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第5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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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那一件血衣?”
顺治想到当年旧事,一时间心头感慨良多,更兼想到玄霜之所以甘心加入魔教,只怕正是为了太子之位落空,暗中怀恨之故。道:“朕知道此事相关猜测,曾有不少人对你提起过,种种说辞各不相同。但话传到半途,便会走样,早知如此,朕就该亲自对你说说。起初朕确是有意立你为太子,不单是因为你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更由于你出生前,朕同韵贵妃的约定。通常说来,朕不会轻易立储,之后却也不会轻易废黜。除非那孩子实在品行太过低劣,又或是不求上进,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真要如此,那承诺也只好作废。这个前提,朕是曾向韵贵妃讲清楚的,而她当时也是一口答允……”玄霜插话道:“明白了。所以,我就是那个品行极其低劣的坏孩子,逼得你非废黜不可?”
顺治道:“并非如此,看来你对朕的猜忌怨恨,的确不小,但更改决定,却都是为了你好。朕自然清楚,你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若是让你来坐这皇位,尽可成为比朕更合适的一国之君。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算你真的超越了朕,也没什么不好。只因一旦成为皇帝,所担负的责任便再不同,你会受到重重束缚,深陷权欲漩涡,不得脱身。而你的身边,也再难找到忠心辅佐的近臣,有的只是一群一味争权夺利的爪牙。这个位子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才是最深重的可悲。当你发现,放眼天下,却无一位可信之人,你能否理解,那种最深刻压抑的孤独?不仅如此,你还得步步算计,防人之隙亦攻人,才能活得下去。当全天下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国家各处稍有疏忽,百姓背地里骂的,便是你这个国君。只因树大招风,所有人漠视你理政辛劳,却都来指摘你之时,你不会活得很快乐。朕尝过了这种生活,眼下无法全身而退,朕只希望,别再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陷入这般境地。有时真正能掌管天下的,不是最有才能的人,而是最合适坐皇位的人。但愿你会明白朕的苦衷,理解我为你的这番心思。朕觉得,你是个热爱自由的孩子,你是该驰骋在山水之间,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你说得对,你的确不适合这个皇宫。”
他一番苦口婆心,却丝毫未能打动儿子。玄霜抬手“啪”的一拍,总算已控制过力道,但仍使龙椅靠手上的金漆现出一条裂纹,向四周扩散,显得极为不祥。冷声道:“够了,你是安心向我倒苦水来着?你不是我,怎能将你的感受强加在我身上?至于我适合什么,又不适合什么,也不能由你妄加评判。到底好与不好,还要等我亲身体验过了才知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无心称帝,宁可寄情山水,乃至终生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便罢?”
玄霜外貌上的转变本已与一年前大相径庭,如今他这一番话,却令顺治深感同这孩子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话音苦涩的道:“朕不知道,你这一年究竟都经历过什么。以前的你待人有礼,人人盛赞……”玄霜打断道:“但你现在也该知道,那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沉溺过去之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顺治自顾自道:“在朕的所有儿子中,你无疑是最聪明的一个。朕从前最赏识的是你,时至今日……”顿了一顿,道:“也不例外。”
玄霜一声冷笑,仿佛此时才真正听清顺治言语,大笑道:“以前是我为讨您欢心,处处装来给你看的,你欣赏的那个人,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由我假扮,你心里的那个‘完美阿哥’。至于现在的我,一言一行,才真正表示我本人观点。像这样一个目无尊长,是非不分之人,该是那些封建老夫子最为厌烦的罢?又有谁会欣赏?曾经我百般讨好你,是为了在你面前尽量争取表现,好让你立我为储。既然事实俱在,你又已明确表态,我可就不愿再假惺惺费那番力气了。何况魔教的副教主,若是一开口仍然彬彬有礼,可连我自己也嫌太假。其实你又何必找我回来?明知我既已舍弃宫中身份,就再无任何顾及,不会给你半分好脸色看。尽是些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你强要听来,岂非给自己找气受?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岂不是好?又或是宫中余人都对你毕恭毕敬,你觉着日子太好过了,有意来找些新鲜?”
