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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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忙推开楼门,站在门里等着。卢淑娟先看见了王一民,她向柳絮影耳边说了一句,柳絮影捂在前额上的手放下来,向前一看,便加快脚步,和卢淑娟一块向王一民奔来。
柳絮影奔到王一民面前,一伸手拉住王一民的胳膊,张嘴说了声:“他,他被捕了!”完了就出声地哭起来。
王一民虽然已经猜到,但仍然像听见一声惊雷一样,身上不由得震颤了一下,忙对柳絮影低声说:“走,上楼去说。”
柳絮影上楼梯的时候身上好像没有多少力量了,腿和胳膊都有些发颤。卢淑娟强搀着她上了楼。柳絮影的哭声没有断,她虽然尽力抑制着,但仍然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地哭得人心酸。
王一民把柳絮影和卢淑娟让进了他住的屋里。他的屋门才关上,另一扇屋门开了,卢秋影从里面悄悄地走出来,柳絮影悲痛的哭泣声和几个人同时上楼声惊动了他。他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轻轻地走到王一民住的屋门前,脸贴在屋门上听,当他听清是柳絮影的哭声的时候,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一件和他有关联的事情。他悄没声地推开屋门,一侧身,进了屋,紧贴着门框站住了。
屋里只开着写字台上的座灯,光线比较暗,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卢秋影进来,他只觉得王一民似乎向他这边瞥了一眼,就又转过头去面对着柳絮影了。
柳絮影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布拉吉,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照,卢秋影就觉得她像安娜。卡列尼娜穿的黑衣服一样,使裸露在外边的颈项和胳臂更显得柔软而洁白。她那一头秀发显得有些散乱,低垂的脸上挂着泪痕……这一切正是卢秋影所最欣赏的情调。在他那本心爱的缎面洒金笔记本上,不是写着这样的词句吗:“静美的女人,带着浅黑色调。像穿着黑色的丧服……低垂着头,流着眼泪,那么哀艳动人,那么令人销魂……”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样“静美的女人”,这是卢秋影心目中理想美的化身。她那滴滴眼泪竟像一股奔流,使卢秋影那已经逐渐平静的心潮又掀起阵阵波澜。柳絮影的一声抽泣带来他一身颤抖。这一段时间,他本已由爱的破碎转而成恨。他几乎盼望她遭厄运,被践踏,像一枝枯萎的鲜花被遗弃在道旁。但现在一看她这雨打梨花般的动人模样,立刻把以往的怨和恨都抛向了九天云外,他恨不能使自己变成一把伞,遮住那向“梨花”袭来的凄风苦雨;他恨不能变成一粒开心丸,钻到这“静美的女人”心中,使她转悲为喜,破涕而笑……正在他想人非非的时候,柳絮影说话了,他便探着脖子听下去……
柳絮影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王一民说:“你们走了以后,老塞就去下屋把小超母女请来,我们坐在一起又喝了几杯酒。吃完饭才刚刚八点半。小超母女走了以后,我就帮他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一个手提包就装下了。余下的东西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他房子没退,房钱交了半年的,上打房银房东自然高兴,表示只要老塞愿意住,可以永远为他保留着。
“九点刚过,东西就收拾完了,这时上车站还早,我们俩就坐下唠嗑,刚说不几句话,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敲得很紧,很重,好像是用皮鞋脚踢。我们俩一愣神,房东家里没人,老塞要去开门,我一把拉住了他。这时下屋大嫂也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看。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墙头上冒出一个人脑袋,住上一蹿,一翻身,跳进当院,扑到门前,拨开门栓,门扇向两旁一分,呼啦拥进一群人来,有警察有便衣。这时老塞忙低声地向我说:”你看,奔上屋来了!领头那个警察是花园街派出所的,认识我,一定是对着我来的。你千万不要管我,你能平安,就是我的幸福……‘“老塞刚说到这,那群狗已经扑到屋门口了,老塞把我向后一推,挺身迎了上去。进来的这群人领头的并不是派出所的,他只是个引路狗。领头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便衣特务,脸色特别难看,红不红紫不紫的……”
王一民听到这忍不住地说:“又是这个家伙!”
柳絮影睁着被泪水淹红的大眼睛说:“你认识他?”
