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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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穿了拖鞋, 上下看了看自己,上身是一件深蓝色的毛衣,下身是一件砖红色的棉毛裤,有点不伦不类。沈丽看了他一下,说:〃别不好意思。我今天对你是特殊待遇。〃卢小龙笑了, 他自然知道这里的亲密含义,他说:〃我领情,只是觉得这样子有点不自在。 〃沈丽又瞄了他一眼,看着他那条膝盖处有破洞的棉毛裤,也止不住笑了, 她问:〃你这身衣服干净吗?〃卢小龙说:〃那绝对没问题。我回北京后,里外洗了个遍,换了个遍, 要见你,更得干净整齐了才敢来。〃
沈丽拉开衣柜,拿出一件浅蓝色的棉绒睡袍递给卢小龙, 说:〃你套上这件衣服吧,这样就体面了。〃卢小龙接过睡袍,很舒服地穿上了。他抖了抖睡袍, 在梳妆台前的镜子前照了照,调皮地挤了挤眼,说:〃今天这待遇确实格外隆重, 有点受宠若惊啊。〃沈丽说:〃那当然。卧室本来就不能让人随便进,睡衣更不能让任何人穿。〃卢小龙笑着揶揄道:〃我知道你的理论,卧室是身体的一部分, 睡衣肯定更是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我今天是完完全全进入你的身体中了。 〃沈丽隔着烛光瞄着他说:〃真不该让你活着回来。〃卢小龙在沈丽面前坐下了,静静地看着她说:〃我真的想了。〃沈丽问:〃想什么?〃卢小龙回答:〃想要你。〃沈丽垂下眼想着什么, 又抬起眼看着卢小龙,卢小龙也看着她,两支红蜡烛在他们身旁燃烧、跳跃、照耀, 听见烛苗燃烧的轻微爆响。卢小龙目光炯炯地看着沈丽,说:〃答应我吧。〃沈丽不说话。 卢小龙说:〃我这次大难以后想,真要是这样死了,就太冤了。〃沈丽凝视着他, 说:〃你不是没死吗?〃卢小龙说:〃那我以后要是死了,还是太冤了。 〃沈丽说:〃答应你,你就不冤了?〃卢小龙说:〃是。〃沈丽凝视了他一会儿,说:〃可是,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不冤了吗?〃卢小龙想了想,说:〃那我就不死。 〃沈丽握住卢小龙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捏着,说:〃你真的不要死,不要再做太玩命的事。 〃卢小龙翻过手来,捏住沈丽的手,两只手互相揉搓着,他问:〃是你要求我这样吗? 〃沈丽想了一下,说:〃就算是吧。〃卢小龙说:〃那我就尽量照办。〃
两个人的手相互温柔地揉捏着,卢小龙凝视着沈丽, 沈丽却目光恍惚地想着挺遥远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说:〃听说你死了,我真的挺难过的。 〃卢小龙问:〃真的?〃沈丽诚恳地点点头,眼睛在烛光下已然又潮湿了, 她的手还和卢小龙的手在桌上互相捏着,脸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说:〃还记得崇明岛最后一个夜晚咱俩说话的情景吗?〃卢小龙点点头。 沈丽目光朦胧地说道:〃那差不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了。〃她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还有那天在上海见过王洪文后, 晚上在首都红卫兵驻沪联络站两人挤在小屋的地板上睡觉,也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回忆了。 还有那次在北京航空学院参加秘密会议,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我靠着你睡着了, 朦胧觉着我的身体往下滑,你把我抱住了,靠着你,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回忆。 〃沈丽目光朦胧地说着,眼里不断渗出新的眼泪,她的手还与卢小龙的手互相握着、捏着, 在寂静的烛光笼罩的夜晚中补充着言语的表达。
