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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浊世人间-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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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人间》


丑陋的美国人

《丑陋的美国人》是一部由美国作家贝·李德拉、尤珍·柏里二位先生合著的巨书,柏杨先生曾经很用心地看了五遍(其实没有五遍,而只是翻了翻罢啦,不过常听官崽训人读书时,往往以“我看了几遍”相勉,忍不住效上一法。)呜呼,那是一部非常可怕的偏激的书,贝尔和尤珍以一美国人的身份,竟然这样地猛揭美国驻外使节的底牌,暴露美国驻外使节的过失和丑态,显然地是在打击美国国际声望和破坏美国政府威信,我相信他们该多少“有点问题”,或被联邦调查局扣押,或被苦刑拷打,自动自发地惶恐认罪,才合乎逻辑。

奇怪的事就发生在这里,美国政府不但准许他们活着,甚至连关起来都没有。对该书的发行,不但没有查禁,反而把它拿到国务院大肆研究,认为它是一部“确实刺激思想”的评论,开始逐步改进。咦,未免离谱太远啦。如果换到别的国家,该两位作家恐怕早被请去“约谈”,不知谈到何时也。同时该书也绝不可能准许它流通,早派人逐户搜查,作为犯罪证据,大做起诉书来矣。

此乃美利坚合众国悲哀之处,亦是洋作家道德堕落之处,叨在同盟,言之痛心。兹随便摘出几段,以例其余。如有英文甚好的爱国同胞,将柏杨先生的见解译成英文,寄给美利坚,使其全国上下迷途知返,则对国际和平和美国国内安定的贡献,将和我一样地大。



当沙尔斯先生被征求当沙克汗大使时,他的第一句话是问:“沙克汗在哪里?”挖苦得未免太凶,不合中庸之道。而在他到任之后,为了一幅《东方星报》对他的讽刺漫画,竟把沙克汗国闹了个天翻地覆。但对于一个被冤挨了打的柯尔温先生,却大大地不耐烦,且看他对哥尔温先生说的是啥,他曰:“嗨,我的新闻官告诉我,你和坏女人打架。现在,你记住我的劝告,你这种行为会使美国蒙受不利的,我准备一俟你能够行为的时候,就送你回国。”

——中国作家决不敢描写中国驻外大使如此颟顸:一则是,中国作家比美国作家爱国;二则是,难道中国作家是傻瓜,不怕坐牢乎哉?

于是,沙克汗的总理奴安先生发表评论,他曰:

“美国人,我看不出有啥理由,为什么派这么一个愚蠢的人做我们的大使。”

“千万不要低估这个人,他本来是一个比大多数大使都要愚蠢的家伙,但对保护他的人,他却是很能干的。”

——呜呼,他真是沙尔斯先生的不幸,他如果被派到台北,大家巴结他都来不及,怎能招到如此重的不敬耶?



一个典型的外交官崽卓宾先生,风度翩翩,口舌流行,在“海外就业会”上,向一群可能申请去沙克汗国的听众,发表美国驻外人员的特点和要求,他曰:“你们要和外国人一起工作,但我们不希望你们因和他们一起工作而和他们同样地脏。不管你们派到哪里,你们都要和衣冠整洁的美国人相处的。同时大多数是未婚的,如果你们是未婚的话,在海外也不会寂寞。”

一位在七个国家做过领事的阿普顿先生感慨曰:

“我们征募海外工作人员的制度,一定有些错误。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每一个申请的人,都比他们现在的工作可以获得较多的收入。”

“那位老工程师怎样啦?”卓宾先生问。

“我想他可能有神经病,放着每年十五万美元的收入不要,却要到海外低度开发国家去工作。”

——作者贝尔和尤珍两位先生,显然要借此讽刺美国高阶层的昏庸。其实误矣。真正昏庸的还是该老工程师,出国不但无美金可嫌,还要赔账,天下有此呆子乎?而美国竟然有之。



一位最受柬埔寨人民欢迎的养鸡专家汤姆先生,向安全分署要求进口几千只美国小鸡和雄鸡,和花几千元发展一种用来把甘蔗研成粉质的机器。但主席厌恶地拒绝了他,并且告诫曰:

“汤姆,去年已经告诉过你,美寨两国政府所需要的是一些大的东西,那才是目前人民真正有帮助的东西……好的,好的,上级不重视,你还是放弃。”

——“上级不重视”,这句话好耳熟。

经过激辩,汤姆先生要辞职,书上描写主席在核准时的心情曰:

