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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江山記-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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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便让护卫帮我。其实我自认为打几个地痞还不是难事,但仍感激他小小年纪便有忠义助人之心,便同意他邀请入了一间茶馆等师父。他叫人帮我找到师父之后,却求师父将我留在京师。师父自然是不肯的,但陛下当时真是把小孩子的所有手段都拿出来了,师父后来让步说我可以每年在京师待四个月,剩下的时间要回武当。于是我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与那时的陛下相尊相信,不分彼此。后来陛下封了信王,我便入信王府担任信王的贴身护卫。十年前,我十六岁,从武当返回京师的途中救了一个小女孩。她便是娇娥,本名燕婉。”他望着面前悄无声息的身躯,说,“人贩子将她饿得半死,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仍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当然,换来的便是毒打。她虽年纪小,却十分坚强,被打的时候昏厥过去又醒来,接着又昏厥,生生不喊一句告饶。我对人贩子说,我买她。人贩子说她已经有主了,这是要送到京师买家手里的,若我要,开价三十两。我没有那么多钱,最后不忍心看她挨打,便把陛下赐给我的佩玉换了她。后来我才知道,买她的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公子。那公子家丁在码头等接人,却见我把人领走了,上来就是一顿围攻。我怕他们抢了燕婉,便一直不敢松手,最后受了内伤,落下痼疾。为此后来我还被陛下责备张扬鲁莽,但我无悔。”他嘴角显露丝丝笑意,“燕婉,父母双亡被舅父卖身,跟我到驿馆后洗刷更衣出来,那美丽惊了一馆的人。她生得花容月貌,又极聪明懂事,连陛下也不忍心撵她走。只是我要给她一个身份才能让她追随与我,于是,我收她为徒。她学武已经有些晚了,但吃得苦,所以功夫仍然日日精进。信王大婚之后,她便贴身保护王妃周氏安全。”

我听得胡黾勉言语里忽然有了一丝疑惑,他正微喘着似乎在思考如何说下去。文禾耐心地立着,并不问他。

终于,胡黾勉看着文禾,道:“七年前那日,先皇诏信王入宫,乃言:‘来!吾弟将为尧舜!’信王得到这种明显的传位指示却并不开心。他回到府邸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御极之后,他问我可愿随他入宫,执掌御林军,我回答:‘自小在野,随信王乃为恩与义,随陛下而不能为。’他没有勉强我,但也不让我离开京师,而是叫我假回武当途中暴毙,销声匿迹,然后成为大明皇帝陛下私用的密人。”

“密人?”文禾重复一遍,“‘锦衣卫为明,密人军为暗,千古高手,系于清乾’。我一直以为这个陛下安置密人军的传言是假的,直到今年你出现在珞儿身边,我才发现,密人果然是存在的。密人军一共有多少?”

胡黾勉回答:“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文侍读。我只能告诉你,不是很多,而且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只完成自己份内的任务罢了。只有皇上才认识每一个密人的面孔。”

文禾点点头:“请继续。你做了密人,燕婉要如何呢?”

“燕婉也拒绝了入宫,她要跟着我。”胡黾勉语气中一份似有若无的酸涩,“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当年救她的时候,就已经清楚这个小女子对我的影响不寻常。但是我不愿承认,所以宁可收她为徒,也不肯面对她直白表情的眼神。后来,我为了一男一女行走方便,对外人称她是我妻。四年前我回武当时,师父把清歌交给我,说是我妹妹全家染瘟疫去世了,留下一个十二岁甥女,我继父不肯收留,母亲带着她上山求师父,师父答应我回武当时把清歌交给我。我想再回去看母亲一眼,师父却告诉我,继父捎了口信,我母亲在那不久也去世了。从此清歌跟着我和燕婉生活。燕婉生得美,我不愿意承担这美,我曾经是出世之人,并且还打算将来回武当去,我不能让自己沉沦于情欲。所以我做了一个卑劣的决定——利用她的美来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不管是暗查朝蠹,刺探敌营,还是周旋商贾,侦悉外戚,我都会在可能的环节使用燕婉的美色。甚至为此给她改了一个花名叫花娇娥。似乎我若将她以君臣大义之由推给别人,便可以安心而不受她影响,做一个单纯自由之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胡黾勉。

文禾说:“可是你错了。”