沈丽说:〃你真是挺好的。你对我也真是挺好的。 〃沈丽说着将他轻轻拉过来,两个人在烛光下很亲爱地吻了一下。现在, 两个人的脸都趴在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上,离得近近地相互看着,蜡烛在他们脸旁燃烧着、照耀着, 蜡烛燃烧的油烟味在空气中弥漫。一串红色的烛泪扑簌簌地沿着蜡烛流下来,落到桌面上, 发出极柔软轻微的声音,然后,在蜡烛的根部凝冻成一个红色的花瓣。沈丽吻了吻卢小龙的脸颊, 轻声说道:〃你真是对我挺好的。〃卢小龙说:〃还有待提高。 〃沈丽说:〃为了陪我去串连,还耽误了自己的政治事业。〃卢小龙连忙摇着头,说:〃那算什么,我不在乎。〃沈丽看着卢小龙,说:〃你觉得你对我好吗?〃卢小龙说:〃当然好。 〃沈丽问:〃你觉得好在哪里?〃卢小龙说:〃好在真正喜欢你。〃沈丽闭上眼笑了一下, 卢小龙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还给你画了一张像呢。〃沈丽问:〃在哪儿?〃卢小龙说:〃我带来了。〃沈丽说:〃给我看一看。〃
两个人都坐了起来, 卢小龙从挂在椅背上的帆布书包里拿出一本《红旗》杂志,打开,从里边抽出一张画纸,画面上的沈丽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双手抱在身前。 沈丽拿过来看着,笑着说:〃画得还真像。你画的是我什么时候的样子? 〃卢小龙说:〃就是第一次抄你家时见到你的样子。〃沈丽说:〃你什么时候画的? 〃卢小龙说:〃在江西画的。〃沈丽问:〃为什么?〃卢小龙说:〃太想你了。 〃沈丽又看了看画像,然后看了看卢小龙,说:〃你还真有点绘画天才呢。 〃画面上的沈丽洋溢着一股让她自己也很赞叹的动人生气。卢小龙说:〃我有时想,要是搞不成政治了, 我以后就搞艺术。〃沈丽问:〃你经常画画吗?〃卢小龙说:〃文化大革命以来, 我只画过两幅,都是画的人物。〃沈丽问:〃另一幅画的是谁,也是女性吗? 〃卢小龙点了点头,说:〃是。〃沈丽问:〃是鲁敏敏?〃卢小龙摇了摇头,说:〃不是。 画的是江青。〃沈丽看着他,不解地问:〃你对江青特别感兴趣吗?〃卢小龙想了一下, 说:〃我现在对她的感情比较复杂。〃沈丽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问:〃鲁敏敏呢? 〃卢小龙一时有些黯然,说:〃她和我一起去江西了,在武斗中被打伤了脑袋, 现在有点痴呆。〃沈丽问:〃很严重吗?〃卢小龙垂下眼,说:〃她现在都不大认得出我。 〃卢小龙说到这里,目光略有点呆滞。屋里很静。
两只红蜡烛在他们的脸侧跳跃。烛光照亮了房间, 也将两个人的身影巨大地投射到房顶和墙壁上,微风透过纱窗轻轻吹进来,蜡烛的火苗抖动着, 将一缕缕黑烟飘飘曳曳地送上去。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 沈丽目光恍惚地想着什么挺重要的事情,她看着卢小龙,轻声说道:〃你去把门插上好吗?〃卢小龙看着沈丽, 理解着这句稍有些突然的话语。沈丽将胳膊肘放到桌上,用手撑着脸, 在烛光很近的光照下看着卢小龙说:〃去吧。〃卢小龙站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轻轻插上了。
沈丽穿着睡衣在床上平躺下了,当卢小龙走过来时,她轻轻拍了拍床, 让卢小龙在床边坐下。卢小龙挨着她的身体坐下,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手中抚摸着。两人都知道他们准备要做的事情了,然而,又都失去了刚才不曾准备好时的冲动, 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局促和生疏。过了一会儿,沈丽用手轻轻将卢小龙拉向自己。 当卢小龙俯下身去拥抱亲吻沈丽时, 却远没有一见面沈丽在他怀中哭泣时那样充满爱情与激动,他甚至有些不舒服地想到,沈丽现在答应他了, 是和刚才谈到鲁敏敏的话题有关,当沈丽勾着他的脖子和他接吻时, 让他想到她是为了在他的心目中抹去另一个女孩的印象。这一瞬间,他与沈丽的亲吻显得内容贫乏。
沈丽似乎也觉出了什么,她轻轻推开卢小龙,仰望着他。两个人相互凝视着, 都在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沈丽问:〃你在想什么了? 〃卢小龙很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回答。沈丽追问着:〃你想什么呢?〃卢小龙摇了摇头。 沈丽往里边躺了一下,说道:〃你也躺一会儿吧。〃卢小龙躺下了,两人仰看着烛光在天花板上的跳动,一缕缕细微的烛烟在烛光照亮的天花板下缭绕。 沈丽转过身用手轻轻抚摸着卢小龙的肩膀,说:〃你是不是想到鲁敏敏受伤难过了?没关系的,以后慢慢治疗,会好的。〃卢小龙也觉出自己的表现有点莫名其妙,他搂住沈丽亲吻起来, 希望由此进入爱情,而亲吻也便真的让他逐渐进入了爱情。女孩的美丽、芬芳、 温柔及暖热很快激发起男人的冲动。沈丽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把蜡烛吹了吧。〃
