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第5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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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辰,字居垣,全椒人。崇祯元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巡视西城。内
使周二杀人,牒司礼监捕之,其人方直御前,叩头乞哀。帝曰:“此国家法,朕
不得私。”卒抵罪。出按河南,条奏至三百余章,弹劾不避权势。九年,还朝。
京师戒严,光辰分守东直门,劾兵部尚书张凤翼三不可解,一大可忧。帝以凤翼
方在行间,寝其奏。
时帝久罢内遣,然以边警,诸臣类萎腇不任,仍分遣中官卢维宁等总监通、
津、临、德等处兵马粮饷,而意颇讳言之。光辰疏请罢遣,帝怒,召对平台。风
雨骤至,侍臣立雨中,至以袖障溜。久之,帝召光辰责之。光辰对曰:“皇上以
文武诸臣无实心任事,委任内臣。臣愚以任内臣,诸臣益弛卸不任。”帝大怒,
声色俱厉,将重谴光辰,而迅雷直震御座,风雨声大作。光辰因言:“臣往在河
南,见皇上撤内臣而喜。”语未终,帝沉吟,即云“汝言毋复尔”,然意亦稍解。
人谓光辰有天幸云。时张元佐以兵部右侍郎出守昌平,同时内臣提督天寿山者即
日往。帝顾阁臣曰:“内臣即日往,侍臣三日未出,朕之用内臣过耶?”翼日有
诏,光辰镌三级调外。
久之,由浙江按察司照磨召为大理寺正,进太仆丞。十三年五月,复偕诸大
臣召对平台,咨以御边、救荒、安民之策。光辰班最后,时已夜,光辰独对烛影
中,娓娓数百言,帝为耸然听。明日谕诸臣各缮疏以进。寻移尚宝丞。陈罢练总、
换授、私派、佥报数事,报闻。历光禄少卿、左通政。十五年五月,复偕诸臣召
对德政殿,备陈贼形势。帝悦,擢左佥都御史。无何,以救刘宗周,仍镌三级调
外,事具《宗周传》。明年丁父忧。福王时,起故官。未赴,国变,家居二十余
年卒。
赞曰:明自神宗而后,士大夫峻门户而重意气。其贤者敦厉名检,居官有所
执争,即清议翕然归之。虽其材识不远,耳目所熟习,不能不囿于风会,抑亦一
时之良也。遭时孔棘,至救过不暇,顾安得责以挽回干济之业哉?
卷二百五十五 列传第一百四十三
○刘宗周(祝渊王毓蓍)黄道周(叶廷秀)
刘宗周,字起东,山阴人。父坡,为诸生。母章氏妊五月而坡亡。既生宗周,
家酷贫,携之育外家。后以宗周大父老疾,归事之,析薪汲水,持药糜。然体孱
甚,母尝忧念之不置,遂成疾。又以贫故,忍而不治。万历二十九年,宗周成进
士,母卒于家。宗周奔丧,为垩室中门外,日哭泣其中。服阕,选行人,请养大
父母。遭丧,居七年始赴补。母以节闻于朝。
时有昆党、宣党与东林为难。宗周上言:“东林,顾宪成讲学处。高攀龙、
刘永澄、姜士昌、刘元珍,皆贤人。于玉立、丁元荐,较然不欺其志,有国士风。
诸臣摘流品可也,争意见不可;攻东林可也,党昆、宣不可。”党人大哗,宗周
乃请告归。
天启元年,起仪制主事。疏言:“魏进忠导皇上驰射戏剧,奉圣夫人出入自
由。一举逐谏臣三人,罚一人,皆出中旨,势将指鹿为马,生杀予夺,制国家大
命。今东西方用兵,奈何以天下委阉竖乎?”进忠者魏忠贤也,大怒,停宗周俸
半年。寻以国法未伸请戮崔文升以正弑君之罪,戮卢受以正交私之罪,戮杨镐、
李如桢、李维翰、郑之范以正丧师失地之罪,戮高出、胡嘉栋、康应乾、牛维曜、
刘国缙、傅国以正弃城逃溃之罪;急起李三才为兵部尚书,录用清议名贤丁元荐、
李朴等,诤臣杨涟、刘重庆等,以作仗节徇义之气。帝切责之。累迁光禄丞、尚
宝、太仆少卿,移疾归。四年,起右通政,至则忠贤逐东林且尽,宗周复固辞。
忠贤责以矫情厌世,削其籍。
崇祯元年冬,召为顺天府尹。辞,不许。明年九月入都,上疏曰:
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靡宁。然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何以致唐、
