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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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正房门上立着个小鬟,见我过来忙挑了杏红软帘,笑道:“小姐来了,胡先生在套间暖阁里呢。”
进了暖阁,一瞧见老妖精立在窗前了只粉青莲花盏,神色悠闲地赏雨品茗,我笑盈盈走过去,才叫一声“大叔”,猛然余光里撞进一个场景:半透的雨过天青纱幔后,一个妇人衣衫半解抱了小婴儿在乳……我腾地红了脸,再看老妖精上淡淡的,视而不见的样子,最让我惊诧的是那妇人居然也神情自然,慈和地微笑着,手指抚着婴儿的小脑袋。
我脚步一顿点说出“先回避一下”,又一想妖精都不回避我回避什么呀!压下心里怪怪的感觉,我走过去,故作镇静问他,“大叔,住着还习惯吗?食物还合口味吗?”
昨天王家回来天已经晚了,我把他安置在这东跨院王家送来的奶妈也被安置住下——舅母确实是周到人,只要她想事还真是八面玲珑呢……
老妖含笑点头。“尚可奶娘尤其省去我诸多麻烦。”
“咦。对呀忍不住好奇一下。“叔。你在哪拣到地这个婴儿?离京城远吗?一路上她饿地时候……你怎么处理地?”
他笑道:“陈州地界。离京师却也不近。我带了她。路经村庄便向养了娃儿地妇人讨一口奶吃。若行到那荒野之处。捉只母豹子、母大虫也是有地。”
汗。这孩子长大以后体质一定很好……
他呷一口茶。又补充道:“非是‘捡’地。她娘为村中财主看中。定要抢了去做小。她娘不从。一头碰死了。富户大怒。打死她爹、祖父母。又要摔死她。我路经那里。救下她。只可惜她家人却是救不活了……”
我怒。“太可恶!大叔。你没饶过那坏人吧?!”
老妖精嘿嘿一笑,“那财主么,弄死了未免无趣,我毒死他全家老少,偏要单留他一人,化了筋骨,毁去容貌,灌下哑药,扔去三十里外的镇子,嘿,倒要叫他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愧是老妖精的手段,不过……我小心道:“大叔呀,那什么,那个地主家里的人,也未必都是坏的吧……”
他睨我一眼,不屑道:“只怨他们投错了胎,来世投胎定要谨慎。”
我“肃然起敬”地仰望他,他一贯对我很好,居然就让我忘了他的另一个名号——“毒王”……不禁想到,江湖中人如果以正邪划分,象林逸白之类属于正,他嘛,貌似该算亦正亦邪吧……
老妖精大约瞧出我的惊恐,手拈鬓边银丝,和煦笑道:“小姑娘莫要惊慌,草菅人命非我辈所为……”我抖,您这还不算草菅人命啊!对了,这是连坐!他道:“若是安善良民我自然尽力相护,只不过么,不惩恶又如何扬善?《易》云‘君子以遏恶扬善’便是此理。”
竟然拿《易经》给草菅人命做理论支持……我擦汗,锲而不舍地讲道理:“大叔呀,不知那地主家里有多少人?全杀了是不是有点多啊,依我看只把那地主一人杀了也就是了……”
“小女娃家中死了四口,却是全家尽死,那恶霸家中虽是有几十口人丁,不死净又怎算得‘全家’?必要死净才算扯平!如此两人都落个举目无亲、只影世上的境地,”他得意道:“我做事,向来公平。”
公平……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淡淡天光笼住老妖精的眉宇,他目光恬淡悠远地向窗外,一望间,绝对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位与世无争、澹泊林下的出尘隐士呢,谁又想到……咳……
门口传来说话声,帘子一挑,流云捧了个朱漆托盘进来,走到几前,搁下一碟新做得的莲蓉酥,两盏明前碧螺春,把老妖精的残茶撤下连托盘一起递给门边的小丫鬟,眼睛骨碌碌瞧瞧我,见我没别的吩咐,便悄声走到纱幔后去逗弄婴儿。
老妖精视线落在莲蓉酥上,问道:“好个莲子香,这是何
“啊,”我回过神,向他介绍,“这是我的最爱之一——莲蓉酥,看着方硬,其实入口即化,含化时有一丝丝凉意,满口是浓浓的莲蓉香,最妙的是并不往死里甜,很好吃的,是我常备的休闲食品叔请尝一尝吧~
老妖精点点头,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品了一下,赞道:“果然不错,只可惜小女娃还吃不得。”目光转向纱幔,满眼慈爱。
幔帐后妈抱着婴儿轻轻拍着,哼着不知名的儿歌约是喂完了奶,正在消食,流云在旁边转来转去围观。
“大叔,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啊?难道抱回蝴蝶谷养着?”
