转弯时,也是硬邦邦的,而且还要考虑弯道的离心力。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迷糊喔。”

“真的吗?”

“嗯。我常常在手心写字,只要随时摊开手心……”

说着说着,我朝她摊开手心,“就可以提醒自己,避免忘东忘西。”

“你手心有字哦。”

“是吗?”我将手心转向自己,上面写着:下午五点半市政府开会。

“哇!”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于是叫了出来。我从椅子上弹起,朝她说:“我先走了。Bye…Bye。”转身欲奔跑时,差点撞到正端着咖啡朝她走去的老板。老板双脚钉在地上,身子微弯并后仰,避过我的正面冲击。很难想象沉着冷静的人会有这么柔软的腰。“你还没付账。”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看来整间咖啡馆内的人,就只有他不迷糊。付了钱,冲出店门拦了辆出租车。到了市政府后才发现,公文包放在咖啡馆没拿。

第三章尴尬

我跑到市政府时,已经迟到十分钟。蹑手蹑脚地摸进会议室,在出席名单上签完名后,手机突然响起。慌张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还不忘低声骂一句。我的个性是只要手机在不该响起时响起,就会骂脏话。原来是电信的语音信箱打来的,催缴电话费的通知。我不等那个甜美的声音说完,就挂上电话。真可惜,声音这么好听,却去干这种讨债的勾当。正想找位子坐下时,发现很多人盯着我看。会议室太安静了,气氛又诡异,很像快要下大雨前原始丛林般的闷热;也像草原上的狮子准备扑杀猎物前的短暂宁静。

我意识到刚刚手机的响声和低骂声可能惊扰了他们,于是头皮发麻,感到一阵尴尬。我的个性是如果因迷糊而发生状况时,就会感到尴尬。在市政府开的这个会,主要是讨论在水鸟的栖息地附近盖电厂的问题。与会的人,大致上可分为专业人士、施工单位和环保团体三种。施工单位希望盖电厂,环保团体不要盖电厂,彼此的立场是冲突的。专业人士的立场则在中间,但有的偏施工单位,有的偏环保团体,还有的是在中间的中间。我老总是属于专业人士那种,不过他不想来,就叫我来代替。他只交代我,他的立场是中间的中间,要看苗头来决定倒向哪边。会议一开始,双方阵营分别上台演示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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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单位强调盖电厂是当务之急,仿佛没有这座电厂经济就会衰退,大家就可能在黑暗中呼喊亲人的名字,摸索亲人的双手。环保团体则不断提及那种水鸟是如何稀有,光听名字就很稀有,如果不保护这块栖息地,它们只能在寒风中啾啾哀鸣。双方演示文稿完后,接着进入讨论时间,会场弥漫着终于开战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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