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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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在的农林牧业部已经死去的部长贾诚的女儿贾若曦,跟着卢小龙一起来农村插队的。 鲁继敏蹲到卢小龙面前,说道:〃你铺位旁的窗户纸有点漏风。〃卢小龙说:〃是吗? 我没觉得。〃鲁继敏说:〃待会儿回去,我们给你糊上。〃卢小龙说:〃糊不糊都行, 透点气,空气好。〃
知识青年们借着饭后小憩玩耍起来, 曾和卢小龙同是北清中学红卫兵发起人之一的唐北生站了起来,挺着他那不高的个子,扬着那张额头横着皱纹、 脸上有些疙疙瘩瘩的很显老成的面孔说道:〃我担三百斤没问题。 〃有人在旁边起哄道:〃你也甭吹牛担三百斤,你就担两个人吧。〃唐北生拿过来两个箩筐,一根扁担, 说道:〃我就担两个人,你们谁上?〃一个矮个子的初中男生一下跳到一个箩筐里, 说道:〃我算一个。〃大家马上起哄:〃不要他,找俩重的。〃那个初中生从筐里跳了出来, 比所有人都高一头的〃大个子〃被大家起哄着蹲到一个箩筐里,唐北生嚷着:〃再来一个。〃大家左右张望着,有人目光落在了鲁敏敏身上,嚷道:〃让鲁敏敏来。 〃众人便一起吵嚷:〃鲁敏敏,上!〃有一个挺机灵的初中女孩一下扑上去拉住鲁敏敏的手, 说道:〃你来压分量。〃鲁敏敏垂着眼拿起扁担,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大家的话。 又上来一个女生拉鲁敏敏,鲁敏敏面无表情地挣脱了手,担起扁担,用链钩去钩水桶, 人们还在起着哄:〃鲁敏敏上,压垮唐北生。〃
卢小龙看了一眼默默挣脱的鲁敏敏,说了一句:〃大伙别欺负鲁敏敏。 〃两个女生才松了手。鲁敏敏挑起担子,没有回头,走了。 面对着山下雾气浮荡阳光明亮的河川,她眼里溢出了泪水。
第67章
文化大革命已经到了1969年春,这一天,叶群不知为什么感到十分燥热, 她从写字台前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看了看墙上的温度计, 正是她所需要的摄氏18度,便无可挑剔地又踱了几步,为什么会这么燥热呢?她想了想, 将房间的几盏大灯关灭,只剩下台灯照着一方光亮,凝视着这块光亮, 叶群还是觉出一种热意。灯罩是红纱制成的,像广播喇叭一样朝下张着口, 写字台上的光亮也有淡淡的暖色,透过灯罩映照出来的光晕将四面的墙壁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眯眼看着灯罩和圆融四溢的光晕,叶群不禁想,为什么没想到换一个绿色的或蓝色的灯罩呢? 那样想必会凉爽得多,她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她不喜欢绿灯罩、蓝灯罩,坐在灯前, 脸上会镀一层青绿,太糟糕了。
她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毛家湾的夜色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夜色, 不过是平房、二层楼楼房、围墙及说不上来的几棵树, 在幽静中倒是觉出这确实是京城的夜晚。这是一个杂居了几百万市民,又集中了中国上层政治文化机关的城市, 空气中有股浓重的北京味,让你想到大小胡同、酱菜园子,也让你想到天安门广场、 人民大会堂、灯火辉煌的长安街还有西山脚下一片又一片的军事机关大院。叶群拉上窗帘, 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京城夜晚的空气立刻浸泡了她。四月底的春天, 已经到了急不可待奔向夏天的时候,一股子暖烘烘的感觉, 空气像堆满了绒毛一样舒服而又不安分地抚摸着你。桃花、李花、杏花都已开过,要谢还没有谢尽, 将鼎盛的绚烂化为一片暖燥的风骚春色。