他手捋银丝笑:“我正有此意。”
记得小玄也是出生不久被老妖精带回谷的,想来他有些育儿经验孩子孤苦无依,跟着老妖精学些本事起码以后不会被欺负,也没准长大后成为一代侠女、宗师、奇人什么的,所以这也是个不错的人生选择吧,我正想着,就听他说道:“小姑娘人大心大,不肯留在谷里陪我是我自行养一个罢……”
我震撼抬头,口呆地看他和蔼可亲的微笑着,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摸了摸我的脸:“日后也生的这般美貌才好。”
……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养成计划??
……
老妖把我的震惊尽收眼底大笑,两条眉毛斜斜飞起,鬓边银丝一抖一抖的,忽然想起这会吵了婴儿,便收了笑声,一转身坐到窗前的圈椅里,对我道:“此女娃尚未取名儿,不如你与她取一个?”
“咦,要取名吗?呵呵,这是大事,我可得好好想想,”我走到另一张圈椅里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脑中回忆着曾看到过的起名原则,“好象规矩很多的,比如要根据她的生辰八字,五行缺什么补什么,字本身也有吉凶,不能选个凶字,对了,还要看笔画数,这个很重要,是决定运势的……”
老妖精不耐烦地打断我,“何要这许多麻烦!我向来不想这些!小玄、小素便是我取的名,取‘玄’字缘于得他之时正见一只鸦儿,取‘素’字是因拣到小素那日天降大雪!”汗,真相果然惨烈,不知那两人是否知道?忽然老妖精指着几上白瓷碟儿里的莲蓉酥道:“便以此物为名罢,单字一个‘蓉’字便了!原本‘莲’字也是不错的,只是合上她的姓氏,谐音却是一味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苦药……”
“苦药?她姓什么?”
老妖精拿起一块莲蓉酥,慢条斯理地吃下,悠悠道:“她家在陈州黄家村,全村上下自然都是姓黄的人家……”
……啊?!!!!!
老妖精自顾得意着,“蓉,蓉儿,好名儿!好名儿啊!”
汗,那个,我要不要告诉他,以后要当心姓郭的小子呢?咳咳……
……
……
雨整整下了一天,掌灯时分,我正在书房里看志怪小说,就听门上一声“恭迎圣驾”,居然下雨天他还会出现?我放下书迎到厅里,当真是荣哥,我一边帮他脱去油衣,一边甜蜜地怨他,“下着雨还过来,万一着凉怎么办。
他微笑不语,眼波明亮地在我身上扫过,在我顶额外多停留了一瞬。
这一瞬被我敏感地察觉到,我把油衣递给碧溪拿去挂了,询问着看他。
他拉起我的手走进书房,一抖石青团领的襟摆,在椅子上坐下,望着我头顶髻道:“她果然把这簪子给了你。”
簪子?我今天戴的是哪支簪子?从髻上拔下一看,凤凰穿云造型的玉簪,顶端一颗大珠,在点着灯烛的房间里柔柔着光。
这不是符皇后给我的那只簪子吗,早上居然稀里糊涂地把它簪上了。
“这原是前朝宫中之物,”他道,“多年来一直是先后(圣穆皇后,柴荣的姑母)随身之物,先后辞世之后,先皇便以此物聊慰思念,待先皇病危时又传给了她……因此上,若说这东西乃是我大周历代皇后之物也为过,如今,她又给了你……”
诶?在淮南时我只觉得这簪子很实用,夜里照明比手电筒方便,没想到居然这么大的来历……
符皇后居然把它给了我……
我虽然一贯很欣赏符皇后,但这毕竟是个比较尴尬的话题,所以我很少主动说起她,而荣哥想来知道我的心思,也很少在我面前提及……
忽然有些惭愧也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气啊……
记得有刻薄男士说过:女人如果幸运,没有可以竞争的情敌,她们往往会和老公/男友的前女友较劲……
可是,和已经死了的人较劲,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想通这节,豁然开朗我故意把簪子塞在他手里,挑眉开玩笑“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啦!”
