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茶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锻炼 >

第13章

锻炼-第13章

小说: 锻炼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谢林甫当然也懂得赵朴斋的眼色,他却不理赵朴斋,只对王保长伸了三个指头道:

“这一点,差不多罢?”

“三百么?”王保长沉吟一下,然后摇头,“只怕少了一点。”

“不是那姓周的说要三百伕子么?”谢林甫带喷烟带说。

王保长笑了笑,再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尾在玻璃板上弄熄了,淡淡地答道:

“姓周的还说明天有一个团长要来呢。一个团长,三百元是打不倒的。”

谢林甫点着头,伸一只手道:“那么,这可差不多了!”

王保长还没表示意见,赵朴斋却耐不住了,着急地问道:

“要是他不受,可怎么办?”

王保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赶快又点起一枝烟,空出左手来拍着赵朴斋的肩膀道:

“朴翁,朴翁,你真是……嗳,要是你一手送钱,嘴里却这么说:周副官,请你帮忙帮忙,这一点不成敬意。哼!那他岂但不受呢,还要打你一记耳光,办你个公然行贿的罪!”

王保长意外地打住了话头,衔着烟又狂吸起来。赵朴斋怔怔地望住他,心里却实在憎恶这尖下巴和老鼠眼;可是,谢林甫的声音却惊破了他的迷惘。

“自然不是一手交钱。我们只对他这么说:伕子得花钱去雇。而且雇伕子也得有人去办。镇公所办事人手不够,请他们自己雇罢:钱呢,镇公所自然想办法!”

“对,对!”谢林甫这番话还没完,王保长已经击节赞赏起来。他又加了补充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五百元,商会想法摊派摊派。”

这一个三人会议就此圆满结束。大厅上的人这时也散了,小良早已闹着肚子饿了。赵朴斋留着王谢两位便饭,而且到镇上的馆子里叫了一斤花雕,两碟冷荤,两道热炒

 九

三百伕子,挖战壕,筑工事:从赵镇长大厅上传出来的这三句话,当王保长和商会巨头谢林甫还在赵镇长盛情招待之下低斟浅酌的当儿,就已经在街头巷尾产生了无数的奇形怪状的儿子孙子灰孙子。人们捧着一颗沉重的心爬上了各自的眠床,而在睡梦中,他们发泄了他们的忿怒、咒骂和号咷。

第二天清早,镇上的五六家茶馆,生意特别好。除了经常的茶客,还有些想听听消息的人们,自以为得了重要消息不宣布心里就不痛快的人们,都不约而同,选中了这五六家非正式的市民会场。

大街中段,名为“羽园”的老牌茶馆内,有人在“发表”惊人的“消息”,——其实这只可称为“猜想”或“议论”,但在绝无真实消息的时候,尤其在这小镇上,“猜想”常常被升格为“消息”,甚至连“议论”也会被它的发表者化装为“消息”而歆动听闻。现在“羽园”雅座上的这位英雄又是镇上的“闻人”之一,绰号“油煎猢狲”,因而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不管它是“猜想”或“议论”,都值得重视。

“油煎猢狲”断定这小镇将化为战场。他得到“可靠消息”,日本皇帝用了“军师”“近卫文”的锦囊妙计,算定八月中秋进上海,九月重阳进南京,那时候,两条铁路一带大城小镇都难免刀兵之灾。“日本鬼子先派飞机来炸”,睁大了铜铃似的眼睛,“油煎猢狲”扫顾着周围的听众,提高了嗓子,十足的声容并茂。“炸你一个昏头昏脑,随后便是铁甲车,隆隆隆,排山倒海!那铁甲车,上海到本镇,半点钟就到了。兵对兵,将对将,铁甲车也得用铁甲车来挡!几百兵,挖几条壕沟,那不是羊肉没吃惹身骚么?”

茶客们都听得毛骨悚然。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商人却偏偏问道:“铁甲车既然那样厉害,为什么上海打了这许多天了,转来转去,还是在什么蕴藻浜、八字桥呢?”

“油煎猢狲”赶快转眼找这胆敢表示异议的家伙,可是人多,怎么找得到?他只好鼻子里哼一声,对众人说道:“刚才就告诉你们,日本的军师算定了,八月中秋进上海,时辰一到,自然就来了!”

忽然又有一个圆润悦耳的声音,差不多就在“油煎猢狲”脑后,投来了这样几句:

“说的都是梦话!昨晚上他的魂飞到了日本东京,看见了什么军师,听到了什么八月中秋,九月重阳!”

