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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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将有四更,明月渐渐上来,遂乘着月色,咿咿哑哑,复回原路。不消几日,早又到仪征。青云、野鹤见本船窄小,恐长江中不便行走,遂雇了一只大船,请小姐上了大船。小姐叫王小泉夫妻弃了小船,王小泉遂寻人卖去。于是一行五人在大船上出了江口,望荆襄川河一路而进。
正是:
燕子自寻王谢垒,马蹄偏识五陵家。
一枝归到名园里,依旧还开金谷花。
且按下蕊珠去蜀中不题。·
却说船中这些幼女到了五更,见窗门半开,因说道:“我们怎这样要睡,连窗门都不曾关,幸而不曾遗失物件。”又停了一会,天色大明,一齐起来梳洗,祇不见江小姐走来。众女子道:“江小姐连日啼哭,想是今日睡着了。”一个小女子,连忙走到江小姐睡的床边,揭帐一看,那里有个江小姐。便吃了一惊,连忙将被窝揭开看时,已空空如也。忙叫道:“不好了,江小姐不见了!”众女子听见,也连忙走来,但见床帐被褥依然,一双睡鞋儿,尚在床前。众女子看罢,俱大惊道:“我们见他连日不言不语,似有无限伤心,如今又窗口未关,一定是投河死了。”
众女在舱中嚷做一团,早被小太监听见,报知姚太监。姚太监吃这一惊不小,忙走来询问众女。又看见窗口未关,方信是投入河中死了,不禁跌足捶胸道:“我为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机,要将他进与圣上,学新台故事,已拿稳一片锦美前程。今因不曾提防,被他偷死了,岂不一旦付之东流?可恼,可恨!如今要你这些歹不中怎么,祇好与俺内官们捧足提壶罢了。”又想起江太师再三嘱托,遂分付众人打捞殡殓。众人忙了一日,那见影响?姚太监兴致索然。到了次日,祇得带领众女,起早到京,不论好歹,点入宫中去了。
正是:
阴阳配合古人同,今日缘何点入宫?
想是前生淫欲甚,却教今世伴公公。
却说双状元出海开船,正是太平景象,海不生波,一连半月,早过了美女峰、黑水河、莲花漾,又过了许多山岛。不一日,早到了朝鲜地方,舵公抛锚打橛。早有朝鲜国地方官,看见南船拢岸,便着通事舍人前来探问。这边船上早扯起封王旗号。通事舍人见了,连忙走上船来,相见说道:“不知天使来临,失于迎接。不知天使大人,官居何职?当此重任来封吾王,乞天使说明,以便通报。”双星说道:“学生是天朝新科双状元,奉皇上恩命,因国祚升平,欲普天同乐。念尔朝鲜诸国,久尊圣化,故特遣使臣,救封汝主。可速渝知来意,使王受爵。”
通事舍人听了大喜,连忙起身报知国王,细说其事。国王大喜,遂率领文臣武将,一齐出城,旌旗遍地,斧钺连天,一对对直摆到船边来接。通事舍人上船说了一遍。双状元遂将圣旨敕文,以及诸般礼物,先搬上岸来,叫人赍捧在前。双星穿带了钦赐的一品服色,上罩着黄罗高伞,走出船头。许多番兵番将看见,忙一齐跪接。早有朝鲜国王,亲到船头,拱扶着双状元上岸,敦请双状元坐轿,国王乘马,一齐番乐吹打迎入城来。
到了国王殿上,已排列香案,宝烛荧煌,异香缭绕。双状元手擎圣谕,立在殿上开读,国王俯伏阶前恭听。双星读罢诏书,国王山呼谢恩已毕,然后大摆筵宴,请双星上坐,国王下陪。一时间吃的是熊掌驼峰,猩唇鲤尾,听的是胡笳羯鼓,许多异音异乐。国王见双状元年少才美,十分敬重,亲自捧箸进爵,尽欢畅饮。饮毕,然后送双状元馆中歇宿。双状元住有数日,因要封别国,遂辞了国王上船。国王备了称臣的谢表,并诸般贡礼,又私送了双星许多奇珍异宝,双星然后开船。