毛家湾林彪的宅院中,平房和小楼的各个灯窗都亮着。 林彪自然在他的房间里静坐,六七个秘书也各自忙着他们的事,十几个哲学的、 历史的和文学的专家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日夜忙着完成他们的任务。在灯光映亮的院落中站一站,走一走, 叶群能够明确感到这个院子是中国的权力中心之一, 从这里伸出去的电话线可以指挥全国四面八方的事情,当然,要在中南海毛泽东的光照下或明或暗地行动。 一个很大的蜘蛛网张开着,林彪是盘踞在蛛网中心的一个大蜘蛛,他终日一动不动, 却敏感着整张网上的每一丝动静,林彪是喜欢以静制动的, 叶群不禁在夜空中漾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她是喜欢动的,她这个林办主任一定是中国最忙的办公室主任了, 她主持这个大院,管理林彪的大小一切事物,像个好动的不大不小的蜘蛛, 在这张网上跑来跑去。她会把林彪这个大蜘蛛对蛛网上最外围、最远端的任何感觉都亲自去勘察一遍, 她会将蛛网上的一切捕获都叼回来,咀嚼后喂给一动不动的大蜘蛛,然后, 又不辞辛苦地跑向蛛网的四面八方。林彪这个大蜘蛛是深沉不动的、含威不露的,也有点弱不禁风;而她这个不算最大、也比较大的蜘蛛则是结实的、勇敢的、火热的,乐于跑来跑去的。
她依然觉得浑身有些暖燥,是不是因为京城里飞扬的杨柳絮? 那满街飞舞的柳絮扑在脸上是让人燥痒的,这样一想,明明是纯净的夜空, 似乎隐隐飞着密密麻麻的柳絮,星空也模糊起来。她又仰头看了一眼糊涂的星空, 便不知所以然地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十分年轻有劲,走起路来稍不自觉就显急快。她到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湿了毛巾,用凉水洗洗脸,用凉毛巾从额头到眼睛、到脸颊、到脖颈敷下来,又拧开毛巾,很舒服地双手捂在脸上摁着、擦着, 最后理一下头发,面对墙上灯光照亮的大镜子眨了眨眼,笑了笑。 她在透过岁月的塑造寻找自己年轻时刚到延安的容貌与感觉:她那时是小巧的、苗条的、美丽的, 总是兴致勃勃地往前冲着,当和抗大的学员一起爬山时,她总是冲在前面。看着现在的自己, 想着往昔的自己,便又想到女儿林豆豆:今年已过二十五了,长得像自己,却没有自己年轻时好看,她似乎美中不足地叹了口气。这两年来,为了给女儿找对象, 几乎和女儿成了冤家,女儿想要的人她通不过,她想介绍给女儿的人女儿又不接受。她恨恨地撂下毛巾, 又盯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自己颧骨略微凸起的脸,极力找回一点过去的相貌, 随即狠狠地一拉灯绳,将黑暗留在了卫生间里。
当她回到写字台旁坐下时,先用双手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 重新抓住洗冷水脸给她的清醒感觉,开始了她要做的事情。她看了一下台历,密密麻麻写了一二十行, 都是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做完的,她已经用红笔勾掉,没做完的,现在开始抓紧做。
她看了看台历上没有完成的事项,第一项是四个字:〃研究九大〃, 她为自己的用语含蓄稍有些自得地微笑了一下,随即打开一张《人民日报》。 昨天刚刚结束的九届一中全会选举了新的中央领导机构,毛泽东自然是中央委员会主席, 作为接班人的林彪是当然的副主席,周恩来、陈伯达、康生为中央政治局常委, 整个政治局是二十一人,叶群看着这二十一人名单:毛泽东,林彪(以下按姓氏笔划为序), 叶群,叶剑英,刘伯承,江青,朱德,许世友,陈伯达,陈锡联,李先念,李作鹏,吴法宪,张春桥,邱会作,周恩来,姚文元,康生,黄永胜,董必武,谢富治。 她决定仔细研究一下这个政治局名单。她从写字台一角拿过来几十张读书卡片,雪白的、 硬硬的,比扑克牌略大一些,她在第一张卡片上用粗铅笔写了〃毛泽东〃三个大字, 在第二张卡片上写了〃林彪〃两个字,在第三张卡片上写了〃叶群〃,往下一人一张卡片, 政治局二十一个人写在了二十一张卡片上,她开始摆弄这些卡片。
第一种摆法,就是刚才报上读到的顺序,毛泽东第一,林彪第二, 剩下按姓氏笔划排列,她叶群就是第三,然后顺序排下来。这样将二十一张卡片排在这里, 她获得一种很好玩的自我满足,自己的姓氏笔划少,按姓氏笔划排列时很占便宜, 紧跟毛泽东、林彪排第三号,这实在是很舒服的感觉。她把二十一张卡片排成了三排, 每排七个,像一个长方阵一样欣赏了好一会儿,然而, 她知道这个排法什么问题也不说明,便像收扑克牌一样将它们都收到手里。