“油煎猢狲”立刻变了脸色。这是谁呀,胆敢在大庭广众之间这样顶撞他。茶客们也都愕然相顾,胆小的赶快偷偷溜走。“油煎猢狲”狞起了铜铃眼,急转脸去看,在他身后,隔一根柱子,一张小小茶桌,对面坐着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方脸长眉,丰采飘逸,一双活灵的眼睛闪闪有神,挑衅似的望着“油煎猢狲”,明明是在说:“是我骂了你,怎样?”

“油煎猢狲”的脸色又变了,狞起的铜铃眼也顺下而且缩小了。他认识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是本镇商会巨头谢林甫的二少爷谢吉生,在镇上的“少爷班”中,出名是不好惹的,又是活动分子。另一位和谢吉生一起的,“油煎猢狲”只知道他是赵镇长的少爷,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哎,小孩子不懂事。”这样自言自语聊以解嘲,“油煎猢狲”转过脸来,望着一条正在茶客们腿间乱钻乱拱的花白狗,猛然喝道:“畜生!钻什么!有你出头的日子还远得一点呢!”

那边桌上,赵克久勃然变了脸色,伸手把桌子拍了一下,马上就要发作。可是谢吉生却对他使个眼色,同时抬头向着众茶客们笑嘻嘻大声说道:

“可不是,日本鬼子算定了要到八月中秋来,汉奸走狗出头的日子当真还早了一点啊!”

“油煎猢狲”的脸色第三次又变了,这一次变得铁青,然而眼尖的人却也看出铁青之下有些尴尬。一场“好看”似乎不可避免了。幸而这关头,一个独占着一副座头的中年汉子拉长了调子也发起议论来了。

“荒年传乱话,各人都有一套消息。我看呢,日本鬼子不会来这小地方。军队来住几天,挖战壕,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好比跑江湖变戏法的,到一个码头,尽管是过路,也要闹闹场子,像煞有介事。……”

他笑了笑,转脸向四面看了一眼,又接着说:

“镇上挖壕沟也不是第一次啊!大家总还记得,去年夏天,也来过几十个兵,噱头可不小,火车站那边挖了三四条壕沟,镇上雪白的风火墙都涂上窑煤,还有,沿河还搭了竹棚,把河面遮掉一半,都叫种上南瓜和丝瓜。干什么呢?说是队伍坐了小船在瓜棚下边过,日本飞机就看不到哪!哈哈,明天也许又想起南瓜和丝瓜来了,竹棚搭一下还容易,南瓜和丝瓜可不是一两天长得起来的!”

茶客们也都哈哈笑了。“油煎猢狲”和谢吉生之间的紧张局面不知不觉也就松懈下去了。

但是,由于三百伕子和筑工事所引起的紧张的人心,以及各式各样离奇的谣言,却在上午十点钟以后方始慢慢平静。大街小巷,人们争相传布一个真正的消息:商会在开会了。人们又机密地睒着眼,悄悄地告诉他所认为最亲近的朋友:“什么筑工事!这就是他们的工事啊!”说着就把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圆圈,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当真么?”对方张大了嘴巴问。

“怎么不真!万昌油盐杂货号传出来的。”

对方于是连连点头:“哦,哦,这就十分里有九分!”

十二点光景,人心几乎大定。镇上最活动的年轻婆娘们也从赵镇长家里探明了事件的内幕。当然这是徐氏少奶背着婆婆的面,一边抱着小英喂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透露出来的。朴斋太太却不是那么直爽,她翻来复去只说一句话:“镇长家里可没有聚宝盆!”

商会内部却又不像街上那样平静。参加讨论这件大事的人物约有十多位,等他们到齐,就花了一小时。商会设在关帝庙,和镇公所在一处。两张八仙桌拼成的“议事席”,临时铺了块白布。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定下来的仪式,如果不把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再盖上一块白布,那会议就不够正式。一向做惯了主席的谢林甫这一次却再三谦逊,结果公推了赵镇长,这又花掉十多分钟。开会如仪,立刻爆发了争执,中心点是摊派方式。十多位人物在那铺着白布的所谓“议事席”前坐了七八分钟,辩论一番,便离座散开,三三两两作一堆咬着耳杂;约莫过十分钟,他们再坐到“议事席”上了,又争论不决,又散坐分组交头接耳;这样反复几次,终于是王保长的主张得到了全体一致的拥护:休会吃饭,午后再讨论。

