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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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也敏感这个问题,生气于杨巡的母亲不认这个事实媳妇,不让戴娇凤春节去杨家过,说这明摆着是欺负人。戴家有意早早摆出晚饭,早早请杨巡吃完,早早要他回家上路,戴家的大义凛然地说,没领证的姑爷在女方家过夜不好,太晚离开也招人闲话。
杨巡感觉自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虽然是早早被赶出戴家,可一路月黑风高,行路难,行路难,大冷天骑得满头大汗,速度却快不上去。其实他今晚是想趁天黑赖在戴家的,可没想到人家不让,他走得极其没有面子。骑了也不知多久,天黑得连手表都看不清,终于到了进村的山坡。可今天杨巡心灰意懒,没劲冲坡,冲到一半就跳下来,改为推着到顶,才捏着刹车缓缓趟回家。
家里只有杨连看着书等他,其他人都睡了。他走过去翻着一看,是本《古文观止》。杨巡拿着杨连的书上床躺着看,初中毕业多年,这种书看着异常陌生。不过想当年他的语文也不是太好,他擅长的是数理化,不是有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那真是应到了他的身上。起码,他算帐总是比人快一拍。
第二天早上,杨巡自以为晚起,没想到弟妹们都还睡着,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悄悄下去,却见妈拎着一桶洗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杨巡忙上去接了桶,又帮妈从屋里背岀晾衣服的竹竿,支到外面石凳上。一边轻问他妈:“不是给你买了洗衣机吗?干吗不用?看你手都冻烂了。”
杨母紧着埋怨:“你这人不会买东西,这洗衣机是给通自来水人家用的,我们用得有一个人挑水,麻烦,还不如到溪坑里洗着方便。钱多也不是这么乱用的。还有电视机,这里隔着大山没信号,你买来电视机有什么用,还彩电,这不是花冤枉钱吗?以后再买大件来,你先写信跟我说一声,不能用就别乱买,浪费。我托人去问着,谁家要电视机洗衣机,我原价卖了,听说还开后门才卖得到呢。”
“不会让杨速杨连挑水?他们都是大小伙子了。”
“你这话才笨,老二老三除了暑假寒假休息日,其他时间都住宿,连杨逦都住在学校,谁能帮我。要我挑水,还不如拿去溪坑蹲着洗。”
“那叫他们礼拜天挑水,把水缸也挑满了,反正你家里也得用。他们礼拜天回家带衣服来洗吧?那么多衣服你一个人怎么洗得过来。”
“老大,你不要为用洗衣机而用洗衣机,你孝敬我我知道,我还是喜欢手洗衣服,你别跟我说了。快去洗脸,猫舔过一样,满脸油光光的。”
杨巡本来想趁着弟妹们都还没起床,跟妈好言相求戴娇凤的事,诉说一下他的为难。但见妈一如既往的强硬,连洗衣机这等小事都强硬,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折身进去厨房,往灶上大锅里倒一桶水,钻进柴窝开始烧水。一会儿杨母晾晒完衣服回屋,上灶前舀岀半开的水倒进热水瓶里,等三兄妹起床用。她又快手淘岀半箩米,倒进大锅煮粥。这才招呼杨巡出来洗脸,由她烧火。
杨巡刷着牙,想着戴娇凤,心里坚决地要把这事跟妈说明。他急着洗完脸,捞起大勺揭起锅盖搅了几下,才猫到妈面前,陪着笑道:“妈,让小凤来吧,虽然没领证,可那是迟早的事。”
“不行。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妹,都是尴尬年龄,他们要都学了你,高中就谈恋爱怎么办?大学不考了吗?你跟小戴在外面我们看不见随便你们,回家不行。我早说过了,你是大哥,你得带头做榜样。你现在做的榜样很好,连杨速不爱读书的现在也肯刻苦,你要是领着小戴来住上,你怎么介绍?叫弟妹们怎么学你?再说我是村妇女干部,我自己儿子都带头无证结婚,我以后还怎么管别人晚婚晚育?”杨母语气非常严厉
杨巡被妈的一顿道理打回,无奈地道:“妈,小凤是个好女孩,在东北帮我很多忙,什么苦的都干,她不是你说的风流女人。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我春节不让她来我家过,我怎么对得起她。”
杨母沉着脸,道:“你这话不对,我没反对她来我家,前儿她来我看着也高兴。但春节她来后,晚上得回去,不能住这里。小戴要是吃得了这个苦,她每天都可以来,我欢迎。你要记住,你不仅没领证,也没摆酒席。名不正,则言不顺,这话你要记清了。”
“妈,你不觉得太对不起小凤了妈?她一个女孩子,你要她回家怎么做人?”