王一民点点头。转身对卢淑娟说:“这家伙是令舅葛明礼手下的得力爪牙……”
卢淑娟一皱眉说:“这么说是他派去抓塞先生的?他真的下手了?”
“下手了!一个卑鄙的阴谋!”王一民愤恨地说了这句话,迅速地向屋门前扫了一眼。他早已发现卢秋影站在那阴暗的门媚下了,因此他这眼扫视是充满仇恨的。
王一民那迅疾的一瞥,使卢秋影身上一哆嗦,就像是谁用一股带电的电线捅到他身上一样,他忙将身子一佝偻,蜷缩在门框上,痛苦地听柳絮影说下去……
“这个像小鬼一样的花脸特务,好像早就认识老塞,进屋后不由分说就指挥人抓住老塞,不但五花大绑,还反手扣上了手铐子,老塞张口和他们分辩,他们就打老塞的嘴巴……”
柳絮影说到这里,眼泪又夺眶而出,她饮吞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说:“这时我,我冲过去,和他们讲理,问他们为什么随,随便抓人?王道乐土就可以这,这样惨无人道吗?他们好像都认识我,那个花脸特务还挤出一脸假笑,让我趁早躲开,不要沾边,不要说刺儿话,免得把自已栽进去。后来,他们干脆推开我,拖着老塞就往出跑。我追出去,下屋大嫂也追出去。这群如狼似虎的恶鬼,抬起老塞,就像扔包袱一样,把老塞扔上了那辆像装冻猪肉拌子一样的囚车里,当他们关车门的时候,我仿佛看见老塞从车里爬起来,一只手向我够着……囚车开走了,从车里传出他呼唤我的声音,我,我也昏倒了……”
柳絮影说到这里,大口喘着气,冷汗从头上流下来,平时那艳如桃李一样的脸庞像涂上了一层黄蜡。她的鼻翼呼扇着,两只拳头紧紧攥着,忽然,她头往后一仰,身子一挺,闭过气去了。
卢淑娟吓得一愣,王一民的脑袋里忽然闪过柳絮影妈妈那天昏过去的情景,竟和这差不多……他忙扑过去捏住她的人中|穴,并连声喊着柳絮影的名字。卢淑娟也喊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流着泪……
这时,卢秋影从门框前直起腰,慢慢地走过去。当柳絮影透出第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卢秋影站在她对面,她身子猛一哆嗦,眼睛立刻睁大了,强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你,你要于什么?”
王一民和卢淑娟也都猛回过头来瞪视着他。卢淑娟的一只手像护着柳絮影一样,直盯着她弟弟说:“你,你来于什么?”
“我,我……”卢秋影头上流着汗,脸色几乎比柳絮影还难看,他垂手低头直立在柳絮影面前说,“我受着良心的谴责,公理的鞭答,像一名罪犯一样站在柳小姐的面前。您的每一滴泪水都像滴入我心头的苦酒,您的每一声叹息都是对我的无声斥责,由于我的一念之差致使您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如果因此毁坏了您的幸福,玷污了您的容颜,那将是我的终身罪过,就是淘尽松花江水也洗不掉的罪过。”
“你,你……”柳絮影睁着困惑的大眼睛,直指着他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我请你不要在我极度悲伤的时候再来纠缠我……”
“不,絮影,”卢淑娟按住柳絮影的手说,“让弟弟说下去,这有好处。”她又转过头对卢秋影说,“弟弟,说吧,应该说,我懂,我理解,大胆地说吧。”
“姐姐,既然你理解,我也就可以不必多说了。我现在只请柳小姐能宽恕我,您方才说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能当您说:当爱情的种子被践踏以后,就可能生出仇恨的毒苗,结出报复的恶果,产生魔鬼一样的行动。那条加在塞老师身上的绳索是从我手里抛出去的。我现在要亲自去把它收回来!”说完,他转身就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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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淑娟忙招呼他:“弟弟,你上哪去!”
卢秋影站住回答:“去找那恶魔舅舅。”
“你现在出去要惊动爸爸。”
“我不坐家里的汽车,也不骑摩托,悄悄地走。”
这时王一民站起来,走到卢秋影面前郑重地说:“去吧,我赞成你去!这对人对己都是大有益处的事情,因为它不但可以救人,还可以自救。只有这样,才能挺起胸膛做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柞于人的正派人。”说到这里他看看表说,“我估计葛明礼现在可能正在特务科里折磨着才捕去的老塞,你可以直接到那里去找他。”
“好,我就去,请听消息吧。”说完,又向柳絮影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门去。
王一民目送他走出去以后,转对卢淑娟和柳絮影说:“你们就在这屋等他的消息吧,我现在也要出去一下。”卢淑娟一蹩双眉说:“这么晚了,还出去?”
