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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千年一叹-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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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驰,过中午就到了伊斯法罕。这个城市光凭一句话就让人非去不可了,那就是:“伊斯法罕,世界之半。”

对于刚刚走过那么多国家,自己的国家又那么辽阔丰富的我们一干人米说,这句话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我对同伴们说,这是一种艺术语言,就像中国古人说天下第一楼、第二泉之类,或者说天下几分明月,扬州占了几分等等,不必过于顶真。但无论如何,伊斯法罕也总该有点底气,足以把这句话承担数百年吧?

伊斯法罕的底气,主要来自十七世纪沙法维(S川远vid)王朝的阿巴斯(A卜b;)国王。这个年代对历史悠久的波斯文明而言实在是太晚了,因此我的兴趣一直不大。但到了这儿一看,发现正由于近,一切遗迹都还虎虎有生气,强烈地表现出阿巴斯的个人魅力,很准躲避。

他在治国、外交上很有一套,这里按下不表,光从遗迹看,他很有世俗清趣和亲民能力。

例如横穿市区的萨扬德罗河七有他主持建造的两座大桥,不管以古典目光还是以现代目光看,都了畏美。尤其是那座哈鸡(Khaju)桥,实际上是一个蓄水工程。桥面和桥孔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雨道,、走在甭道中只见左右是水,脚下是水,顶部遮荫,十分凉爽。据说在盛夏季节,阿巴斯国王还曾在这条雨道中与平民互相泼水。现在这条雨道仍保留着极世俗的气氛,变成了一溜茶廊。喝茶在次,主要是吸水烟。进门就有一撮撮白色的烟土卖,越往里走烟香越浓,一支支水烟管直往你嘴里塞。

除世俗情趣外,他又有一份高雅,证据就是他的离宫“四十柱厅”(ChehelsotunP习二。e)。虽经外侵者破坏,今天一看仍像巴黎郊区的离宫枫丹白露,只是比枫丹白露小一些罢了。我到这里,总算看到了灿然的红叶,浓浓的秋色。一路过来不是沙漠就是闹市,哪里领略过男口么纯净的季节信号?

当然更令人注目的还是对伊斯兰教的弘扬。伊斯法罕最老的清真寺叫星期五清真寺,我们去看了一下,有点陈旧了,而在阿巴斯时代建造的国生广场,则把伊斯兰文化的优势充分集中了起来。

广场很大,据说比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大七倍,我回忆了一下圣马可广场,觉得不到七倍,大概四五倍吧,反正也是够大的。广场边上有两座清真寺,四周楼房的二层阳台全是清一色的观礼台,广场中央则是宽大的水池、草地和石路,石路上缓缓地驶过一辆辆马车。到了宗教节日,整个广场会聚集起很多人,把宗教与世俗、朝廷与平民、礼拜和欢乐全都结合起来。阿巴斯国王自己的观礼台现在还在,雕木结构,像个中国的旧戏舞台。只是在这里端坐和朗笑的主角,退场已久。

我们住的旅馆就是以阿巴斯国王的名字命名的,走廊上挂着几个世纪前西方画家在这里写生的复印件,可知现在的建筑样式与当时基本没有区别,只是翻新了。再早一点,这.儿正恰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旅栈,中国商人大多到此为止了,由波斯商人把买卖往西方做。也有继续走下去的,那么这J公犹是一个歇脚点。

据说当时的旅栈拴满了大量的骆驼,东西方客商云集的景象热闹非凡,至今没有变化的是隔壁清真寺的蓝色圆顶。

今夜我也听着从那个蓝色圆顶传出的礼拜声酣然人睡,做着与古代中国商人差不多的故园梦。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伊斯法罕.夜宿Abbasi旅馆

 中国人为他打灯

自从在哈马丹不期然地读到了伊朗史的第一、第二页之后,我就一直把目光投问南方。

我坚持否认波斯文明的雄魂在德黑兰或在伊斯法罕的说法,尽管这些地方近几个世纪以来最繁荣也最重要。波斯文明的雄魂一定仍然在波塞波里斯、设拉子一带游荡,两千多年来没再挪移,游荡在崇山荒膜间,游荡在断壁残照里。它没有理由挪移.也没有挪移的迹象。

因此,今天从伊斯法罕出发南行,心情急迫。我知道两千多年不会留下太完整的东西了,这不要紧,只要到那个地方站站就成。

路途幸良远,有很大一部分还是险峻的山道。那些寂寞的遗迹怎么才能找到呢?在这儿.几乎役有英文路标,看来必须请伊朗新闻部门、文化部门和旅游部门的专家带路。他们正好也乐意,于是开出一辆面包车领头,我们的车队随后。