“主席注视着汤姆,心里想,如果汤姆和他上司接近,可能会发生反应的。但他想到,他在国会议会员中获得比汤姆更多的支持时,他就微笑了。”

——看样子主席先生也读过“后台学”,否则不会如此英明也。

“几天之后,汤姆返美。尚有两天可抵达的时候,他坐下来把他的意见写下来,以便向国会陈情和向新闻界发表,当时他内心非常愤怒。可是时过境迁,很多事记不起来了,写了三个钟头,仅只写了半页,结果决定登岸后再写。八个月后,当他回到他自己的农场时,他认为一怒而离开束埔寨,似乎是幼稚的行为。”

——“实干硬干,撤职查办。”美国也有。



书中最精彩的一段是关于布朗参议员的,虽然他在年轻时候,还不知道柬埔寨究竟是在非洲或在亚洲,但当他当选了美国参议员,并进了参议院外交委员之后,他的常识立刻大丰。

——此固是布朗参议员天纵英明,但却是非常符合中国传统,盖中国的传统是,权力就是知识,就是学问。

在布朗参议员决定访问越南时,美国驻越南大使克莱先生,事先开了一次全体会议,紧张而严肃地布置就绪。等布朗参议员来了之后,他曰:

“我没有准备任何访问日程,也没有准备任何访问计划,只请参议员告诉我们对什么有兴趣。”

——柏杨先生一向都认为美国在做官之道上是落后地区。看样子他们简直要迎头赶上。中国如果不再发明点新花样,真教人担心要糟。

布朗参议员的访问,书上曰:

(在参观越南士兵训练时)参议员对巴尔博士曰:“他射击这种步枪有多少次?向什么目标射击?”巴尔博士很快地和那位越南士兵谈了几分钟,越南士兵答道:在今天以前,他从没有见过无后坐力的步枪,实际上,他不是士兵,而只是一个伙夫,他对这种工作感到困惑,但觉行高兴,因为厨房里很热。于是巴尔博士向布郎参议员翻译曰:“参议员,他说他使用无后坐力步枪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他没有射击过,因为这种枪子弹非常缺乏;”然而,他说他希望有机会练习射击,并用它对抗共产党。

——柏杨先生已开始打听巴尔博士和命令他如此如此的克莱先生的通讯处,以便“做官大学堂”请他们当教习。这一套工夫,想不到洋大人也会,且有青出于蓝之势,教人觉得后生可畏。



最后,贝尔和尤珍二位作者先生提出两点:

第一、他们主张,派驻外国的使节一定要会驻在国的言语。

——误矣,连我们处交上处处可怜的驻处使节,差不多都不会说驻在国言语,以为只要会英文就行啦。美利坚人一生下来就会英文,诚是上帝的恩典,如再学其他言语,岂不自损尊严?

第二、他们指出,亚洲留美的学生,都是来自一个阶级,即亚洲较少城市的少数富有阶级的子弟。

——作者又在为敌张目啦,美国竟有这些败类,怎不令人扼腕?而最使人不平的,美国国务院还拿来研究,用以改进外交。呜呼,置政府威信于何地?美国之没有前途,不卜可知。

互相干你娘

骂者,唯人类才有的发泄愤怒的方法也。有啥不顺心的事,骂上两句,也就顺心。有啥不如意的事,骂上两句,也就如意。尤其妙的是,有啥下不了台的事,骂上两句,也就下了台。想当年阿Q被小D揍了一顿之后,面子磨不开,骂一声“儿子欺负老子”,世界既是如此之糟,便没有啥磨不开矣。

中国的国骂是“他妈的”,有至理存焉,柏杨先生幼时曾窍听大人谈话,道貌岸然的塾师对道貌岸然的叔父曰:“我操那妞儿的妈!”心中大惊,想不到望之似人君的人,跟我们顽童一般口出脏言。后来年龄渐长,在大衙门当差,有一次,伺候钦差大臣和省长逛花街,酒酣声热,省长对钦差大臣套交情,骂别的大官要人曰:“他阔气个啥,我丢他妈的!”是不是皇帝生了气,也丢他妈的皇后一番,文献不全,无法考证,但“他妈的”三字,经名作家品题,脱口而出,顺理成章,确是国骂,则无疑焉。

