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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江山記-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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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那张邪里邪气的脸在偷笑,他是不是认准了文禾会被他影响?那小子真是欠抽。

我又收到了胡黾勉送来的词酬。这次两首词涨了价儿,一共给我三钱银子。想来他和清歌在桃花渡也过得如鱼得水吧,连尚仪局里都有人知道京师一间酒肆有个曲儿唱得极好的姑娘,叫做清歌的。

我把钱照例放进带锁的黄梨木小柜里,和其他银两铜钱以及金玉首饰一起。我不是十分爱戴首饰的,里面的钗钗环环几乎都没有动过,只是一串玉石珊瑚璎珞很是喜欢,戴过两次。那是文禾特意准备的,一看就值钱得很,我惦记着哪天我要是被逼急了,就卷款外逃。不过,能逃到哪儿去呢?这一片天地,并没有我的位置。

红珊进门来换帐子里的鎏金香球儿,看见我拿着那串璎珞发呆,问:“姑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收起首饰,转问她:“我想去拜谢陶姨妈,可是不晓得送什么礼好。”

“那还有什么难处,姑娘送料子去就绝无问题的。”她立刻说,“陶夫人的小姐陶玉拓是最爱穿着的,如果能送两匹好看又少见的料子,陶夫人的小姐喜欢,她自然也就是极喜欢的。”

“那我去街上转转,寻寻好料子得了。”我锁上木柜这就想动身。

“姑娘,这哪里还用你操心呢,你告诉程公子不就行了?”红珊一边挂好香球一边说。

“程公子?”我疑惑地问,“哪个程公子?”

她比我还疑惑,说:“就是锦绣庄的东家,程丹墨程公子啊。”

啊?我还以为程丹墨是跟宁蔻儿一起经营美馔居的,没想到他这人整日嬉皮笑脸的,居然还深藏不露,是那么一间大铺子的老板啊!上个月来月结的不就是锦绣庄吗,敢情文府还是长期客户。

“那我直接找他好了,红珊,你收拾一下陪我出去。”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牢靠,也正好认认门。

红珊应承了一声便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那日文禾回来,夜里来探我之后,她的话语一度比以前更少了。自文禾从那晚上离开,再也不来这院,她才逐日又恢复了一些生气,不再总是躲闪。我总觉得她和文禾之间有纠结争执,但她对我却从来不流露任何负面情绪,做事情依然有条不紊,态度不卑不亢。抛开我所不知的情由来说,我是衷心喜欢这个女孩儿的。

锦绣庄距离桃花渡原来不过一个街口,是一幢两层的新楼,店门大开,男女往来,生意看似十分红火。

程丹墨看见我和红珊出现在锦绣庄的门口,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连忙带我入了座,笑嘻嘻地叫人奉上茶来。

“连书兄,你不厚道。我今日才知你开着如此一间闻名京师的店铺,平日里你插科打诨,唬得我还以为你是美馔居的二掌柜!”我装生气地瞪他。

“璎珞姑娘此言差矣,你不知道不能怪我,想我程丹墨在方圆之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你初来不知虽然有理,可沧符兄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同你说,埋没了程某名气,程某又找谁说理去?”他依然是那嘻哈样子,“上个月文府月结,伙计告诉我是文府管家找宋姑娘请了玉牌才得结帐的,我心想沧符兄这就开始惧内了实在不好,今日看,他原来连程某都不愿多谈,这原不是惧内,是太过护内吧?”

“你再如此贫嘴,我便要叫蔻儿家法伺候,看看是你惧内还是他惧内了。”我故意把茶杯一放。

“别别,宋姑娘,我可错了,我真错了。”他起来又是作揖,“让宁大姑娘知道,我明日便出不得门了哇!”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就好,还敢造次!”

“丹墨再也不敢了。”他笑眯眯地坐下,说,“宋姑娘来,可是特地来看我的?”

“少不了是想拜望你。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我说。

“客气了,但说无妨。”

“那文府远亲陶府上的陶夫人你可知道?”我问。

他略想了一想,说:“知道的,她有一个女儿叫陶玉拓。”

这个陶玉拓还真是出名啊,我心想,便说:“我因初来乍到,给陶夫人添了不少的麻烦,想去拜望她,所以少不得要送些礼。”

“啊,我明白了,”他笑,“要讨她欢喜,最直接便是讨她宝贝女儿欢喜,而要讨她宝贝女儿欢喜,莫不过送上等料子给她做衣裳。宋姑娘好见识,这陶玉拓是最爱本店的老客户了。”

我看了红珊一眼,她抿着嘴偷乐。

我便说:“那你想来是十分晓得陶小姐喜好了,可否帮我备两匹好的?”

