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楼之石榴红-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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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对于她打算与自己分开各自行事的建议并不着恼,只是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头,道:“上次在罪恶之城并没见到黑宇殿主,你这次就算急急回去,也不见得就能遇到人。不如传信回去给你大姐,她必然有妥当的安排。”
听他说得有理,梅六眼中焦虑渐缓。
十一郎这才又继续解释自己去果子山庄的事,“我们自四月时进秘境,之后陪你回塞外看病,至此已过了半年有余。剑首必然担心,而果子山庄又不是外人能进的,所以我需要亲自回去报声平安。而且,上次拿到的黑铁盘,我怀疑那便是轮回盘,也是要拿给剑首的。”父母之间的轮回之约,他无法理解,但并没想过阻止。在他看来,只要他们想要,他便尽力为他们办到便是。
至此,梅六再没阻止的理由。她却不知十一郎还有一件事没跟她说,那就是他想告诉母亲梅六就是他定下的妻,并请求她同他一道前往塞外向黑宇殿主求亲。
既然他们有事要办,奚言少华自然不会再跟他们一道,虽然他有些舍不得“小汤圆”。眼看着在山上还热热闹闹的三人,只在这短短数天内,便又只剩下他形影相吊的一个人了,想想就心酸。但说起来,他奚言家跟梅六和十一郎还有仇,他可没那胆子一直跟着他们。至于回家他也是不打算回的,谁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啊,所以他还是觉得在外面晃着比较好。
相较于他,“小汤圆”同样很痛苦,她痛苦的是之前好歹还有奚言少爷在旁边帮衬着她,心虚了也有人给她鼓劲。而奚言少华一走,以后她就得一个人面对梅六了,她本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何况还是这么一大个谎。她害怕自己说梦话说出来,连刚见那天梅六邀请同寝夜谈都想尽办法推托了,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呢。实在说不得,也许哪天她就要裹裹包袱,跑路算了。她却不知,以她那点能耐,就算改头换面藏在地下,也会被女儿楼强大的情报网给挖出来。
果子山庄所在的阔青山脉与蔚城相距数百里,因着梅六仍然不能骑马,加上“小汤圆”也不会骑马,因此还是驾了一辆马车,其他人皆是骑马相随。路上花了六日,等经过道南府进入阔青山时,第一场初雪已落了下来。
从年初到年尾,间中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梅六透过窗纱看着外面凋落的树木,心中莫名一阵酸涩。尚记得当初在归藏峰上与十一郎相处时的情景,那时是真的想要放弃了吧。谁料兜兜转转,两人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哪怕他对她,也许并不像她那样情深如炙。
入山走的不是上次他们去果子山庄的那条路,到得后来,马车和马便不能行了。梅六和小汤圆只能下车,跟着一起步行。十一郎担心梅六的身体,不顾她意愿,直接将人负上了背。小汤圆虽然力气大,走路也不慢,但跟学武之人一比,自然是跟不上。为了不耽搁行程,一个黑甲骑士将她扛了起来。
就算是轻功全展,一行人也走了三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最先入眼的是一谷白雾,几转之后,便是隐在一片片红云中的青瓦白墙,仿若三月的江南城。
“怎么这时桃花还开着?”看着那一树树开得正艳的桃花,梅六奇怪地问。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当时来果子山庄时正是四月,这时的桃花也是如此。莫非此地桃花会开两季?
“这里……嗯,剑首让人布有阵法,桃花一年四季不谢。”十一郎解释。母亲对美的执着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花谢花落才是常态。可惜,如今他这张脸,只怕真是要如母亲的愿了。就不知梅六会不会嫌弃。
“真好!”正想着,便听梅六感叹。
也许女人总是喜欢更美好的事物吧。他如是推测,但嘴里仍不由问了出来:“六儿,若我一直这个样子……你可还愿跟我在一起?”语罢,心不免提了起来。虽然不管她答应愿还是不愿,他都不会放手,可是他总还是想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梅六愣了一下,下巴本来就是搁在他肩上的,这时便侧脸看向他完美无暇的脸,那优美青稚的轮廓与十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如果不眼睛,眼前之人活脱脱便是当初那个策马风流的花下少年。
无声地叹口气,她贴上他的脸,轻昵地蹭了蹭,没有回答。
她不是没想过,当她年华老去,鸡皮鹤发的时候,他仍然青春年少,她是否还有勇气跟他站在一起,是否还有勇气让他看自己的脸?这个问题她不敢回答。
第四十一章 (5)
到最后梅六也没回答那个问题,十一郎虽然心中失望,却没为难她。
果子山庄里,罗刹夫人在见到他们是从外面回来的,不由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欢喜,在这之前,她以为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事实上,她并没想过让十一郎进入秘境,甚至在他面前提都没提过秘境这事,却没想到仍然被他知道了,还背着她尾随在梅六等人后面闯了进去。为此,她后悔得不得了,怪自己不该将主意打在梅六等人身上。这大半年,她派了不少人进去找人,都一无所获,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看着十一郎送到她手中乍然看上去很普通的黑色铁盘,罗刹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它远远地丢掉,为了它,她几乎失去唯一的儿子,她突然有些不明白这么多年自己究竟在执着些什么。斯人已不在,就靠眼前这个东西,真能找到吗?然而,手里感觉到那冰冷厚重的质感,终究没舍得扔。
“那夜在蔚城官宅后院中,那个男人……与剑首是何关系?”这个问题是十一郎一直想问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声音,在他家毁人亡的那一晚,他因为闭过气去而被压在死人堆下,醒来时正听到祸首说话,于是那声音成了他多年的恶梦。后来他在末世地养好伤,回去报仇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主人,而周巽也只剩下一堆孤坟,最终只能抛下过往,隐于越者渡。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会跟那个人在一起。这次再到蔚城,那几日他一直在查访官宅主人,谁知再次人去宅空,所以不得不询问于看上去与那人关系不浅的母亲。