虞之治?夫今日所汲汲于近功者,非兵事乎?诚以屯守为上策,简卒节饷,修刑
政而威信布之,需以岁月,未有不望风束甲者,而陛下方锐意中兴,刻期出塞。
当此三空四尽之秋,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
日,此计之左也。
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非国计乎?陛下留心民瘼,恻然恫辟,而以司农告
匮,一时所讲求者皆掊克聚敛之政。正供不足,继以杂派;科罚不足,加以火耗。
水旱灾伤,一切不问,敲扑日峻,道路吞声,小民至卖妻鬻子以应。有司以掊克
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上官以催征为考课,而黜陟之法亡。欲求国家有府库之
财,不可得已。
功利之见动,而庙堂之上日见其烦苛。事事纠之不胜纠,人人摘之不胜摘,
于是名实紊而法令滋。顷者,特严赃吏之诛,自宰执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而
贪风未尽息,所以导之者未善也。贾谊曰:“礼禁未然之先,法施已然之后。”
诚导之以礼,将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无狗彘之心,所谓禁之于未然也。今一切
诖误及指称贿赂者,即业经昭雪,犹从吏议,深文巧诋,绝天下迁改之途,益习
为顽钝无耻,矫饰外貌以欺陛下。士节日隳,官邪日著,陛下亦安能一一察之。
且陛下所以劳心焦思于上者,以未得贤人君子用之也,而所嘉予而委任者,
率奔走集事之人:以摘发为精明,以告讦为正直,以便给为才谞,又安所得贤者
而用之?得其人矣,求之太备,或以短而废长;责之太苛,或因过而成误。
且陛下所擘画,动出诸臣意表,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救过不给,谗谄者因
而间之,猜忌之端遂从此起。夫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耳目有
时壅;凭一人之英断,而使诸大夫国人不得衷其是,则意见有时移。方且为内降,
为留中,何以追喜起之盛乎?数十年来,以门户杀天下几许正人,犹蔓延不已。
陛下欲折君子以平小人之气,用小人以成君子之公,前日之覆辙将复见于天下也。
陛下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不已,
流为猜忌;猜忌不已,积为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潜滋暗长而不自知者。诚能建
中立极,默正此心,使心之所发,悉皆仁义之良,仁以育天下,义以正万民,自
朝廷达于四海,莫非仁义之化,陛下已一旦跻于尧、舜矣。
帝以为迂阔,然叹其忠。
未几,都城被兵,帝不视朝,章奏多留中不报。传旨办布囊八百,中官竞献
马骡,又令百官进马。宗周曰:“是必有以迁幸动上者。”乃诣午门叩头谏曰:
“国势强弱,视人心安危。乞陛下出御皇极门,延见百僚,明言宗庙山陵在此,
固守外无他计。”俯伏待报,自晨迄暮,中官传旨乃退。米价腾跃,请罢九门税,
修贾区以处贫民,为粥以养老疾,严行保甲之法,人心稍安。
时枢辅诸臣多下狱者,宗周言:“国事至此,诸臣负任使,无所逃罪,陛下
亦宜分任咎。禹、汤罪己,兴也勃焉。曩皇上以情面疑群臣,群臣尽在疑中,日
积月累,结为阴痞,识者忧之。今日当开示诚心,为济难之本,御便殿以延见士
大夫,以票拟归阁臣,以庶政归部、院,以献可替否予言官。不效,从而更置之,
无坐锢以成其罪。乃者朝廷缚文吏如孤雏,而视武健士不啻骄子,渐使恩威错置。
文武皆不足信,乃专任一二内臣,阃以外次第委之。自古未有宦官典兵不误国者。”
又劾马世龙、张凤翼、吴阿衡等罪,忤帝意。
三年以疾在告,进祈天永命之说,言:
法天之大者,莫过于重民命,则刑罚宜当宜平。陛下以重典绳下,逆党有诛,
封疆失事有诛。一切诖误,重者杖死,轻者谪去,朝署中半染赭衣。而最伤国体
者,无如诏狱。副都御史易应昌以平反下吏,法司必以锻炼为忠直,苍鹰乳虎接