他说:“你稍等。”便起身去了堂后,过了一会转回来,后面跟着一个伙计,抱了两匹布来。程丹墨令他将料子放在旁边柜上展开些,唤我过去。

“这是刚入了库的上等潞绸和花锦,姑娘摸摸。”他说。

那银红纯色潞绸细腻光滑,如幼儿肌肤,令人爱不释手。而雪青花锦则织得灵秀高雅,纹是写意重瓣樱花,比潞绸略厚实些,质感十足。

“我现在很了解,陶家小姐为何爱做衣裳了。”我笑道。

“她比普通姑娘更爱,也比你们买的都多。”丹墨也笑,“我挑的你可放宽心,她一定喜欢。”

“连书,你不避讳我问个价码吧?”我说。

“当然。这潞绸,一匹二两八钱银子;花锦要一匹三两一钱银子。如果是给陶家小姐买——不是在下怕卖不出去,建议姑娘一样买两匹。”他说。

红珊又在偷笑。我有点丈二和尚:“璎珞不懂了。”

“姑娘会懂的。这四匹算入文府月结?”丹墨一脸诡异表情。

“不,我付现钱。”我说。

“柜上结帐。”他扭头喊账房过来。我把钱袋递给红珊,她点点头随账房去结了。

这衣料可够高价的,虽然钱不都算我挣的,还是心疼肝疼,连心里关于那俩人说到陶小姐时的怪异都没顾上多想。翌日红珊叫人备了轿子,我们便动身去陶府。

陶姨妈见人不生分,严中有慈,倒是同我老妈很是相似,她当我是自家娃儿,于是我也就不避讳,一直唤姨妈了。这陶府并不在官家府邸聚居的道上,却是挨着市街,坐轿要半个时辰才到。落了轿子,红珊上前去知会门房,门房去通报了。我从轿中提着裙子出来,看着面前青砖木门的宅院,觉得莫名几分冷清。

“宋姑娘请进,夫人在花厅迎。”门房出来道。

我颔首,拾级跨门而入,沿着砖石路穿一小园,跟着引路的家丁前行。刚走上回廊,就只听一声:“我不去!”然后一个黑影突然压降下来,我一失神,“砰”地撞上了一道墙。——不对,这墙未免也太软弹了,还有香味?——往后倒的瞬间,我心里纳闷着。

“姑娘小心!”红珊从后面扶住我,我终于是力挽狂澜地站住了。

“小的该死!姑娘没事吧?”家丁紧张地看着我。

我没听进去他的话,而是被眼前的景象弄傻了。

刚才我所撞上,或者说,撞上我的那堵墙,居然是一个身形比别人要宽肥一倍多的女子。她肤色粉白,脸如满月,衣衫鲜艳华丽,正站在回廊上看着我,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放开红珊的手,上前施礼:“文府宋璎珞有礼了,方才冲撞实非有心,姑娘没事吧?”

“原来你就是宋璎珞,”她却笑了,身子如同地球自转般转过三十度,正对我也回了一礼,“我叫陶玉拓。”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二章 荷包

陶姨妈看见我和陶玉拓一起说着话进了花厅,眼睛笑得都快睁不开了。我上前去行礼,她拉了我起来道:“自家人别多礼了,你们两个怎么碰上了?”

“我不留神在回廊撞到了宋姑娘,母亲。”抢在我说话之前,陶玉拓便回答道。

我看向她,她偷偷对我眨眨眼。话说如果不是生得这样宽肥,她实在也算得五官秀气,绝不是丑姑娘。而她乐观活泼之态又毫无造作,若人真是会心宽才体胖,陶玉拓可就是一个典型了吧。

“你也太不小心了,——璎珞,”陶姨妈对我道,“这是我的独生女儿陶玉拓,表字璞真的。”

“叫我玉拓,不要叫我璞真,好难听的,我不喜欢。”她对我努努嘴。

“不是让你在闺房好好练琴么,明日赵家姑妈来,你的琴曲可都练熟了?如果坏了事,你让娘如何是好?”陶姨妈臭着脸说。

“娘,那赵姑妈根本就是要看女儿笑话,回头又拿我同那些三姑六婆开心,她哪里会保什么媒!”陶玉拓收起笑脸说。

“胡说,赵姑妈也是人脉四通的,她已经知会了齐府,齐府二公子年纪也是合宜的,门第也是当对的,齐家老爷都表示考虑了,这事情如何能作假?”陶姨妈有些生气了。

“娘,你就如此着急把女儿嫁出去?”陶玉拓也有些急了,“那齐府二公子是一个纨绔惯了的泼皮,你当真不知道么?他收的小妾都已经有两三房,还日日流连烟花地,被他爹爹险些打断腿。我虽生得不如人,可也是清白健全的,你让我学的东西,我没有一样耽搁的。如今你让我嫁给这样一个人,女儿情何以堪?”