顺治却也不恼,道:“你用词尖刻,朕就只当‘忠言逆耳’了便是。相比之下,朕宁可面对真实的你,也不想同戴着面具的乖孩子周旋。毕竟你的回答,都是出于自身的想法,或许对朕有所帮助。那些表面恭敬的权臣,朕一个也不相信。至少朕知道,你再如何热衷皇位,却也不会对朕有丝毫坏心。那些个年纪稍大些的阿哥,只会处处揣摩朕的口风,同时拣着几句话,便做托词,值得他去明争暗斗,兴风作浪了。因此值得我信任的,只有你一个而已。那么现在,朕是否可以与你平等的谈谈?”玄霜从前讨顺治欢心,可称得处处谨慎,唯恐稍有疏漏,一旦皇阿玛稍露出半点不快神气,也值得他紧张许久,伺机补救。而今日处处忤逆,却反与当初成效南辕北辙,一时也是哭笑不得。道:“好,假设我是你重金寻来的谋士便了,到时可别忘了给我将报酬结算清楚。不过么,太过相信别人,最终只会自食其果。现在就不妨来说说,你连国君的尊严也不要了,这么千辛万苦,寻我回宫,到底是为着什么?”
顺治苦涩一笑,道:“如果朕说是‘求助’,你信不信?”玄霜微微一怔,盘算着自己暗地里结识的一众党羽,再推及暗中蛰伏的多股势力,究竟是哪一方如此沉不住气,打算先一步下手?又是谁如此无能,先就给皇帝瞧破了?身子也不由更坐正了些,故做轻松,道:“堂堂一国之君,却求我什么啊?难道是让我帮你捉一只蟋蟀?”
顺治四顾殿内无人,又缓步走到距大门最远之处,压低声音,道:“最近宫里不大太平,有人在暗中练军,图谋政变。其实她的拉帮结党,可说早已开始,朕虽有察觉,不过故意不说罢了,只希望她能良心发现,迷途知返。不过近日,看来她的势力已然成熟不少,逐渐就将从暗处脱出,摊到明面上叫板了。朕别的不怕,就担心宫廷之变,影响极大,必将祸及百姓。战乱一起,不知多少无辜者又将多经灾劫……”玄霜皱眉道:“既然你知道他在酝酿着什么,那就在他未及行动前,先一步将他办了啊?看他再如何作乱?”听得方才所言,脑中却已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像来。
顺治道:“太晚了,朕事事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稍有动作,也将打草惊蛇。那人在宫中势力更胜于我,假如贸然动手,逼得她走投无路,必将狗急跳墙,孤注一掷。那时所带来的祸患,可就又要大得多了。因此朕现在是全然处于被动地位,只能挨打,却无望还手。那也不必指望了,明知她对朕,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朕却仍是对她一再包容,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做得到翻脸无情,朕却依然有所顾忌。现在只希望,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你能站在朕这一边。哪怕政变后的结果,很可能对你有利。”
玄霜脑中观念先入为主,倒没想过顺治可会指桑骂槐,称他是与叛乱者同党。头一个反应便先问道:“既然同我自身有利,你又有什么把握,以为能说服我帮你?”顺治不假思索,道:“因为朕了解你,朕知道你不喜欢命运由人摆布,更不喜欢前进的道路给人提早铺设好。你宁愿依照自身原则,且去闯上一闯,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是甘愿。对不对?朕抱歉的只是,将你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玄霜冷笑道:“了解我?你凭什么说了解我?从前的我,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假象。现在的我,你又了解多少?就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如果我选择站到敌方阵营呢?你岂非满盘皆输?”他心想顺治对此所知详尽,绝不会毫无防备,之所以故意发问,也不过是想多套上几句话。
顺治道:“如果是仅存的父子之情呢?若是输了这唯一的筹码,朕宁可输掉全盘赌局。”玄霜听他言辞悲凉,没来由闹得自己心情也沉重起来。惯常的嬉笑调侃再拿不出来,顿了一顿,道:“皇阿玛,我承认您待我很好。但我不需要仰仗别人的帮助,我也可以助您打垮争权乱党,更可以待在宫中,给您侍奉终老,只不过……”顺治听到这几句话,已是感动不已,心想他若能做到这几件事,便有再苛刻的要求,也都能答应了他。
不料玄霜话锋一转,道:“现在我对太子之位,对皇帝宝座,都没了以往的执着。只不过,那一国之君,我却怎么也要做上一做,哪怕是过过瘾头也好。等着罢,总有一天,我将取您而代之,直到我真正厌倦了为止。因为我最讨厌被人抢走……本应属于我的东西!您知道,从小到大,我的话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两人间蔓延过一阵长久沉默。玄霜此言一出,是表明他与顺治立场相对,纵尽一时之忠,久而必生异心。过得许久,顺治忽道:“一年了,你还在记恨你的额娘?”