于是逐次到了日本、高丽、大小琉球,一一封完。双星正欲打点回朝,不期未封诸国,晓得不封他们,大家不忿起来,遂约齐了大小百十余国,各带了本国人马,一路追来。岸上番王番将,水中战舰艨艟,随后追来。此时双星尚有封过的各国番将护送,连忙报知道:“列国争封,各王带领番将追袭,乞状元主张。”双星见说,暗吃一惊。因想道:“我奉诏封王,祇得这几处。今已完矣,并未曾计及他国,今来争竞,如之奈何?”踌躇了半晌,因想道:“幸钦命有便宜从事四字,除非如此这般,方可退得这些凶顽。”遂传了通事舍人来说道:“我奉皇命而来,因尔等朝鲜诸国,素服王化,贡献不绝,故敕书封及。其余诸国,声气未通,如何引例来争?你可与我在平地上,高筑土台,待我亲自晓谕诸王。”
说尚未完,祇听得轰天炮响,水陆蜂拥齐到,乱嚷乱叫。这边船上通事舍人忙立在船头,乌里乌辣,翻了半日。祇见各国王乱舞乱跳,嘻嘻哈哈的,分立两旁。通事舍人遂叫人在空地上,筑起高堆,不时停当。
次日平明,双状元乌纱吉服,带领侍从,走到台上高坐,左右通事站立。各国王见台上有人,都到台下,又乌辣了一番。双星问通事道:“他们怎么说?”通事道:“他说一样国王,为何不封?若不加封,难以服众。”双状元说道:“天有高卑,礼分先后。从无不来而往,无故而亲之道。天朝圣度如天,草木皆所矜怜,何况各国诸王,岂有不加存恤之理?但至诚之道,必感而后通﹔声响之理,必叩而后应。如朝鲜、琉球等国,久奉正朔,恪遵臣礼,吉凶必告,兴废必通,故封从伊始。至于各国各王列土,不知何地名号,不知何人从无所请,却教朝廷恩命,于何而加?今忽纷争,岂以使臣单宣仁义,未及用武,遂欲肆凶逞悖耶?使臣虽止一人,而天朝之雄兵猛将,却不止一人。本当奏知天王,请加挞伐,但念尔诸王争封,本念愿是慕义向化,欲承声教,非有他也。故推广天王之量,不加深究,而曲从其请。但须各献所有,以表进贡之诚,然后速报某国某王,我好一例遵旨加封,决不食言。”
通事舍人遂高声向台下将双状元之言,细细翻了一遍。祇见诸王,又乌里乌辣的翻了一会,遂一齐拍掌,跑马的跑马,使刀的使刀,捉对儿奔驰对舞。又不一时,俱跑到台前下马,额头跳跃。双状元又问通事道:“这又怎么说?”通事说道:“方纔状元宣谕,见肯封他,故此欢喜。跑刀使刀,与状元看赏,以明感激。所谕贡物,一时不曾备得,随即补上,乞天使少留。今俱在台下领封。”双星道:“既是这等,你可报来。”通事舍人遂将各国各王,一一报将上来。双星见一个,封一个,不一时,百余国尽俱封完。各王大喜,遂将带来的许多珍奇异宝,一齐留在台下,又在地下各打一滚,翻身上马,呼哨一声,如风雷掣电而去。
正是:
分明翰苑坐谈儒,忽被谗驱虎豹区。
到此若无才足辩,青锋早已丧头颅。
双星见他们去了,方放下一天惊恐。又问通事道:“台下这些东西,他们为何留下而去?”通事说道:“这些东西,是他们答谢天使的。”双星道:“既是如此,你可为我逐件填注,即作各国之贡,我好进呈天子,以见各国款奉之诚,不必又献了。”通事说道:“这是他们送与天使之物,为何不自己收留,反作公物,进与朝廷?”双状元笑道:“我天朝臣子,为国尽忠,岂存私肥己耶?”通事听了,不胜称赞天朝好臣子,遂填写明白,着人搬上船来。又着人报知各国,尽皆称羡。双状元上船,通事诸人,又送过了许多地界,将到浙省地方,方纔别去。
正是:
被人暗算去封王,逐浪冲波几丧亡。
今日功成名亦遂,始知折挫为求凰。
双星一路平安归国不题。却说蕊珠小姐,从长江又入川河,一路亏得船家婆子服侍,在路许多日子,到了起旱的所在,青云雇了一乘骡轿,一齐起早。又行了许多日子,方到了四川成都双流县地方。青云先着野鹤去报夫人,细细说知缘故。双夫人听了,大惊大喜,连忙打发仆妇,一路迎来。众仆妇迎着了,忙到江小姐轿前揭帘偷看,见小姐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各各磕头道:“贱婢是太夫人差来迎接小姐的。”小姐见了,甚是喜欢道:“多谢太夫人这般用心,又劳你们远接。”于是兴兴头头,管家们打着黄罗大伞,前呼后拥,一路上说是双状元家小,京中回来的,好不热闹。