第二种排法,她先排出了政治局常委: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陈伯达, 康生。这五个人的排列顺序肯定是有意义的,表明毛泽东是一号人物,林彪是二号人物, 周恩来是三号人物,陈伯达是四号人物,康生是五号人物。再往下,谁是六号人物, 谁是七号人物呢?叶群决定将二十一人排一排顺序。她把手中剩下的卡片看了看, 毫不犹豫地把江青抽了出来,排在了第六位。又往下看了看,抽出了三张卡片, 张春桥,黄永胜,叶群,她眯着眼,比着这几个人的地位。排张春桥,她不甘心, 也替黄永胜不甘心;排黄永胜,她又觉得张春桥的权势在黄永胜之上;把他们两个人拿掉, 排上自己,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现在还没到这个地位。想来想去, 她把张春桥恨恨地排在了江青后面,就对叶群和黄永胜这两张卡片来回对比着看, 一边看一边生出一丝有趣的微笑。黄永胜这个人很不让她讨厌,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很有点特殊的亲切感,谁前谁后似乎都可以,她将自己和黄永胜并列排在了张春桥后面; 觉得并列又不妥,想了想,把自己排在了前面,黄永胜排在了后面。这样,她又从头看了一遍: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叶群,黄永胜。 自己在中国现在是第八号人物,她眯着眼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排法并没有夸大自己,黄永胜是第九号人物,也绝没有屈辱他。往下,她又想了想,将姚文元排到第十号,将吴法宪、李作鹏、 邱会作排到第十一号、第十二号、第十三号,将谢富治排到第十四号,剩下叶剑英、 刘伯承、朱德、许世友、陈锡联、李先念、董必武就都无所谓了。
二十一张卡片像扑克牌一样排在那里,她端详许久,自己奋斗一辈子, 现在成为中国的第八号人物,而且是中国的第二夫人,实属不易了。什么时候林彪接了班, 成了中国的第一号人物,自己在中国的地位或许又会有大的变化。
她想了想,将卡片再次做出调整,林彪的卡片压在了毛泽东的卡片上面, 毛泽东不见了,林彪成了第一号,往下的顺序就全乱了套。周恩来肯定不会成为第二号人物,陈伯达、康生能成第二号人物吗?她想了想,将陈伯达排在了林彪后面, 成为第二号人物,将周恩来暂时放在一边。康生能成第三号人物吗?她想了想,暂时放在第三号。江青能成为第四号人物吗?她将自己的卡片提上来,与江青并列,又想了想, 将自己排在第四位,将江青排在了自己卡片的后面。在江青后面,她又拿掉了张春桥, 把黄永胜提到了前面。当她再往下排时,思想就发生了混乱, 因为她朦朦胧胧觉得未来的政治格局绝对不会这样排列。她的眼睛又瞄着头几张卡片, 再一次肯定地把林彪排在了第一位,将陈伯达、康生、叶群的名字并列第二,觉得不妥, 就将陈伯达摆在了第二,自己摆在了第三,康生摆在了第四,又想了想,把黄永胜提上来, 摆在了第五。然后,按照这次常委的格局,将林彪摆在了主席的位置, 将陈伯达摆在了副主席的位置,将叶群、康生、黄永胜三个名字排在下面,形成五人政治局常委,往下, 江青、张春桥就可以排下去了。她凝视着这个排列,很憧憬:林彪高高在上, 陈伯达老夫子搞理论陪在一旁,她和康生、黄永胜当政治局常委,这个局面稳妥极了, 她还会是林彪的办公室主任,她和陈伯达老夫子的关系从延安时期就不错, 她和黄永胜现在颇有些情投意合,康生现在也很愿意和自己来往,这样, 自己在中国的作用就是枢纽性的了。
她陷入恍惚,痴痴地想象了好一会儿,又清醒过来, 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很不现实的远景。她将被林彪压住的毛泽东的卡片抽了出来,往林彪上面一放, 立刻觉得憧憬中的排列土崩瓦解。她自我讽刺地摇了摇头, 又像收扑克一样将二十一张卡片收在手中。这一次,她要做一点真正冷静的分析和排列了。
她把二十一张卡片重新摊排在桌上,看了一遍以后,挑出了周恩来、 李先念两张卡片,放到最右边,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一丝自觉聪明的微笑。 二十一人的政治局,明摆着就只有周恩来、李先念这两个人是搞经济的, 这充分说明现在的政权是彻底批判〃唯生产力论〃的政权,二比十九,一个可怜的比例。她又总览了一下, 将毛泽东的卡片拿了出来,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这是无须分析的,又将朱德、刘伯承、 董必武三人的卡片拿出来,放到次右边,这是多年不掌实权的元老, 这几个人进入政治局纯属安慰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