陶姨妈看看我,有几分尴尬地道:“女儿,不是为娘不疼你,为娘也没有办法啊。那齐府虽已不是官宦人家,可仍是大户,齐家老爷夫人也都是知书达理的,难得他们以德行选媳妇。即便你过去不受特别宠爱,他们也断不会为难你,你会过得好的。”

陶玉拓冷冷回:“娘,我断不会嫁给一个活得如虫豸般的男人,你还是让赵姑妈回了吧。便是终身不嫁,侍奉母亲你到老,女儿也绝不违背自己心意。”

我立在一旁看她们母女针锋相对几乎燃起战火,插嘴也不是,不插嘴也不是。抬头见陶姨妈脸色愈发难看了,赶紧对红珊使了眼色,她便立刻让身后抱着布料的文府家丁上来。我小心和颜对陶姨妈道:“难得玉拓有这般孝心,陶姨妈也是福气,可不好动气的!璎珞很久都没见到母亲了,现在看见姨妈与玉拓,心中说不出要有多么羡慕呢!”

陶姨妈又拉着我的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我赶紧接着说:“璎珞来拜望姨妈,不曾备得厚礼,只这几匹料子,姨妈且看看,还入得眼么?”

红珊把布料拿出来,放在边上长方香几上展开一二尺。陶姨妈微笑道:“难得你这孩子这么有心,这恐怕是锦绣庄的料子吧?玉拓,你看看,璎珞对你可真上心,还不谢谢人家。”

玉拓摸了摸几匹料,对我便是莞尔:“颜色和料都是我的最爱,玉拓多谢璎珞姐姐。方才失态了,还请姐姐原谅。”

“哪里。可以跟娘亲撒撒娇,斗斗嘴,你不晓得有多幸福,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呢?”我笑。

她不置可否地又笑笑,过来牵着我的手到一旁落座。

这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听她的言语,看她的神态动作,明亮而端正的眼神便可以感觉出来。而她的身形,我想如果搁到现代,应当算是一种病吧,也许是因为内分泌紊乱或者什么原因造成的,不知在崇祯时代,是不是有法可医。不然,这个女孩未免就太可惜了。

我们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家长里短天南海北聊了许多,我估摸着再坐下去快到吃中饭时候了,便起身告辞。母女俩留我吃饭,我婉言谢绝,她们也不勉强,便送我出门。将出门之际,玉拓把一个柔丝软韧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我仔细一看,是一只锦缎手绣荷包。我以为荷包女孩儿家只送给男人呢,没想到我也有这待遇,满心欢喜谢了她,收下了。

回到文府,我换了衣裳,坐在房里又把荷包拿出来看。水红面上绣的是雪中腊梅,配色悦目,针脚细密,真不知道她一双小胖手是如何捏着绣花针绣起这么精细的东西来的。

红珊端了饭菜进来,见我摆弄荷包,却轻叹一声。我疑惑地看向她,她慢慢摆了筷子汤匙,欲言又止。

“红珊,别卖关子。”我说。

“姑娘,红珊不愿意背后数叨别人,尤其是陶家小姐这等女子。”她闷闷地说。

“她是哪等女子?”这个红珊,摆出一副不想说又勾人问的态度,真是的。

“陶玉拓小姐父辈祖籍是陕西汉中,她自去年回过汉中以后就变得爱穿新衣裳了,许多人都说,是因为一个男子。”她见我示意,便继续说,“那男人是汉中第一武馆的少馆主,叫潘云腾。陶小姐不知怎么就碰到他了,好像是他出手从盗贼那救了小姐,帮她夺回了财物或者什么的,小姐便有心于他了。可是陶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带着她急匆匆就回京了。”

“但是,那潘云腾可也有意?”我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除了陶家夫人小姐和小姐的丫鬟,没有旁人见过他。只是……”她想了想,说,“好像这个潘云腾今年要来京里参加武试,还是拿武状元的热门呢。”

“难怪她谁也不肯嫁了。只但愿那潘云腾也识得她的良处,不然,一片冰心空抛却,却是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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