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第8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方孟敖不但没走,高大的身影竟到了自己的身边。
何孝钰也不知道是焦急还是紧张,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斜望见身边的水龙头被轻轻拧开了一点儿,一缕细细的水流了出来,方孟敖尽量使声音降到最小,径自在那里洗手。
“你要干什么?”何孝钰真急了。
“让开吧。”方孟敖的声音极轻地在她的耳边响起。
何孝钰退后了一步,望他的目光有些近于哀求了。
“不影响你爸睡觉,也保证他明天的早餐,给我一个小时。去洗手吧。”方孟敖说着占据了她面盆前的位置。
何孝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话便去洗手,方孟敖刚才打开的那一缕水一直在等着她。
“再加一碗面粉。”
何孝钰:“我爸吃不了那么多。”
方孟敖:“还有你,明早还有木兰。”
何孝钰真的很无奈,走过去用小碗又从面粉袋里舀了一碗面粉:“倒进去吗?”
方孟敖两手已经让开了:“你说呢?”
何孝钰真感觉自己今晚比任何时候都要傻,将面粉倒进了面盆里。
“拿热水瓶来,用一个大碗,倒三分之一的开水,加三分之二的凉水。”
何孝钰又去拿热水瓶、拿大碗,倒三分之一的开水,加三分之二的凉水。
方孟敖接过碗,一手将水均匀地倒进面粉盆,另一只手飞快而熟练地搅了起来。
何孝钰在边上看得不知是入神还是出神,目光既被他的动作吸引,眼睛还是忍不住望了一下二楼,又望向客厅的门。
何宅一楼客厅门外。
多少个夜晚,梁经纶也曾在门外这个地方站过,或是等候先生开会回来,或是没有任何原因,只从院内自己的小屋出来,愿意来这里站站,感受和他关系极亲近的两个人在这座小楼里。
今晚,此刻,还是这个地方,梁经纶站在这里却不知道置身何处。
“醋。”是方孟敖的声音。
“嗯。”何孝钰很轻却能听见的声音。
接着是梁经纶想象中何孝钰从碗柜里拿出了醋瓶。
方孟敖的声音:“倒50毫升。”
“嗯。”何孝钰的声音。
接着是梁经纶想象中何孝钰往面粉盆里小心地倒醋。
“够了。”
梁经纶的长衫下摆又轻轻地拂起来,他不能站在这里听两个人说话,可走出洋楼大门的小廊厅,下到两级石阶前他又站住了。
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在看天上的星星或是即将沉落的弯月。
何宅一楼客厅。
“有小苏打吗?”方孟敖开始揉面。
何孝钰没有再去望客厅的门或是二楼父亲的房间,她被方孟敖如此专业的揉面动作惊呆了。
“按500克面粉加50毫升醋、350毫升温水的比例,把面揉好,饧10分钟,再加5克小苏打,再揉一次。这样就不需要发酵了,蒸出的馒头照样松软。”方孟敖一边揉面,一边轻声地教道,“以后没有时间饧面,就用这个办法。”
“哪里学的?”何孝钰出神地问道。
“空军,飞虎队。”
“在空军还要自己做馒头?”
“去的第一年美国佬连飞机都不让你上。也好,帮他们洗衣服,做饭,包括擦皮鞋。陈纳德那老头倒喜欢上我了,第二年便手把手地教我。”
何孝钰突然觉得有一丝心酸涌了上来,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催方孟敖走的想法了。
何宅一楼客厅门外。
梁经纶已经在廊檐前的石阶上坐下了。不凭眼睛也不凭耳朵,凭他的感觉也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走。他会把握好回避的时间,把握不好的是自己现在的心绪。
他的感觉如此敏锐,这种敏锐随着他望向却望不见二楼的两眼闪现了出来。
他极轻极快地又站起来,向院门无声地走去,他想回望一眼二楼的窗,却没有回望。他知道何其沧没有睡,至少是现在已经醒了。
他走出了院门,站在院外那棵树干靠路的那边。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梁经纶的感觉是那样准确,何其沧确实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只是为了不让女儿知道自己醒了,腰脊不好,他也不愿去到窗边坐那把有靠背的椅子,黑着灯双手拄着那只拐杖支撑着坐在床边,静静地听一楼的动静。
其实,何其沧年过六十依然耳聪目明。国外留学多年,接受了不干预别人隐私的观念;家学渊源,又深知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的为老之道。守着一个从小就懂事听话的女儿,看着她渐渐长大了,便在她还上中学时就装作听力不好,给女儿留一个相对宽松的空间,好与同学往来,更为了减少女儿对自己的过于关心。
一楼客厅女儿和方孟敖的轻声对话哪一句他都听到了。
“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来的了吧?”是女儿的声音,好像比刚才的说话声要大了些。何其沧感觉到了女儿的用心,江苏老家有句话,这是带有一些“撇清”的意思。
“告诉了你,不要失望,也不许生气。”方孟敖的声音。
女儿没有回话。
方孟敖接着说道:“就想问问你,今天白天在民调会大门前,马汉山说我跟他打了赌,我说没有跟他打赌。你觉得是他在撒谎,还是我在撒谎?”
