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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声鹤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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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道周围都是朋友,大家都会知道这是游击队的通道。有两个一男一女的年轻人,样子很像学生,正由附近的茶店里注意着他们。

男学生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你是赶路呢?还是坐车到乡下?”他的头发又粗又浓,脸上显出饥饿的样子。

老彭凝视着他:“我是赶路。”

年轻人带着笑说:“刚才有些人转回去了,你们还是等今晚再走,如要急着走,离这半里的城墙上有个地方,你可翻墙过去,不过对小姐来说就困难了。”

老彭谢过他后,又回到黄包车上了。

这里到处都是中国人聚集,一个日本兵都没有。这儿的小黄包车夫和北平车夫一样,喜欢一面跑一面唠叨。

“每天有更多人参加他们。”他说。“这儿一定有几千人在西山,你愿意去吗?”他问同行的老车夫说。

“我太老了,”梅玲的老车夫回答说,“我过去曾参加义和团战争,但我现在已老了。”

“有一天我会杀死几个日本兵来让我心中痛快一番,在乡村他们没法对我们怎样。”

他们现在进了一个商业街,虽然现在吃午餐仍早了点,老彭却在一个饭店门口停下,把黄包车打发走了。他们进去租了间小房间。

“我们如何消磨这一天,也许可找一家小旅舍休息一些时间。白天日本兵不会搜查旅馆的,今晚咱们可以穿过城门,我们有口令。可是今晚无法到山上,得暂找一个村庄住下来,你还愿和我一起走吗?”

“我必须出城,而且愈快愈好。”

“这是一趟很苦的旅程。你必须买一些暖和的衣服,再加一件简单的棉袍于丝袍内。”

“博雅会担心我们。我们能否打个电话给他?”

“不,最好不要,我可寄一封信给他,今晚等他收到时,我们也走了。”

他们吃完了一餐清淡的午餐,梅玲无法吃下,脖子上的腺体又隐隐作痛。吃完了饭两人出去买了几件远行的衣服。老彭终于决定应该买两条毯子,梅玲还买了一件雨衣,和一件厚毛衣,又听老彭的话,买了两双软底的中国鞋子。

他们在一家前门外的小客栈订了一个房间,老彭叫梅玲休息,因为他们无法在午夜之前找到睡觉的地方,他的态度显得很慈爱、亲切,和博雅一样关心她。

天气不冷,老彭命令仆人把炉子点上。梅玲躺在床上休息。他把窗子关上,让火炉的火烧得正好。她看到他弯着腰拿起煤夹添火,非常感动。“彭先生,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慈祥的人。”

“我要你好好休息。”说完把门关上,就走出去了。

等到他回来,梅玲刚从睡梦中醒来。他一进门,她就醒了。

“我替你又买了两样。”

老彭把包裹打开,梅玲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双羊毛做的袜子,她发出了笑声。“这是你们男人的袜子,这叫我怎么能穿?”

“这是保暖的。”

“这又是什么?”

他拿着一双棉腿鞘,男女在冷时可穿在裤子外面,足部勒紧,顶头系好,只有臀部剪掉了。

“这是给你自己,还是给我呢?”

“当然是你啊?我已经有了,有了这两样,你就不会再冷了。”

“噢!彭大叔,你很会设想。穿上这些东西,我看起来一定像一个农妇了。”

“你现在最好穿上。”

梅玲很想穿上,但她还躺在床上,“把棉袍给我。”梅玲说。老彭递给她后,她拉上床帘,在床上开始穿衣服。她穿上了袜子,再穿腿鞘。发现没有裤子可以系腿鞘的绳子,因为她身穿西裤呀。

“哇,很好也很暖和。”

“女人为什么只穿丝袜,把小腿露在外面着凉呢?”老彭说。

“我现在必须写一张条子给博雅了”,她说,“我应该如何写才能使他安心呢?”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我无法提供你意见。”

她在桌边坐了数分钟,写完字条:

博雅兄:

发生意外,我只有不告而别实在无可奈何,请别误会。旅程上需要爬山涉水,但是那些只会增加我到上海见你的信心。我在你家打扰了一个月,代我谢谢你罗娜舅妈等人,彭君是一个质朴的君子,把我当亲人对待。我想他是柳下惠。情长纸短。请保重身体,直到我们再见。