卢小龙从床上坐起身,去吹写字台上的蜡烛。因为距离较远, 吹了两口没吹灭,蜡烛的火苗横飘摇曳。他有些恼了,沈丽现在让他吹蜡烛和刚才让他去插门, 似乎都十分微妙地破坏了他的状态。他来不及思索这里的奥秘,只知道在这样的爱中, 他不愿意扮演被安排的角色。他趿拉上拖鞋,站起来走到桌边, 一挥手臂将两只红蜡烛都扫倒。听见蜡烛折断,摔落在写字台上的声音,烛光也熄灭了,借着窗外的星光, 可以看见两缕黑烟在桌面上升起。沈丽问:〃你这是做什么?〃卢小龙走到床边, 俯身一下抓住沈丽的臂膀说道:〃你说呢?〃
黑暗中,卢小龙觉出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立, 这种对立却使他进入了冲动的状态。他双手用力地抓着沈丽的臂膀,他的冲动通过手的震动传达到沈丽的身体上。 沈丽也由生命深处起了冲动,当卢小龙开始压在沈丽身上、 并有些粗暴地解着她的衣服时,两人都感到,他们原来想象的美好的生命交合此刻是在带点邪恶的冲动中开始的。卢小龙骑在沈丽身上,用有些粗暴的动作解脱着她的衣服, 像是在宰割一个任他宰割的世界。沈丽仰望着直着上半身的卢小龙,觉得他高大、专制、压迫一切。 当短瞬的准备阶段过去后,两个人开始在并不十分和谐的状态中合作他们一生中首次做的事情。女的天生懂得更多,男的天生懂得更少。女的要引导男的, 男的不甘接受女的引导。经过一番有些生疏的配合,男人女人要做的最大的事情终于开始了。
上帝的恩惠使得两个人都表现得很好:男人很硬,女人很软; 男人充满了主动,女人温顺地迎合。当生命的结合达到如火如荼的高潮时, 卢小龙真正表现了男人在爱情疆场上的勇猛驰骋,沈丽也充分纵容和欣赏了卢小龙的勇猛驰骋。 沈丽又像一开始见到卢小龙时那样激动地泪流满面,紧紧搂住卢小龙的脖子, 卢小龙在狂喷怒射的宣泄中紧紧地搂住沈丽,不停地吻着她。爱情在此刻变得十分纯洁。
第56章
天亮的时候,沈丽和卢小龙在河北徐水站下了火车。一下火车, 两个人就犹豫起来。看见一队扛着枪的农民正冲上车站,似乎在追捕什么人, 接着又看到他们撕扯起火车站上〃打倒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和〃粉碎右倾翻案风〃的大标语。 这些大标语被扯掉以后,他们又用排刷蘸着墨汁在墙上写下了新的大标语:〃打倒反军派〃。杨成武是解放军代总参谋长,余立金是空军政委,傅崇碧是北京卫戍区司令, 三人刚刚在北京被打倒,没想到已波及到徐水这样的小县城。卢小龙观察着晨风凛冽的小站,对沈丽说:〃白洋淀咱们还去吗?〃沈丽说:〃你说吧。 〃卢小龙说:〃要是我一个人来,我就去了。〃沈丽说:〃那就去吧。〃卢小龙说:〃带着你,总是不太敢冒险。〃沈丽说:〃那怕什么?〃卢小龙说:〃你真的不怕吗?〃沈丽说:〃有点怕。〃
拿枪的农民吆吆喝喝地走了,小站又恢复了平静。 初春的田野渗出一股寒冷而又静默的气息,那群人离开以后,空气中不但找不到紧张的气氛,反而显出偏僻的宁静。冷冷清清的小站没有几个人,黄墙上的几条黑色标语显得十分贫弱地晾在那里, 像是很久以前的历史遗迹。铁路南北方向远远地伸展着, 铁轨两边大多是过冬后裸露的黄土地,晨雾中可以看见稀稀落落的村庄。卢小龙说:〃先出站看一看, 要是没什么危险,就按原计划去白洋淀。情况不对,咱们立刻回北京。〃两个人出了站, 站外也是一片冷清,一阵小风吹过, 一个海河牌香烟的空烟盒像灰蓝色的小风车一样连滚带飘地掠过。他们前瞻后顾地走了一段路以后,真正的河北农村便在眼前展开了。 平平常常的土路又直又弯地穿过田地,冬小麦像一簇簇枯黄的野草刚刚开始返青, 两三个村庄浮在大路旁的淡淡烟雾中。卢小龙看了看远近老老实实的农村景象, 说道:〃大概没事,咱们还是去吧。〃
卢小龙这次行动是要到白洋淀搞点社会调查, 想在复课闹革命的运动阶段做出新的创举。一听说他要去白洋淀,沈丽就想跟着去,卢小龙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答应了。经过刚才车站的一场虚惊,眼看着农村的田地越走越宽阔,卢小龙似乎越来越放心了,看来这里的形势还算平稳。从这里到白洋淀要经过安新县县城,走四五十里路, 走着走着,就把太阳走高了,晨雾走散了。他们一路上聊着看着,偶尔还手拉手小跑一阵,张开双臂呼吸夹杂着草木气息及马路上牛马粪气息的空气。沈丽有些兴奋, 她特意跑到路边的麦田里,用脚轻轻踏了踏泥土。土地已然解冻, 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