他捉住我,把簪子插回我头上,假装板了面孔,“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相对莞尔。
“对了荣哥哥,我问老妖精了!嘻嘻说你身体很健康哦!”白天在东院缠了老妖精半天,问他荣哥的身体状况,本来我还想只是在王朴家见了一面,他未必看的清楚,结果被他鄙视,说只要看一眼便可一目了然则如何称得上医仙云云,我追问再三到他揶揄我
念着情哥哥,才红着脸收了话头。
连老妖精都做这评估可见他身体很好啊是,史书记载又如何解释?我冥思苦想终想到“蝴蝶效应”,才算释然。
他微微一笑,在我耳边低声道:“莫忘了那日在后园,你应了我甚么……”
垂头不语,两鬓绯红。
片刻之后,就听他道:“过些时日,我欲统兵北伐。”
北伐?对了,是该北伐的时候了,不过……提心吊胆了那么久,对这两个字,我仍是习惯性的敏感……
“前年我南征时,北汉刘钧为得便,乘虚兵,袭我州,虽为我将士击退,终究是狼子野心!北汉跳梁,全仗辽人为助,先攻辽方为釜底抽薪之法。此番淮南已定,我军又养兵多日,正当平定北地!奇【+】书【+】网”他顿了顿,又道:“且幽云十六州自石敬~小儿割与番邦,久已不归我中原,其地形胜,实为战略要地,辽人长在骑兵,得幽云地利,南下可一马平川,我必当取之,据其塞险,进可攻,退可守,方为长久之计,否则中原永无宁日矣!”
道理我明白,只是……
我倚在他怀里,半晌,轻道:“荣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颊上热,他亲亲我,嗯了一声,“只是委屈了你……”忽又低低一笑,附在我耳边道:“在军中倒也有些好处,日日夜夜都可见到……”
……
……
显德年三月,荣哥命宣徽南苑使吴延祚权东京留守,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部署。其余众将,各领马步诸军,大小战船,驰赴沧州,荣哥亲率禁军为后应。
上次南征,王朴为东京留,不仅粮草军需督办及时,甚至还有余力增修城墙,扩展街道,京师被治理得井然肃如。如果说《平边策》体现的是他在军事方面的敏锐眼光,留守汴京则展现了他在内政方面的出色才干,所以原本他才是留守京师的最佳人选,只不过倒底是“死”过一次,荣哥特别恩恤他在家中休养,这回留守的操心活儿就给了别人。
我请老妖精帮忙留意王朴的身体,最好时常去看看他。其实我本来想请老妖精随军做御医的,看他那不耐俗务的样子只得作罢,何况他现在是职业“奶爸”……也多亏有了这个借口,我才得以把他留在府里——在京里育儿多少比山谷里方便些,就是奶妈也好找呀。
老妖精,是一定要想办法留住的。
小荼就不要指望了,最近总是神龙见尾不见,想是忙着骚扰杜折磨王棠呢。还得说我家小弥贴心,被我蛊惑得做了军医,因为我跟他说有很多试药的机会……
总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是吧?
我毕竟做不到百分之百放心。
……
……
显德六年三月甲戌。
晴辉暖翠,碧天如洗,荣哥誓师,祭旗,率大军御驾亲征。
我一身箭袖男装,骑了匹踏雪胭脂兽,随在他身旁。偷眼看他,只见他头顶黄金凤翅帅字盔,身披黄金帅字甲,跨下一匹追风墨雕透骨龙,得胜钩鸟式环上挂着他的冷艳锯,浸了万丈骄阳,当真是威风凛凛,雄姿英!
比阳光更炫目的男人。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
……
行军路上,自有先锋官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一路北进,这一日行到一处所在,大军扎下人马,埋锅造饭,我跟丁寻一打听,此处正属澶州所辖。
我独自坐在寝帐里,等荣哥巡营回来。
关于我不可避免、不可抗力、“不可不戒”地和荣哥住在同一个帐篷里的事实,我已经很淡定了……倒是小弥震惊得不行,居然跑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住一起……害我只好很狼外婆地说让他单住全为方便他配药,算是单独的工作间,旁人不许随便进去,他想了想,勉强转阴为晴。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四方八野飘散着野花的味道,空气都是香甜的,不过毕竟是行军用兵,不比在京中大宅子里,所以我没舍得让碧溪流云跟着,尽管她们强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