杨母道:“你以为……”忽然刹住,做个眼色,杨巡回头一看,见是杨速和杨连前脚后脚地下来,他只得也不说,上楼拖杨逦起床。他也不想跟妈为戴娇凤的事在弟妹们面前争执,他做大哥的不能带这个坏头。爸去世后,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们四个拉扯大,他不能不体谅妈的辛苦。
等兄妹都吃完饭,杨巡带两个弟弟,自行车后面各挂两麻袋谷子,去村尾碾米。他从小帮着寡母做事,又是老大,练就灵活主动,比如碾米这等事,都不等他妈吩咐,他揭开米缸一看快要见底,就自觉想起要碾米了。杨逦也要跟着去,四兄妹一人一辆自行车,很是浩浩荡荡。都是因为杨巡赚了大钱,一家人如今走出去不知多少精神。
一路上,杨巡几次三番想跟弟妹们讲戴娇凤的事,可几次三番地噤声。作为大哥,他在家里一向是弟妹们眼里的第二权威,如今他能干赚钱,弟妹们看见他更是崇拜。他还真如妈所言,他怕说了与戴娇凤的真实情况,把眼前三个水灵单纯的弟妹给教坏了。他自己也知道未婚同居不是件好事。
他只能在心里唉声叹气地想,唯有春节后回东北再好好向戴娇凤赔罪了。只是不知道戴娇凤还会不会不管不顾跟他走,戴家这回会不会看紧她。
雷东宝在宋运辉有暖气片的家睡得温暖舒适,竟然睡过了头,误了火车,这才到了晚上天色墨黑才被四宝的拖拉机接回到小雷家。雷东宝路上早把宋母给他准备的中餐点心都吃光了,回到家里饥肠辘辘,马马虎虎叫一声“妈”,便下手翻灶台,看有没有吃的。他们家依然还住着祖传泥巴房子,村里统一造的新村还没轮到他,
等雷东宝的妈听到儿子呼唤,从邻居家远距离奔袭冲进厨房。雷东宝已经翻出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他好奇问道:“妈,你会包饺子?谁送来的?”
雷母忙道:“士根媳妇送来的,士根媳妇真是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我下给你吃。”
雷东宝疑惑,“士根媳妇又不会做饺子,前两天士根还提起。到底谁拿来的?”
雷母不敢看向儿子,尴尬地笑着道:“没谁,没谁,就那啥,那啥,宗梁伯外甥女过来包的。你只管吃,又没让你付钱。”
“她来干什么?”雷东宝知道这个宗梁伯外甥女,托关系进猪场干活,倒是个手脚利落的。
雷母“吭哧吭哧”半天才道:“宗梁伯带她来坐坐,人家小姑娘勤快,进门就帮着收拾。是个好姑娘呢。”
雷东宝不响,立刻明白宗梁伯来干什么了,打开窗子,就把几十只饺子连布带碗全摔了出去。关上窗,才对他妈正色道:“妈,你不许自作主张。你懂啥屁好姑娘?那么好的萍萍以前你还嫌,你懂啥?遇到个拍你马屁的你就说好?以后还不知怎么整你。早跟你说了,我们都对不起萍萍,你别插手我的事。”雷东宝翻出一大碗冷饭,拿开水一泡,拌上白糖开吃。
雷母被儿子训得哭出来,又想到抱孙子无望,越发悲恸,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你三十出头啦,人家士根儿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你好歹给我们家留个后啊,你就算随便娶个老婆给你死去爸留个后,我也没话说啦,你爸要是在,我早就多生几个,也不会稀罕你啦,嗬……哈……,我死了怎么向你爸交待啊,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省得看你一辈子光棍啦,省得被祖宗大人骂啦……”
雷东宝听得心烦,捧起饭碗去他自己屋子。雷母委屈哭了会儿没人响应,即使有人路过听到也没人敢进来管书记家的事,她哭会儿便生着气回她屋里,赌气不给儿子做晚餐。雷东宝坐自己床头,嘴里完成任务似的扒饭,两眼看着床尾的烙铁烫花樟木箱发愣。那樟木箱是他当年特意叫工程队的木匠精工细作的,里面放的都是只能放进他一只拳头的小衣服。樟木箱防蛀,里面的小毛衣小鞋子小袜子都还保存完好,可是做那些小衣服的人不再了,这些小衣服也没人来穿它们了。最后一口饭梗在雷东宝喉咙里,咽不下去,倒是眼泪,在他眼眶里缓缓打转,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可雷东宝嘴里含着那口饭,傻傻地坐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雷东宝去猪场,说什么都要雷忠富把宗梁伯外甥女开除了。