但是开了一阵之后,我们全体者体不耐烦了,时速六十公里,这哪里是我们的速度?赶上前去拦住他们商量,他们说,山路太险,交通部门警告过,必须限速。我们说,这样的速度半夜才能到目的地,深夜在山上开车岂不更危险?他们一想有道理,又为我们急干去看他们民族早已冷落的遗迹而感动,决定加快到时速八十公里,神情间有一些悲壮感。

这样开了一阵还是不对劲,我们又一次超车把他们拦下,说交通部门的罚款由我们支付,你们的车跟在我们后面吧,只要有一个人到我们第一辆车上引路就行。这些专家神情异样地看着我们,都愿意到我们车上引路,我们只请了一位上车,便呼地一声蹿出去了,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看得出来,跟在我们后面的面包车迟疑了一阵,然后还是跟上了,只是故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就这样我们超过不知多少车辆,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坐在上面就像乘当年的老式电梯一样,中腔都在痒哩哩地发颇。一直开到晚霞满天,汽油即将耗尽,便拐进一个山间油站加油。那辆跟在我们身后的面包车就趁这个当口悄然超前去执行前与附壬务了,但我们谁也没有发现。加满油后上路不久,我们就在一个岔道口见到了它,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它是飞越我们的头顶先期到达这儿的?他们笑笑,只是庄严地指着岔道说:这儿,就是居鲁士大帝的陵寝。

这句话对我来说振聋发碳。根本顾不得他们超前的原因了,连忙催促车队赶快拐到岔道上向前开。推开车门跳下,谁也不做声了。

这时太阳刚刚沉人大地,西天一片鱿拍红,平野千里间,只有眼前一个石筑。约/七术高,六米见方,由灰褐色的大石砌成,由于逆光,看不真切,却压人眼目。快速趋近,只见下面是阶梯式台座,上方是一个棺室,开有小门。

整个陵寝构架未散,但大石早已棱磨角损,圆钝不整。

除了这个不大的石筑,周围什么也没有了,不知平日是否还有人偶然想起,拐进岔道来看看?

但是,我们就是为此而来。这里长卧的,是波斯帝国的真正缔造者,古代亚洲伟大的政治家居督士大帝。他的气概和魄力,他所统治的帝国之庞大,他在军事征战和行政管理上的才能,不能说古往今来无人比肩,但能比的人数确实不太多。

在陵寝的东北方有他的宫殿遗址,当然早已是叫片断残石柱。我们摸黑走到了他接见外国宾客的宫殿,高一脚、低一脚地有点观唯。

当地的文化官员指给我看一方石碑,上面用古波斯文写着:我,居鲁士大帝,王中之王,受命解救一切被奴役的人……

我想他至少已经部分地做到了。我佩服他征服巴比伦后释放当年被尼布甲尼撒掳掠来的犹太人,发还本来属于他们的全部金银祭器,并鼓励他们回耶路撒冷重建圣殿;我佩服他把巴比伦强征豪夺来的各城邦神像归还给各城邦,而对巴比伦本身的信仰又极其尊重,对巴比伦末代君主也予以宽容和优待。

他喜欢远征,但当时很多邦国对他的臣服,主要是由于他的政治气度。

于是,我请求车队的每一盏车灯都朝这里照射,好让我们多拍几个镜头。今天,我们中国人为他打灯。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今天我们会着了魔似的在高原险路上如此莽撞地往前赶一原来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如果晚一点,连夕阳的余晖也消失了,车队不可能再拐到这条岔路上来。现在四周已经一片漆黑,只有我们的车灯亮着,指认着伊朗高原的千年穴位。

乍幻转而照向我,摄像机也已打开了灯光,引导我们来的伊朗专家们正站在我面前,我就对着镜头说了一番话,人意是:如果说历史像个舞台,那么走上台去的各色人等最终会划分出主角和配角,而主角永远是极少数;我们在黑夜里赶来,只因为这里站立过一个真正的主角。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设拉子,下榻Ho~旅馆