踵于天下矣。愿体上天好生之心,首除诏狱,且宽应昌,则祈天永命之一道也。
法天之大者,莫过于厚民生,则赋敛宜缓宜轻。今者宿逋见征及来岁预征,
节节追呼,闾阎困敝,贪吏益大为民厉。贵州巡按苏琰以行李被讦于监司。巡方
黩货,何问下吏?吸膏吮脂之辈,接迹于天下矣。愿体上天好生之心,首除新饷,
并严饬官方,则祈天永命之又一道也。
然大君者,天之宗子;辅臣者,宗子之家相。陛下置辅,率由特简。亦愿体
一人好生之心,毋驱除异己,构朝士以大狱,结国家朋党之祸;毋宠利居成功,
导人主以富强,酿天下土崩之势。
周延儒、温体仁见疏不怿。以时方祷雨,而宗周称疾,指为偃蹇,激帝怒,
拟旨诘之。且令陈足兵、足饷之策,宗周条画以对,延儒、体仁不能难。
为京尹,政令一新,挫豪家尤力。阉人言事辄不应,或相诟谇,宗周治事自
如。武清伯苍头殴诸生,宗周捶之,枷武清门外。尝出,见优人笼箧,焚之通衢。
周恤单丁下户尤至。居一载,谢病归,都人为罢市。
八年七月,内阁缺人,命吏部推在籍者,以孙慎行、林钎及宗周名上。诏所
司敦趋,宗周固辞不许。明年正月入都,慎行已卒,与钎入朝。帝问人才、兵食
及流寇猖獗状。宗周言:“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
轻。诸臣畏罪饰非,不肯尽职业,故有人而无人之用,有饷而无饷之用,有将不
能治兵,有兵不能杀贼。流寇本朝廷赤子,抚之有道,则还为民。今急宜以收拾
人心为本,收拾人心在先宽有司。参罚重则吏治坏,吏治坏则民生困,盗贼由此
日繁。”帝又问兵事。宗周言:“御外以治内为本。内治修,远人自服,干羽舞
而有苗格。愿陛下以尧、舜之心,行尧、舜之政,天下自平。”对毕趋出。帝顾
体仁迂其言,命钎辅政,宗周他用。旋授工部左侍郎。逾月,上《痛愤时艰疏》,
言:
陛下锐意求治,而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施为次第犹多未得要领者。
首属意于边功,而罪督遂以五年恢复之说进,是为祸胎。己巳之役,谋国无良,
朝廷始有积轻士大夫之心。自此耳目参于近侍,腹心寄于干城,治术尚刑名,政
体归丛脞,天下事日坏而不可救。厂卫司讥察,而告讦之风炽;诏狱及士绅,而
堂廉之等夷;人人救过不给,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成独断,而谄谀之风日长。
三尺法不伸于司寇,而犯者日众,诏旨杂治五刑,岁躬断狱以数千,而好生之德
意泯。刀笔治丝纶而王言亵,诛求及琐屑而政体伤。参罚在钱谷而官愈贪,吏愈
横,赋愈逋;敲扑繁而民生瘁,严刑重敛交困而盗贼日起。总理任而臣下之功能
薄,监视遣而封疆之责任轻。督、抚无权而将日懦,武弁废法而兵日骄,将懦兵
骄而朝廷之威令并穷于督、抚。朝廷勒限平贼,而行间日杀良报功,生灵益涂炭。
一旦天牖圣衷,撤总监之任,重守令之选,下弓旌之招,收酷吏之威,布维新之
化,方与二三臣工洗心涤虑,以联泰交,而不意君臣相遇之难也。得一文震孟而
以单辞报罢,使大臣失和衷之谊;得一陈子壮而以过戆坐辜,使朝宁无吁咈之
风。此关于国体人心非浅鲜者。
陛下必体上天生物之心以敬天,而不徒倚风雷;必念祖宗鉴古之制以率祖,
而不轻改作。以简要出政令,以宽大养人才,以忠厚培国脉。发政施仁,收天下
泮涣之人心,而且还内廷扫除之役,正懦帅失律之诛,慎天潢改授之途。遣廷臣
赍内帑巡行郡国为招抚使,赦其无罪而流亡者。陈师险隘,坚壁清野,听其穷而
自归。诛渠之外,犹可不杀一人,而毕此役,奚待于观兵哉。
疏入,帝怒甚,谕阁臣拟严旨再四。每拟上,帝辄手其疏覆阅,起行数周。
已而意解,降旨诘问,谓大臣论事宜体国度时,不当效小臣归过朝廷为名高,且
奖其清直焉。
时太仆缺马价,有诏愿捐者听,体仁及成国公朱纯臣以下皆有捐助。又议罢
明年朝觐。宗周以输赀、免觐为大辱国。帝虽不悦,心善其忠,益欲大用。体仁
患之,募山阴人许瑚疏论之,谓宗周道学有余,才谞不足。帝以瑚同邑,知之宜
真,遂已不用。
其秋,三疏请告去。至天津,闻都城被兵,遂留养疾。十月,事稍定,乃上
疏曰:
己巳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