有国骂必有省骂,四川省骂曰:“格老子”,辽宁省骂曰:“妈拉巴子”,河南省骂得更精彩,曰“妈的某”,台湾省骂则不得不推崇“干你娘”矣。柏杨先生说的这些省骂,并未经立法机关通过,亦未经政府明令认定,自可言人人殊,亦自可死不承认。但一省有一个省骂,却似乎有此必要的。一九二零年代,张作霖大元帅率领东北军进关,横行霸道,乘火车从不付钱,语云:“后脑勺是护照,妈拉巴子是免票。”盖查票员向你要票时,你答一句“妈拉巴子”,他发现对象原来是个红胡子,便不再向你问第二句矣。而一九一零年代,河南的“妈的某”,也曾渲赫一时。当时袁世凯先生八方威风,则总统而皇帝,大干特干,他是河南人,于是操河南口音的人有福矣,无论干啥,都有优待,人力车夫一听叫车子的满口“妈的某”,就马上丧胆。是以台湾省的“干你娘”,有提倡的必要,以便传遍于全国,而弘扬于世界。且将来“干你娘”成了习惯,说不定可以从上海坐火车“干”到乌鲁木齐,一文钱不花也。

由国骂到省骂,可知中国因有五千年古老文化之故,连骂也离不开原始本钱,一味绕着女人的生殖器团团转。“他妈的”下边好像还少了一个字,特地去掉它神三个阶段,他的哲学相应也由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以便稍微高雅一点耳。而台湾省骂“干你娘”,则赤裸裸的仿佛更为结实。洋大人开骂,说你是“猪”,是“猴子”,是“驴子”,是“懦夫”,是Damn,从未涉及对方母亲或姐妹的性生活。而中国人则不分三七二十一,这大概是中国人进步之处。柏杨先生有一位朋友,一次和一法国人对骂,他祭出中国特产,痛骂其母其妹,该洋人大惑曰:“只要她们愿意,我无意见。”遇到这种对手,只好认输。

际此“干你娘”横飞,且有官崽它坐牢之际,台湾省骂似有严格规定的必要。兹隆重建议:在议会中互相“干你娘”的议员,不妨研究研究,制定法案,通令周知,以期一体遵行,如何乎哉?

第骂节

中国文字中最无法下界说的,莫过于“骂”。骂本来的意义应该是一种侮辱,你阁下骂了柏杨先生一顿,我准跳高。而柏杨先生骂了你阁下一顿,你也不会放过我,准回敬曰“干你娘”。不特此也,三国时代,诸葛亮先生在两军阵前,碰见王朗先生,几句“皓首匹夫,苍髯老贼”,王朗先生一听,大叫一声,活活撞死马下,这真是亘古之大骂。不过,骂之为物,用之于廉耻未混的朋友,其效尚宏,这年头王朗先生者流不多,多的是正人君子和道貌岸然,诸葛亮先生如果生到现在,骂了半天,别人无事,照样嘻嘻笑而笑嘻嘻,他自己恐怕反而会大叫一声,活活撞死马下也。

主要的是,“骂”一入官场,其意义即大变特变。柏杨先生在官崽大学堂担任教习,教的就是“挨骂学”,对此有精辟的阐扬,有志之士,可往旁听。夫“挨骂为升官之本”,有些人想挨骂还不可得。盖你收了红包的结果,如果不是挨骂,而是法律裁判,就一切都完了蛋矣。我们家乡有句俗话曰:“打是亲,骂是恩。”指父母对子女而言,而能给你官做的人就是父母,被人给官做的就是儿子、孙子、重孙子。君读明史,读到明年种种镜头,一定拍案叫绝。魏忠贤先生不过一个被阉割的地痞,可是因他可以给人官做。中央文武百官以及地方文武百官几乎全部拜在他的脚下当干儿子、干孙子、干重孙子,挤不到子孙圈里的官,便如丧考妣,以头碰撞,恨不得吃两斤巴拉松。既有如此跳圈之狂热,则像那种操操他的妈,或罚罚他的跪,不但不是侮辱,简直是一种异数。有些人在子孙圈之外徘徊流涕,想自己的妈被操,想跪上一年半载,还没有人肯下手哩。

时代进步,骂也跟着进步,操妈罚跪的时代已经过去,内容逐变得十分复杂。有那么一天,我在街遇见一个场面,两位都是从小汽车里钻出来的人物,无眼镜的问曰:“老板叫你去干啥?”戴眼镜的答曰:“挨了一顿骂,惨啦,惨啦。”我当时就告老妻曰:“记住那家伙,他马上就要升官。”老妻不信曰:“挨骂的人,还能升官?你真老糊涂。”愚妇之见,真是可叹。果然,前天翻报,升官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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