雷忠富最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偷偷叫女孩子先回家过春节,准备等雷东宝气头过去后再婉转帮女孩子说说情。待得打听清楚原来宗梁伯曾领女孩子去东宝书记家,才知道宗梁伯触霉头了,却是没想到东宝书记还守着当年葬礼上的誓言,心里倒是佩服。回头给女孩一点钞票意思,打发了她。又跟宗梁伯通声气,虽然挨宗梁伯几声骂,可人还是开了。宗梁伯最多背后骂骂,对着雷东宝却什么话都没有,还被人笑话不看眼色想攀贵亲,很是气了几天。这以后,小雷家上下谁也不敢再提起给雷东宝做媒的事。
办完猪场的事,雷东宝就到村办,要士根帮着收拾礼物,再从小金库包岀两千块现钞,说他要送人。雷士根依言提出,记录下用途,以后找机会让雷东宝也签字确认,密封到信封里,收于保险箱。
雷东宝提着他千年不变的黑色人造革右下角印三潭映月风景的公文包来到陈平原书记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也曾是徐书记坐过的,不过,新的办公楼正在不远处建造,陈平原在这间办公室不会坐得太久。
雷东宝还在走廊时候已经被陈平原的秘书拉住,要他说话小心点,说里面正生气。雷东宝问生的什么气,秘书知道雷东宝与书记要好,就说书记本来有个很好的机会,可是半路杀岀程咬金,上面又下达一个必须大专文凭的硬杠子,陈书记硬是被这硬杠子打下马。雷东宝听着也生气,可转念一想,他推崇的老徐和宋运辉都是大学出身,果然都是本事了得的人,而现在雷忠富在县里推荐市里安排下去农大进修,雷正明带几个小年轻去高专进修机电专业,已经能画图纸能看图纸,一边进修一边岀成绩,可见读书还是有用的,也可见人家上面那大专硬杠子还是有道理的。
但陈平原也有他的道理,“我们那时候哪有考大学这种事,我们家庭成份差的哪里轮得到推荐上大学,当年不让上大学,现在又问我们要大学文凭,这不是捉弄人吗。”
雷东宝笑道:“我小学文凭,不也活得好好的?你还尽推荐我做省劳模。”
“我们不一样,你挣钱凭本事,我们这里除了本事还今天一条硬杠子明天一条软杠子,天天给杠子打得满头开花。你说我能力有没有?不说别的,现在全市各个县,我这儿经济工作做得好,年财政收入最高,遥遥领先。我这儿思想工作做得好,你给增补上市人大,还有其他几个先进分子。我这儿就是教育工作也是做得最好,今年夏天哪个高中升学率最高?还是我们,比市一中升学率还高。呀,这么多硬杠子我都超标,偏偏就不敌文凭这条硬杠子,你说做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雷东宝将报纸裹缠的两千元钱放到陈平原面前,“高兴点,过年过节的。”
陈平原愣一下,却一改以往的稍微客气推辞,一把将报纸包揽入抽屉。完了却不吱声,低头闷吸一枝香烟,好久才道:“东宝,你看我几岁?”
“干吗?反正不年轻,别想再找对象。四十吧。”
陈平原写下一个数字,举起纸给雷东宝看,见到雷东宝吃惊的表情,他叹声气:“我这年龄,错过这次去市里发展的机会,等这一届做下来,该让我去县人大养老喽,我这人也该过期作废喽。”
听着这话,雷东宝不由想到宋运辉的烦恼,顿时对陈平原有了理解。“你们这些做官的,很多有本事的想做事,做不痛快,做多事了,遭人红眼,最没意思的是,我们只要傻大胆肯干,早干一步,就能挣大钱,你们只有死工资。你们除了个官衔,啥都没有。”
陈平原听了既有同感,又伤自尊,佯瞪一眼,道:“你别胡说,这种话也乱说,我们是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
陈平原本想拿套话压住雷东宝不得胡说,到底他是县委书记,雷东宝是他手下村支书,不能让雷东宝在他面前太放肆了。可雷东宝天不怕地不怕,满不在乎地道:“胡说啥啊,我小舅子做上处级干部了,本事比我好得多,我有事都要找他商量去,可他一个月工资还不如我一星期的,他看见我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