果然说到了白天民调会的事,方孟敖却又用如此调侃的话语,何其沧怎么都觉得这是在取瑟而歌,立刻有了警觉之色。女儿会怎么回答呢?
女儿的声音:“你来就为了问我这件事?”
方孟敖的声音:“当然还想问更多的事,今晚主要为了问这件事。”
女儿的声音:“那我只能说当然是他在撒谎。”
方孟敖的声音:“对了一半。他在撒谎,我也在撒谎。”
何其沧反感地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在撒谎呢?”
“因为他坏,我也坏。”
何其沧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
“现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沉默了片刻,才又传来方孟敖的声音:“刚才是开玩笑,想听我今晚来的真正目的吗?”
何其沧竖起了耳朵。
女儿没有接言。
“来看你。”方孟敖终于说出了这句何其沧担心的话。
女儿居然还是没有接言!
方孟敖接下来的声音让何其沧更是一怔:“我还想看看梁教授在不在。”
“都说完了吧?感谢你,馒头我也会做了。梁教授今晚不在,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女儿的语气和接下来的脚步声都微妙地传递出了嗔怪。
何其沧的布鞋向窗前走了过去,他想亲眼看着方步亭的这个大儿子赶快离开自己的家门。
路灯微照,何其沧的目光望向了小院的门,在门外没有发现方孟敖的那辆吉普。
何其沧的目光投向那条路的远处,另一盏路灯下停着方孟敖的车。
何其沧的目光沿着那条路慢慢收回,突然惊疑自己的眼睛——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踽踽走去,竟是梁经纶!显然是从自己院内刚离开不久。
何宅一楼客厅。
“梁教授不在也请你将我的话转告他。”方孟敖已经站到了客厅门前。
何孝钰开门的手又停住了。
方孟敖:“梁教授是我敬佩的人,我们稽查大队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何孝钰:“我一定转告。”
方孟敖:“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木兰爱上他了,可是不能爱上他。”
何孝钰倏地转过了身,紧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一个弟弟。他现在那个警察局副局长是配相的。其实他很可怜,他很爱木兰。”
何孝钰的目光又迷蒙了,这个组织发展的特别党员怎么看怎么不像!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窗前,何其沧的脸突然亮了,是被离院门约三百米处两个突然打开的车灯照亮的!
接下来的情形让他不敢相信!
他亲眼看见,梁经纶走到了车灯前约五米处站在那里,接着车上跳下两个人,一左一右扭住了他的双臂!
梁经纶被拖着,很快被塞进了那辆车!
那辆车十分疯狂,往后一倒,压倒了一片路旁园工栽修的灌木,车速不减,一百八十度滑了个半圆,向校门方向驰去了。
何其沧看清了那是一辆警车!
何宅一楼客厅。
“何伯伯。”竟是方孟敖先听见了二楼的脚步,发现了站在二楼楼梯口的何其沧。
“爸……”何孝钰惊望着父亲。
何其沧的脸从来没有这么难看,扶着楼梯,脚步也从来没有这么急促。
何孝钰立刻迎了上去,搀着他的手臂,却没有减缓他的步速。
方孟敖也看出了何其沧的异样。
何其沧径直走向电话,抄起话筒拨了起来,手在微微颤抖。
“爸,怎么了?您这时给谁打电话?”何孝钰更惊慌了。
何其沧没有理她,话筒紧贴在耳边。
何孝钰的眼睛,方孟敖的眼睛,何其沧耳边的话筒!