两张八仙桌又分开了,变成了餐桌……东道主是镇公所,酒菜当然不便菲薄。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的时候不能解决的难题,现在分开了,而且没有白布蒙着的时候,却终于得到了解决。大家同意:款项由商会垫付,镇公所负责偿还,摊派问题取消。

谢林甫回到家里补睡了中觉。这其间,平静了的人心忽又发生波动。大约有两排兵居然在火车站附近挖开了丈把长、三尺深的两道壕沟,挖起来的泥土又堆在壕边,也有尺把高。当这消息到了谢林甫耳朵的时候,他想道:“难道上级真有命令要他们筑工事么?”他的心也开始有点保不住平静了。

夕阳西斜的时候,空中有隆隆的声音。人们看见了比蜻蜓还小的飞机,穿过薄薄的缸爿云,弄不清楚是几架,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可是“油煎猢狲”的徒弟秃五却一口咬定是敌机,——他说他听了那声音就认出来了。他在满街乱嚷。

这一个晚上,疑惧的黑影也侵入了镇上的几个深院大宅。赵朴斋家里也有一场小小的口舌,五个人有四种不同的主张;

结果是徐氏少奶含着一泡眼泪很早就去睡了。

在这样惶惑的空气中,人们又过了一天。这一天内,国民小学和土地庙两处毫无动静。车站附近新挖的两道壕沟也跟那一岁多的几道旧的一样,不再引人注意。镇上有两个警察(他们是从车站上的分所里派来的),这一天忽然换了簇新的单制服。下午也有飞机的声音自西而东掠过天空,据说确是敌机,但只是掠过而已,人们只把它当作谈话资料。前天被赶到街头来的难民,一大部分离开这小镇,继续他们的流亡,小部分有病的也暂时安插在歇业已久的一家米店的栈房。

只有队伍刚到的时候被作为汉奸抓了去的那个人却依然在押。

一切几乎回复了常态,沉闷重压之下的人心也几乎麻木了,但是突然又来了新鲜的刺激。

快要上灯的时候,面目清瘦的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位也是不过二十来岁的,意外地出现在赵府的大厅上。一道公事塞在赵朴斋手里,那三位不速之客便在大厅上东张西望,指手划脚,唧唧哝哝说着人家不大明白的话。

赵朴斋看了公事,眉头便皱了起来;又看那年轻人,军装,斜皮带,俨然也是军官模样。

“当然没有问题罢?”那年轻人问。

赵朴斋迟疑了一会儿,这才吞吞吐吐说:“舍下实在简慢,不大方便。”却又转口问道:“三位中间哪两位呢?阁下在不在内?”

“我是钱科长,”那年轻人自己介绍,又指着他的同伴说,“要来府上打扰的,是这两位女同志。”

赵朴斋仔细打量那两位,果然是女的。同样穿了军装,两只胸袋就鼓得很高,军帽下还露出一绺头发。

“哦,哦,”赵朴斋松一口气说,“遵命,照办!”

这一件新奇的事情很快又传遍了全镇。赵克久和克芬在谢吉生那里听到了,便赶回家来,两位女同志已经被安顿在厅楼上的一间后房。小小两个铺盖卷占了那架又高又宽还是克久他们的祖母用过的旧式木床。徐氏少奶指挥着女仆这样那样的在那里帮忙。

这间后房,原是堆放陈旧的破烂东西的。现在虽然打扫出那张大木床,以及床前狭长的一条,可也只够两三人促膝而坐。赵克久和克芬看见她们正忙着收拾,只在门口张了一张,也就走了。这两兄妹自从那晚上到国民小学碰了个大钉子以后,看见了穿军装的,就觉得有点隔膜。

但是徐氏少奶却很热心。照朴斋太太的意思,这样“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两个,应当安顿在空荡荡的大厅上;无奈那两个偏偏不愿意。朴斋太太宣言,她不管了,于是徐氏少奶想出了这间后房。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她对于这两个“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人物,发生了兴趣。她觉得这两位年轻的姑娘,神秘而又平凡,世故而又天真。当然,还有使她兴奋的另一原因:自从十八岁她来赵家做媳妇,五六个年头,今天是第一次被放在主妇的地位露了脸了。她的才能,第一次得到施展的机会。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还舍不得离开那后房。两位客人起居上的琐屑事务,她都替她们想得很周到。她告诉她们:开了那大木床右边的窗,就叫得应睡在下房的女仆。她又小声笑着说:

“我们的阿花会欺侮陌生人。两位小姐明天早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