“是。我错了。”他说,“她第一次听到我的计划,那双震惊和哀怨的眼睛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多希望她可以打我一巴掌,然后告诉我她不去。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毫无异议地去了。每次从外面回来,要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沐浴,然后紧闭房门谁也不见。我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被这种罪责和痛楚折磨得想要发疯。我终于对陛下说,我不想继续了,我想回武当。陛下见我意已决,便说,回去之前,再完成最后三个任务。”

“这是今年的事情了吧。”文禾问。

“这是今年三月的事情。”胡黾勉说道,“第一个任务:接近宋璎珞,探察她来由,取得她信任。”

我心头一紧。虽然是文禾早就点明的事情,亲耳听胡黾勉说出仍觉震颤。

“第二个任务:刺杀一名北虏将领。我选择的人是多铎。我当时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燕婉,永远不再继续。”胡黾勉苦笑,“多铎生是一匹种马,好色狂浪,花娇娥混入献姬中,那般夺目,他自然会上套。可是娇娥的第一次刺杀失败了。奇怪的是多铎并未当场杀了她,而是任她逃走了。接应她回到京师后,我怀疑有诈,一度不肯与她走近。后来我痼疾犯后,她听清歌说我与宋姑娘交好,便求宁蔻儿带她找宋姑娘见我,加以安慰。我不肯相信她的解释,后来她走了。不久我从陛下那里得到信报,说她又一次去刺杀多铎。”

“第一次不成,以后的成功机会几乎没有。”文禾低声道。

“她豁出去,刺杀成功与否恐怕已是次要,更多的是想要证明她没有背叛我。她的刺杀又一次失败了。这一次,多铎没有放过她。密人军得到的线报说多铎曾一度非常宠爱娇娥,甚至想带着随至阵前,即便后来知道她是刺客,也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立斩,而是放她逃走了。可是我觉得,这不过是反间罢了,多铎放她回来恐怕不是单纯目的,所以我不肯在真相清楚前信任花娇娥。后来,她的二度刺杀激怒了多铎,多铎派出追兵不惜一切代价取她性命。娇娥本以为一路南下,回了大明便安全,没想到多铎的胆子要大得多,也许他是真气急眼了。”胡黾勉将手轻轻覆在柔软的布单上,“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一直躲着我呢?我一路从京师追你而来,你却三番两次消失,直到彤戟在南都的街头偶然看到你,我才知道你的行踪。燕婉,我已然辜负浪费了那么多时光,自知罪无可恕,但你为何不给我弥补的机会?我是说过师徒动情违背伦常,可我现在明白了那是我自私的借口,若有相惜,伦常又算什么呢?”

胡黾勉何曾露出过这般无助的懊丧表情?他一直是微笑温和,谦恭有礼的,然而现在……我抱着文禾的胳膊,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文禾轻轻拍拍我的脊背,问胡黾勉:“陛下第三个任务是什么?”

胡黾勉怔了一下,慢慢地说:“第三个任务,离京前,迎娶燕婉为妻。”

文禾无语。

我看着胡黾勉,听他苦涩地表明皇帝那充满了心知肚明恩眷的第三个任务,终于,对面前这个男人最后的一点好感也消失了。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四章 武当

南京兵部将此事千里加急报回京师,而在得到圣谕之前,花娇娥在文禾的斡旋下,将以秦淮舞姬的身份被先行收殓入棺。事发第二日,清歌赶到了南京。

胡黾勉独自待在中厢,不许他人加手,要亲为她作最后的净身梳洗。李韶去探视了一眼,叹着气回来:“胡公子那手抖得根本绾不得头发。”

我站起身,在李韶和红珊迟疑的目光里走进中厢。

一盆血水放在外室,盆子旁地板上溅染了梅花般的黑红点滴。我嗅着空气里难以描述的逼人气味,走入内室。胡黾勉正坐在床畔,将花娇娥已然再度软化不再僵直的身躯用几层棉被软枕撑着坐起,拿着一支梳篦,慢慢打理她的一头发丝。我靠近床前,这才看清花娇娥青白的脸。

垂丝撩发之下,那原本生着一双媚眼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组织流露的窟窿。窟窿旁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却更衬托出一种恐怖凄凉,看得我心脏骤然揪紧。她的喉咙也被割了一道血痕,下巴垫着一块卷起的白绸布,用以托起头颅,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左衽寿衣,但恐怕那纯洁的素色之下,也是伤痕累累。