因是深夜,话筒里的声音很清晰,能听出十分傲气:“北平行辕留守处。你是哪里,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打电话?”
“我找李宗仁!”何其沧的声音竟如此气愤,“叫他起床,接我的电话!”
方孟敖和何孝钰的目光惊疑地碰在了一起。
话筒那边的人语气也和缓了许多:“请问您是谁?”
何其沧的声音依然很激动:“国府的经济顾问,我叫何其沧!”
话筒那边的声音:“原来是何校长,失敬。能不能够请问,如果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明早六点打电话来?”
何其沧的情绪稳定了些:“不紧要我现在会打电话吗?”
话筒那边的声音:“那能不能请何校长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我好请示。”
何其沧情绪已经控制住了,语气却仍然气愤:“刚才,就在我的家门口,我的助手被你们的警车抓走了!”
何孝钰的眼惊大了!
方孟敖的神情也立刻凝肃了!
话筒那边的声音:“何校长,请告诉我您助手的姓名,有没有职位。”
何其沧:“梁经纶,燕京大学经济系教授。”
话筒那边的声音:“明白了。何校长,可不可以这样,我先向李宇清副官长报告,请他来接您的电话?”
何其沧沉吟了片刻,答道:“可以。”
方孟敖打开了水龙头,洗手:“何校长,您看清楚了是警车吗?”
何其沧拿着话筒,并没有看他,当然不会回话。
方孟敖也并不尴尬,转问何孝钰:“木兰是不是说她被孟韦关在家里?”
何孝钰望了一眼父亲,只点了一下头。
方孟敖大步走了出去。
真正的大门,真正的大石头狮子,碘钨灯,探照灯,泛蓝的钢盔,泛蓝的卡宾枪!
国民党北平警备司令部是北平市真正最阔绰的衙门。前身曾经是袁世凯的总统府,后来又是段祺瑞执政府。抗战胜利,国民党接收北平成了十一战区长官司令部并北平警备司令部。十一战区撤销,北平行辕成立,李宗仁不愿与蒋介石嫡系的警备司令部合署办公,将行辕设在中南海。偌大的一座前执政府便让警备司令部独占了。
半夜了,军车、警车、摩托车还呜呜地开进去,开出来!
这间高有五米、大有一百平方米的办公室就是当年袁世凯御极、段祺瑞执政的地方。
陈继承的大办公桌靠墙对门摆着,面前是一大片长短沙发,沙发后面靠着墙是一圈靠背座椅。当然靠背最高的还是他办公桌前那把座椅。他喜欢坐在这里开会,把那些可以抓人杀人的人叫到这里来,居高临下听他们说谁该抓谁该杀,然后自己说去抓谁去杀谁,这时便会有一些袁世凯的感觉,或是段祺瑞的感觉。这很过瘾。
近一个月来陈继承坐在这里却一直焦躁,他的司令部西边就是和敬公主府,原来准备安排给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稽查大队住,不料被方孟敖大队让给了东北学生,日夜喧闹,声声入耳,竟不能去弹压。忍了又忍,今天不能忍了。
下午,他在这里向蒋介石告了御状,报告了李副总统、傅总司令还有国防部调查组种种暧昧举动,圣意竟然也很暧昧,电话那边只偶尔发出浓重的奉化口音“嗯,嗯”。唯一让自己安慰的是,提到有共产党在煽动学潮时,才终于听到了那一声“娘希匹”!指示非常明确,共产党要抓!
行动是天黑后开始的。行辕的人不能叫,剿总的人不能叫,面前的沙发座椅就显得有些空空落落。因此陈继承的兴头便没有往日高,闭着眼坐在那把高椅子上,反复回味下午给总统打电话的情形。
桌上的电话铃声吸引了陈继承的眼睛,他从五部电话机中看出了是第二部电话在响,于是便有意不急着去接。
一直陪着他默坐的那些人便都望向了那部电话。
有资格坐在沙发上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徐铁英,北平警察局长兼警备司令部侦缉处长,还有一重身份是中统北平区的主任,哪一个身份他都必须参加。
另一个是生面孔,一身灰色夏布中山装,年纪在四十左右,白白净净,乍看给人一种错觉,像个拘谨的文员;可此人的身材太打眼了,坐在那里也比徐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