 一代霸主

一切顺理成章,昨夜拜渴了居鲁士陵墓,今天去探访大流士宫殿。

大流士是继居鲁士的一个JL子和一个篡位者后,以政变而掌权的又一个伟大的波斯统治者。他快速消除了由居鲁士儿子的残暴变态和篡权者的宗教阴谋所带来的种种恶果,重新恢复了波斯帝国的尊严。他还把帝国的版图和实力在居鲁士大帝的基础上继续扩充,真可谓到了“烈烈扬扬”的地步。他以《汉漠拉比法典》为底本制定法律,统一度量衡,开凿运河,建立释站,保证了一个庞大帝国的权力覆盖,而且还时时谋求扩张。他不仅把印度当作自己的一个行省,而且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希腊。

他的宫殿所在地叫波斯披利斯(几花epolis),离我们下榻的设拉子六十多公里。其实波斯波利斯的原义就是波斯者队成,建于公元前五一八年,是波斯人根脉所系,也是当时帝国的典仪中心。

一眼看去,这个遗迹保护得不错,占地才良大,柱墩、门臼、台阶、浮雕历历在目,而更清晰的是残存的气势。背靠一座石山,在山坡底部削切出一个巨大的平台,六宫一殿在平台上依次书咧。穿过一道道石门,看过一排排石雕,就能见到一处高殿,宽大的阶梯平缓而上,阶梯边的石壁上是一幅十几米长的连环浮雕,雕刻着各国使者前来朝拜和纳贡的热闹情景。

每年冬去春来的时节,各国使者都赶到了这里,按照浮雕上的姿态和气氛拾级登殿,美术形象与真实形象完全重合。使者f门抬头一看,轩敞的仪仗殿就在眼前,巨柱如林、金碧辉煌,而就在仪仗殿肩t方,华扉重重处正是大流士的私人寝宫,他已满脸笑容地走出来……

其实这里所说的“各国使者”,与现代概念不同,实际上是指被居鲁士和大流士的波斯帝国征服的那些邦国,说臣服国、保护国、附属国都可以。在居鲁士和大流士看来,天下各国应该平等往来、和平相处,但何以做到这一点呢?有人做不到该怎么办呢?所以必须首先让大家服从一种绝对意志,接受一种共同秩序,而他们自己,就是这种绝对意志和共同秩序的代表者,所以自称为“王中之干,诸国之王”。

他们不断倡导的各国间的睦邻关系,也是以此为前提的。这个概念一直吸引着后世的世界征服者,例如罗马帝国一直传扬一个原则:“在罗马帝国领导下的各国和平。”

不管怎么说,居鲁士和大流士用波斯帝国的强大武力做到了这一点,大流士很想把这种政治图谱用一种仪式直接体现出来,于是营造了这个宫殿。

几位伊朗专家领着我们仔细观看了台阶边上的长幅浮雕。他们还能指出浮雕上每一个朝贡队伍来自什么地方,属于哪个民族。浮雕卜各个邦国的代表神情喜悦而安详,由宫殿的礼宾官热清地执手引导,一队队依次上前。每一队都捧持着各种贺礼,有的居然还随身携带着自己民族的武器,礼宾官不以为忌,表现出当时大流士王朝的自信和互信。

在这种“夕又方来朝、举世欢愉”的图像不远处,有一批刻在墙上的铭文,明白道出了这种气氛背后的权力依据,值得抄录其中之一:

我,大流士,伟大的王,诸王之王,诸国之王,阿契美尼德族维什塔什卜之子,承神圣阿胡拉的恩典,靠波斯军队征服了这些国家。这些国家害怕我,给我送来了王冠,它们是:胡齐斯坦、米底、巴比伦、阿拉伯、亚述、埃及、亚美尼亚、卡帕杜墓亚、萨尔德、希腊、萨卡提、帕尔特、才L尔卡、赫拉特、巴赫塔尔、索格特、花拉子模、普赫吉、岗达尔、萨尔、马那……

我还无法把这些国名与现在世界上所处的地区全部一一对应起来,但还是被一种脾晚天下的羁气和豪气震撼了。

陈鲁豫数着图像和地名,抬起头来说:倒没有碰到我们中国。

我说,那时大流士似乎还不清楚中国,中国也不了解他的帝国。他在这里接受各国使者朝贡的时候,孔子即将出生。中国了解波斯,是波斯早已结束大流士的辉煌之后。

图像上以突出的地位雕刻了印度人的朝贡。希腊人的朝贡也有,但谁都知道,这是这个王朝的陷阱,但大流士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巨大的空间统治权使他气吞万汇,什么也不在乎了。

但他毕竟是明智的,冥冥之中还有一点害怕,祈祷着他所信奉的光明之神阿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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