“有件事必须马上出去办一下。”王一民文转向柳絮影道,“你从花园街出来的时候,下屋的李汉超先生回去没有了”
“没回去。”
“老塞被抓走的时候惊动邻居没有?”
“没有。街上没人,他们来去都很快,没有人看见。”“在屋里和院里搜查没有?”
“也没有。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抓老塞。”
“好吧,我走了,可能明天清晨回来。絮影不要再难过了,老塞会回来的。如果秋影搭救不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王一民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布谷鸟”从钟里跳出来叫了十一声。
63
王一民赶到花园街那熟悉的院门前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今夜由于塞上萧被捕,他特别小心仔细。他站在板墙下往左右看看,整条街静悄悄地没有一个行人;又借着街灯月色,凑在门扇上看,那条被利用为“平安警号”的小纸条依然存在。纸条上写着“小心,本院有恶犬”。实际院里连一条叭儿狗都没有,是房东老玛达姆贴上吓人的。
当王一民断定没有出现异常情况以后,就不敲院门翻院墙,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院当中,院里两栋房子没有一盏灯光,他穿过他原先住房前的丁香树丛,伏身窗上听了听,房里有男女唠嗑声,细一听是李汉超和石玉芳的声音,他便放心地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窗户,停一下又弹两下,这时他听见李汉超高兴地说了一句:“一民来了!快开门!”
房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王一民一侧身进去了。屋里灯光亮着,窗户都用厚窗帘遮得严严的,李汉超两口子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门里迎接王一民,显然他们都没睡。李汉超先伸出大手拉住王一民说:“可把你盼来了!见到柳絮影没有?”
王一民忙点着头说:“见到了,一切情况都知道了。”
这时石玉芳已经插好门,回过身说:“快进屋唠吧。”她伸着手往西屋让。西屋是李汉超夫妇的卧室,小超睡在里面。
王一民便对李汉超说:“我们到东屋吧,估计今天晚上不会出什么事,让大嫂休息吧。”
“对。”李汉超对石玉芳一挥手说,“你安心睡吧,有一民在这,来几条‘狗’也不在话下。”
石玉芳说:“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王一民说:“饿了我们自己动手,你休息吧。”说完,就和李汉超走进东屋,关严门,两人首先分析了塞上萧被捕的原因,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像卢秋影所说的那样,他埋下的仇恨种于结出了恶果;一是塞上萧拒绝写汉奸剧本激怒了敌人。前者好办,解铃系铃,卢秋影一去问题就可解决。后者就麻烦了,弄不好会危及塞上萧的生命,甚至波及塞上萧好友的安全。因此王一民建议李汉超在最近几天先不要回花园街住处,由他想办法进行营救。他打算先听听卢秋影的信儿,如果不成,就去找王旨一郎,请他出面要人。假如再不成,他就想发动北方剧团,向社会发起呼救。塞上萧是有广泛影响的知名作家,只要剧团出面一呼吁,定会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借此还可以发动一场公开的抗日活动。
李汉超对前几个办法都同意了,惟独对后一项涉及广泛群众运动的活动,他表示要经省委讨论后才能决定。
营救塞上萧的问题研究完以后,接着两人又一同修改了宣传汤原大捷的传单。他俩修改得很快,因为李汉超已经通知印刷、发行机关,今天夜里要不眠地等待着,争取天亮以前把传单印好,明天晚十点以前分发完毕,夜十二时,全市各区统一行动,将这传播胜利消息的传单散发、张贴到每一个地方去。
凌晨一点,王一民把传单的修改稿送到印刷和发行机关。因为要油印三千份,蜡纸必须连续刻,所以他又留在那里一直工作到黎明。他原打算趁天还没大亮赶回卢家,从后院墙进去,装成在后园里锻炼的样子,漫步回楼。但是走到大街上一看,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来了,扫大街的,送牛奶的,赶早市的人们也都开始活动了。这时候再去翻墙,万一被人看见岂不坏事!从前门走更会引起卢家人的议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