妹莲儿上

梅玲拿给老彭看。当他看她的文字比一般大学生写得还好,很惊讶的样子。体裁属文言文,和现在这条不一样。看到他被称为“彭君”,又比喻为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笑了。

“我不值得你这样说。”老彭说。

“这是博雅对你的评价。”梅玲答说。

新买这些东西,他们需要一个篮子来放才行。等一切办好,他们就去吃晚饭了,再回到旅馆。老彭在七点左右到城门去观看一番,听说日本兵已经走了。

“我觉得很奇怪,下身从没被包得这么厚重。”她现在的丝袍上被罩了件灰色棉袍,看起来很像一个单纯的贫家女。

黄包车在泥沼的街道上发出吱嘎的响声。八点左右,他们到了城门边,内门的卫兵已撤走了,他们在黑夜中穿过一道六、七十尺的通道,走过被封的半圆形空间,他们看见五六个卫兵在外门值勤。

其中一个卫兵上来问话:“这么晚了你们去哪?”

“我们要赶路到城外的乡下去。”

卫兵手执手电筒照照老彭,又照了照行李和梅玲。

“你们今天早上来过吗?”

老彭不知如何回答,又说:“你可搜查行李,我们是赶路。”

 第六章(4)

卫兵又照了一会儿他们的面孔,而后说:“你得等一分钟!”他走开了,足足过了五分钟才慢慢由内门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柳条篮子,重重地放在踏脚板上。

“一些白米和蔬菜,是为你的朋友准备的,”这卫兵说,“没关系了,前面没有军人。”

老彭谢过以后,黄包车就通过城门。很快地他发现四周果然没有军人,他用手试摸着篮子里的东西,他碰到一些卷心菜叶。想抬起来,却发现篮子有七八十磅重。他使劲地抬到座位上,黄包车斜向一边。他又将手指伸进篮内,摸到一包子弹。这篮子一定是游击队今早没有成功出城而留下来的,或是有人传话说他要来。

“篮子里是什么?”梅玲由另一辆车上问。

“白米。”老彭说,“这卫兵认识我。”他不敢说,怕车夫听到。

道路又黑又不平坦,车杆上的灯影又映出车夫凌乱的脚步。虽然缓步慢行,黄包车还是晃来晃去,没有风,但晚秋的空气却冷得刺骨。梅玲呼吸到乡下新鲜空气,像鲜麻一样又干净又卫生,夹杂着植物的芳香和远方木柴的烧焦味,偶尔又掺杂着湿泥和家畜粪便的异味,在黑暗中更加显著。在暗淡的星光下梅玲也可看到高高的柳树、农舍和西山棱线的黑影,她往后躺,抬眼看见空中闪烁的星星,这是她在城里很少能看到的。今夜特别怪,又很刺激,也很美,她不了解为什么山边棱线这样远。她发现到了乡野的魅力。

“真好!”她感叹地说。

“什么真好?”老彭在她身后问。

“乡村、土地、山丘、星星,和晚上的新鲜空气……”

“我还以为你不喜爱哩。”他只是说了一句。

“为什么?”梅玲有点伤心地说。

“你们这些住在都市的有钱贵妇。”

“我不是贵妇。”

“可是博雅告诉我你结婚了。”

“我虽然结过婚,但我离开了他。”

“你们离婚了?”

“不,没有,他也没休掉我,我跑了……以后我再跟你说。”

梅玲还得转过头来说,说话很不方便。车夫都在注意听,老彭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照顾梅玲的责任突然落在他身上,他觉得很困扰,但也只好担当了,他和梅玲渐渐熟了,梅玲也深深让他百思不解。

他知道博雅为何迷恋她。他成熟的眼光可以看出来,她外表虽天真,但在她内心深处却不尽然。他看过很多男男女女,也听过不少的罗曼史,他认为青年男女似乎充满了欲望和热情。爱情总带着可怜的意味——情感越伟大,故事越悲惨。因此他对恋爱中的男女特别和气。当他看到梅玲衣冠不整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睛自然地避开了她,不是因为他对女性没有兴趣,而是他身为男人的自然反应。他的脑子把女性的魅力和五官的欲望归为一类,他所能看到的是抽象女性,而不是眼前可爱的少女。少女是渴望与情感的化身,女人的眼睛和声音是外在的表现,当他看到梅玲的眼睛和悦耳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感到怜悯,可怜这一双眼睛和嗓音控制了她必须遭到的劫运。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前面有急促的的脚步和热闹的声音。老彭用手电筒照了照看了看究竟。一群士兵似乎向他们走来,然而灯光太暗,看不清楚。