玄霜听他提起沈世韵时,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一时间几乎推翻了原有猜测。愣怔片刻,才涩然道:“我只是看不惯,她拿所有人都当做开路工具的作风。”
第三十八章(15)
顺治道:“血浓于水,她纵有天大罪过,也毕竟是你的额娘,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再与她相见。更何况,无论她犯过何等罪行,背后的目的,都是为你这个儿子铺路搭桥。她在你身上,是倾注了最大的心血,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是没有错的。更何况,谁又不是工具呢?受人利用,也同时利用于人,即使未必次次都是存心。人与人间的关系,正是全由这条利益所维系。你看朕宫中那许多妃嫔,平日里争风吃醋,若是一旦怀上龙种,便又想法设法,替他争权夺势,你道她们爱的是朕么?不过是借助朕手中的权势,巩固她们自身的地位。身在局中,自当顺应局势,才有出路可走,无人能够例外。朕并不怪她们。”
玄霜皱了皱眉,道:“我怎么觉得,您这是在自欺欺人啊?这些年来,她一手遮天,背着您究竟都做了什么,您知道多少?”顺治道:“很多事朕即使知道,也宁可将它深埋。宫中的真相,并不是要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后你就会懂,有时能够不明不白,也是一种快乐。既然你额娘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恶事,你也不用如此嫉恶如仇。皇宫中是个强权与天理并存之地。若她当真做得天怒人怨,自会有人来惩罚她,你不必妄自出头。回吟雪宫以后,还是去看看她罢。”
玄霜从椅中站起,目光中有了几分游离,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您面对的暗斗,不仅局限于明面可见的王公大臣。至于那些妃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好自为之。”还没等顺治反应,早已先一步跨出了乾清宫,一溜烟跑得远了。守在宫门前的侍卫也只来得及看到黑影闪过,急忙冲入殿中,就见顺治独自一人,踉跄几步,跌入龙椅,脑中还盘旋着方才两人所言。
玄霜鬼使神差的回到吟雪宫,与其说是听从顺治劝告,倒不如说到那是非之地张望几眼,本就是他早已打算好,回宫后的一个环节。门前华丽出指,众侍卫连人影还未等看清,就先一个个倒了下去,恰好叠作一堆。玄霜绕开步子,轻轻推开殿门,跨了进去。就算不为沈世韵,这里终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处处摆设一如既往,仍是如离开前的熟悉。看过许久,鼻中升腾起一阵酸涩。而等视线落到殿内正中,沈世韵背对他坐在一张雕花高椅上,桌上置着一面铜镜,一旁还横七竖八摆了不少摊开的首饰盒,正自对镜打扮。玄霜双手快速划过脸侧,佯装是拂开落到眼前的几缕头发,借此机会,将眼角泪水抹去。向着她走出了几步,也跟着凝望镜中映像。离宫一年,他是公认的变化最大,此时看来,两人倒不愧是母子,沈世韵变化倒也不小。镜中的面庞浓妆艳抹,直比风尘女子更为夸张,每一处脂粉都要反复扑过,眼皮的嫣红几乎遍布整处眉端,嘴唇鲜红得就如刚喝过一整缸人血一般,妩媚中暗含着几分勾魂摄魄之妖艳。头饰千奇百怪,在头顶密密麻麻插了一层,先有一顶帽子重量,耳垂上挂着显眼得刺目的坠子。凝望铜镜,见她仍是专心打扮,全不受外物所扰,而玄霜在镜中已然看到了自己,却是不信她尚未知觉。唯一的可能,也只是有意对他视而不见。心下极是鄙夷,暗想你所有的本事,难道也只能凭姿色诱人?干咳一声,道:“哟,皇额娘,一年不见,过得可好啊?怎么你还没晋封为后?倒让儿子有些失望啊?”
沈世韵未有半点吃惊,一面轻轻用手指将脸上脂粉化开,漫不经心的道:“原来是吟雪宫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