“多铎的追杀令里说,捕获花娇娥,嬲之,取心目而归,令他瞧瞧这女子到底何等心眼。”胡黾勉轻轻说,“我到时,她自刎毙,而他们已取了她的一双眼。”

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深深吸一口气,却愈发憋闷。

“姑娘若是难过,请回避吧。在下一个人足矣。”胡黾勉的声音沙哑低沉,转过头来,眼睛宁静地望着我,眼眶却发着一种乌色。

我定了定神,摇了一下头,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梳篦:“这等事情,你手不熟,我来吧。”

他没有再推辞,慢慢从床上下来。我坐到花娇娥身躯之后,把她头发梳顺,然后慢慢地绾上去,用簪和发卡固定住。她沁凉的身体一动不动,头微微垂着,两肩下垮。我梳好头,胡黾勉又过来,取走她身后的棉被软枕,放她平躺,然后拿下她颈间的绸布,又盖上她身体。方才在床畔坐下,说:“多谢姑娘。”

“这对她亦是解脱。”我说,“请节哀顺变。”

“呵,”他似听非听,说,“清歌给了我一封信,是燕婉最后的绝笔。她自知可能难逃堵截,便将清歌托付桐城方公子照顾,想从南京转往西去。她还说,如有不测,若尸骨存,愿葬于武当。”

武当。那是胡黾勉念念要归去的地方。她立如此遗嘱,仍是为了他,即便阴阳两隔,也不肯离开这个人。我问:“你会把她带到武当去么?”

“我会。”他回答,“明日便启程,文侍读说他有办法帮我保持娇娥的尸首无恙而达。”

文禾?他必是要用韩信教给他的方法了,恐怕就跟偃师曾在大内用过的是一样:让局部地域时光停止的办法。可是如果要这个方法,文禾必须一起去。我看着胡黾勉。

他理解了我的意思,说:“文侍读是要同往。他说姑娘如果愿意,也同去。”

我颔首,转身离开。

文禾戌时从宫中回来,一脸倦怠。红珊送了饭食过来我房中给他。在文宅已经不用避讳公公,按说是可以在厅里一起吃的,但文禾仍是习惯与我两人在我的房间或者他的房间一边聊天一边用饭。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往往需要人加倍通风和薰香,来消灭饭菜留下的味道。

他听说我今日帮胡黾勉为花娇娥整理遗容的事情,先是皱眉,然后一微微笑:“不如今晚我陪珞儿,免得你心里不安。”

我怀疑地看着他:“文大公子,这宅子里这么多人,你不避嫌了?”

他悠然自得地说:“我们家人都没有长舌,这里是文侍读宅邸,我是主人。”

“这就是你从二十一世纪学到的东西?”我揶揄道。

“正是。”他看着我,“我学到的东西越多,越觉得有时候大明才更好。这种好不是起居方便,也不是日行万里,它是终南山的清雾和洞庭湖的春水,是你内心宁静而温良的部分,是你们再也无法找到的梦境。”

“多亏了你,我竟能找到它。”我靠过去轻轻在他脸颊印上一吻,笑眯眯道,“吃完饭赶紧回去就寝吧!”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理由告假,但第二天我们登船时候,有兵部的人跟随。这次乘的是官船,一路北上。花娇娥的棺椁和做好的墓碑在底舱,我们住在船楼里。过汉水抵达武当已然是要入冬月了,离水车马行了半日,到了武当境内。

胡黾勉先独自上山拜望恒阳道人去,得到入葬地的指示然后回来。我们的车马跟在他的坐骑之后,慢慢走到了一片梅树中间。

“就是这里了。”胡黾勉下了马,“她生而最爱梅花,这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男人们挖了半日,成穴,抬下棺椁入墓而封。立碑上书:爱妻燕氏胡婉之墓。

梅花的花瓣随风间或飘落,挟裹着素的纸钱在空中飞舞。白烛香筒,烟气缭绕飞散,此情此景分外凄凉。文禾让随从人等下山去等候,直到这里只剩得他、胡黾勉、清歌、彤戟和我五人。清歌便张开口,在这新墓前悠悠唱起了一支歌:

生命聊应轻一捧,胡蝶归时,风重耶花重。

但守微情同茧蛹,只无人共春风梦。

契阔聊应灰一拥,佛火青时,焰恸耶蛾恸。

葬去秋心三万种,人间永失光明冢。

文禾拉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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