脚步声更近了,他们是敌还是友呢?这里是日军的占领区呀。

“也许是我们的人要进城突击了。”梅玲说。

“让我们抱最好的希望、最坏的准备吧。”老彭说,“别怕,轻松点。”但他也在担心车上的一篮炸药。

士兵现在已离他们十码之远了。有两个人掏出左轮枪。“谁在那边?”一个大叫着。

“我们是过路的人。”老彭答道。那人说的是中国话,他松了一口气。

出乎意料之外,他现在看到一个身穿黑袍,带着钢盔,眼睛和胡须一看便知是外国人的人。

老彭下了车说:“我们是中国人。”

“你们去哪里?”

“到山里去。”

“口令。”

“赶路。”

听到这话,士兵收回了左轮枪。

“同志。”他们几乎大叫起来,他们有六个士兵,除了那个外国人,只有两人有武器,穿军服。

“这外国人是谁?”老彭说道。

“他是意大利神父,我们要送他回城。”

那位神父看起来很疲劳,他也会说中文,只有外国人拥有的重音。“我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们都是好兄弟,我们也是上帝的子民。”

他的嘴很小,看起来很健谈。他提到“上帝的子民”又带着外国口音,士兵们都笑了,连车夫也一起大笑了,清脆的笑声在夜间的乡村里显得十分清楚。

“他不是坏人,我们捉到他是在一个庙里面,”首领说,“他似乎受过不少教育。我们要和外国人交朋友,所以送他到城门去。”

“离前面的村庄还有多远?”

“只有一里。”

老彭把首领带到车边,叫他提起竹篮,那个人立刻明白。

“我们要到村长家过夜,”老彭说,“我不能自己提去,你们回来时能否顺便带走?”

“可以,我们也要停在那里。”

士兵继续向前面城区走去,他们穿过一个石头桥,进了村庄,四处都安静了。他们到了大土院,认出了门楣上的字,就开始敲。

一个老人来开门,他姓李,他是这村庄最年长的人,他正等着欢迎老彭,土炕也烧热了。

车子走了,老彭和梅玲被带进屋里。房里空空的。

“敌人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老人解释说,“不能拿的也被烧毁破坏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那张桌子好像是用残骸做的。房间一边是宽宽的土炕,冬天由外面燃烧,上面放着粗粗的旧褥和旧被子。

“你们今晚睡在这边,虽不舒适,但很暖和的。”

老人大概六十岁左右,黝黑的双手及面孔,下巴留着稀疏的胡子。他从大土罐里倒出茶来,拿给客人。

“他是你女儿?”老人问。

老彭说,她是他的侄女,然后问:“这里安全吗?”

“喔,现在十分安全,日本兵已经向南方走了,在一个月前,他们曾经过这里,我们现在有人保护。这不仍是中国人的地方吗?我们的村民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两个儿子在山里。”

墙上挂着一管猎枪,老彭指着说:“你打猎吗?”

老人笑着说:“年轻时打过,不过九月七日我用那支枪杀过一个日本人。”

时候不早了,他们打算休息。梅玲睡在大炕的一侧,老彭睡中央,老人睡另一侧。黑夜中两个男人谈得很投机。

梅玲躺着想一些事,和过去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合衣躺着,只脱下鞋子,她现在觉得很暖和,就在夜里起来把腿鞘和袜子都脱掉了。她在城外一个村子里,而博雅却在舒服的家中。很难想起博雅,因为四周太新奇了,她感觉好远好远。但是她知道离北平墙仅几里路的地方——气氛全不一样了。今晚在路上看到的一些事都具有振奋人心的感觉,车夫、军人、外国神父,以及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清脆笑声,都和城市里熟悉的低语笑声、躲藏,以及恐惧一切不一样。她又想起了天空中一大片闪烁的星星和西山绵延的棱线。每件事在这儿都是伟大的、强壮的、自由自在的,就像在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笑声。

她蜷缩在毛毯内,把臀部四周小心地盖好,免得碰到硬的土炕。老彭正问老人如何生活,老人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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