不一时到了家中,双夫人出到厅前相见。家人铺下红毡,江小姐拜了四拜。双夫人先叙了许多寒温,方说道:“闻小姐吃尽辛苦,不顾生死,为我孩儿守志,殊可敬也?我今有此贤媳,何幸如之!”江小姐道:“此乃媳妇分内之事,敢劳婆婆过奖。”双夫人搀了小姐,同入后堂。双夫人使双辰拜见嫂嫂,又叫家人仆妇俱来拜见小夫人,便治酒款待。婆媳甚是欢喜。双夫人遂将中间一带楼房,与小姐做了卧房,祇等双星回家做亲。
正是:
不曾花烛已亲郎,未嫁先归拜老堂。
莫讶奇人做奇事,从来奇处始称扬。
江小姐竟在婆家等候双星,安然住下。过不得两月,早有报到说双状元辞婚屠府,被屠驸马暗暗嘱托当道,将双状元出使外国封王去了。双夫人与蕊珠小姐听了大惊。双夫人日夜惊忧,而小姐心中时刻思想,又感念双星果不失义,为他辞婚,轻身外国,便朝夕焚香,暗暗拜祝,推愿双星路上平安,早回故里,且按下不题·
却说双星,不止一日,将船收进小河,早有汛地官员接着。见双状元奉旨封王回来,俱远远迎接,请酒送礼,纷纷不绝。遂一路耽耽搁搁,早到了绍兴府交界地方。双星满心欢喜,以为离江太师家不远,便分付手下住船,我老爷要会一亲戚。祇因这一番去会,有分教:惊有惊无,哭干眼泪﹔说生说死,断尽人肠。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望生还惊死别状元已作哀猿 他苦趣我欢场宰相有些不象
词云:
忙忙急急寻花貌,指望色香侵满抱。谁知风雨洗河洲,一夜枝头无窈窕。木桃虽可琼瑶报,鱼腹沉冤谁与吊?死生不乱坐怀心,方觉须眉未颠倒。
〈木兰花令〉
话说双星,自别了蕊珠小姐,无时无刻不思量牵挂。祇因遭谗,奉旨到海外敕封,有王命在身,兼历风波之险,虽不敢忘小姐,却无闲情去思前想后,今王事已毕,又平安回来,自不禁一片深心又对着小姐。因想道:“我在京时,被屠贼求婚致恨,嘱托当事,不容归娶。我万不得已,方差青云去接小姐,到京速速完姻,以绝其望。谁料青云行后,忽奉此封王之命,遂羁身海外,经年有余。不知小姐还是在家,还是进京去了?若是岳父耳目长,闻知我封王之信,留下小姐在家还好,倘小姐但闻我侥幸之信,又见迎接之书,喜而匆匆入京,此时不知寄居何处,岂不寂寞?岂不是我害他?今幸船收入浙,恰是便道,须急急去问个明白,方使此心放下。”
忽船头报入了温台浙境,又到了绍兴交界地方,双星知离江府不远,遂命泊船,要上岸访亲。随行人役闻知,遂要安排报事,双星俱分付不用,就是随身便服,单带了一个长班,跟随上岸,竟望江府而来。
到了笔花墅,看见风景依稀似旧,以为相见小姐有几分指望,暗暗欢喜,因紧走几步。不一时早到了江府门前,正欲入去,忽看见门旁竖着一根木杆,杆上插着一帚白幡,随风飘荡,突然吃了一惊,道:“此不祥之物也,缘何在此?莫非岳父岳母二人中有变么?”寸心中小鹿早跳个不住,急急走了进去,却静悄悄不见一人,一发惊讶。
直走到厅上,方看见家人江贵从后厅走出。忽抬头看见了双星,不胜大喜道:“闻知大相公是状元爷了,尽说是没工夫来家,今忽从天而降,真是喜耶?”双星且不答应他,忙先急问道:“老爷好么?”江贵道:“老爷好的。”双星听了,又急问道:“夫人好么?”江贵道:“夫人好的。”双星道:“老爷与夫人既好,门前这帚白幡,挂着却是为何?”江贵道:“状元爷若问门前这帚白幡,说起来话长。老爷与夫人,日日想念状元爷不去口,我且去报知,使他欢喜欢喜。白幡之事,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