罗刹夫人被他的问题拉回心神,上次母子俩相聚匆匆,并没来得及谈起此事,此时闻言倒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你父亲曾经的挚友,我和你的仇人。我已经杀了他,该报的仇我都报了,你不用再理会。”她蛰伏在钟霆身边多年,为的就是报杀夫毁家之仇。当年之事,是她心中大恨,夫君挚友,和她名义上的舅兄竟然连合起来,只为了得到她,竟然不惜杀了她问剑斋上百条人口,独留下她一人。夫丧子亡,是仇恨支撑着她度过这许多年,幸好上苍见怜,让她的孩子得以幸存,并在多年后母子重逢。
十一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沉默了下,才道:“我知道了。”越者渡修心养性了十余年,后又中情蛊失智,帝皇蛊失情,种种经历已将他的心性磨得淡泊无比。听闻大仇已报,虽然有些意外和失望,失望自己一直游离于这血海深仇之外,不知原因,不知仇人,就算连结果也不曾亲眼看到。但终究是有了一个结果,至于过程,显然母亲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么他便不去探知罢。于是他转开话题,谈起了要娶梅六,并请她一同前往塞外提亲之事。
罗刹夫人在得知梅六因入秘境而几乎身残之后,便心生愧疚,闻言自是欣然同意,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刁难和迟疑。当然,这里面最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在蔚城的那一面。而且,解决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她也能没有牵挂地专心研究那轮回之事了。
母子俩商量了一些提亲需要准备的相关事宜并起程的日子,便各自散了,临去前,罗刹夫人叮咛了两句:“姓纪的那丫头的事莫要跟你阿婆说。那丫头心中有怨,让你媳妇儿以后离她远着些,免得傻乎乎地又被人卖了。”
梅六和纪十之间有矛盾,十一郎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却不信纪十会真的害梅六,只从梅六受伤后纪十的反应就能看出。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纪十被困天彻山庄时,立即前往查探。
“纪丫头不坏。”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罗刹夫人摇头,眼中有着不赞同,但也没有再多说。她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对人性也并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若在以往,她或会为此担心,但现在,以他的身手来看,仍然保留着这样的善念未尝不是件幸事。
十一郎从主院中出来,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梅六和“小汤圆”住的地方。
因为“小汤圆”的关系,加上毕竟是尚未成亲,到了山庄,两人不便再住在一起,于是不得不分开了来。但是自梅六受伤……不,应该是自两人身中情蛊开始,便一直是同住同宿,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便是间中发生了一些事,也不影响他们形成习惯。尤其是后来这数月,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此次分开住,梅六因着有“小汤圆”陪伴倒不觉得如何,反倒是十一郎先感到了不适应。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不见,他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想念了。
脚下步伐不由加快,无心理会路上见到他行礼的侍女仆从,穿廊过门,只花了柱香功夫,便来到了梅六她们住的果香苑。
进去时,梅六正靠在榻上跟“小汤圆”说话。“小汤圆”说到兴起,手舞足蹈,梅六听得很专心,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见到他进来,“小汤圆”的声音嘎然而止,由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变成了缩头缩脑的小鹌鹑。也不知为什么,他明明待人和气,也没了那张让人畏惧的脸,但这小丫头就是怕他的很。为此,梅六还曾私下问过他原因,然而他也不知道哪。
“十一少爷,您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去。”“小汤圆”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觉得头皮一麻,赶紧谄媚地搬过自己坐的小杌子放到榻边,然后又找了个借口便匆匆溜了。
梅六失笑,“真是一物降一物。你这般好的脾气,她竟然也怕。”
十一郎微笑,暗忖只怕是心中有鬼罢。不过他知梅六极珍视此儿时旧友,因此只是想想,并没说出来。
“还记得当年你在路上捡到我们时,她可是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还说要娶你当媳妇儿呢,这时倒老老实实地叫起少爷来了。”梅六脸上浮起回忆的神色,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只道“小汤圆”寄人篱下,吃够了苦头,才养成这样畏缩的性子。
十一郎听到此话,却是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似乎忽略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1)
不管怎么不情愿,为了活着离开禁地,纪十就得依靠子万。哪怕她不信他,哪怕她真有可能成为他的备用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会去尝试,并想尽办法将这一线希望扩展为更大的可能性。
禁地究竟有多大,在这里面曾经呆过一年的她仍然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地方除了与外界相通的那日外,每日只有半个时辰是有光线透入的,余下时间全是无尽的黑暗。当初她进来时,不过十岁,与她同时进来历练的最大有十八岁,最小九岁。那时他们身上只带了三天份的干粮和水,火石等物也有,在这里面却没有用,因为无可燃之物。
此地多是泥沼,像石柱这样可容歇脚之地极少,泥沼中生活着许多毒物,有的可食,有的却是沾其血肉即伤即死,十分凶恶霸道。每日他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寻找落脚之地和食物水源,之后便是隐在黑暗中一边练功一边全神提防旁人的偷袭。为了食物,为了水,还为了安全的宿处,他们相互戒备相互厮杀。那一年的经历几乎成了她的恶梦,出来后好几年间都无法安枕。
就是她和子万如今停留的石柱,当时为了争夺此地,便死了一二十人,更不提那些陷没入沼泥中的。
从她口中得知一日中有半个时辰的光亮之后,子万便不着急了,只是揽着她小心地蹲坐在石柱上,慢慢地熬过黑暗。如果纪十这时会武功,两人还能轮流休息,而如今只有靠子万一人硬撑,纪十倒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当然,前提是以这样的姿势她能睡得着。
当微光慢慢侵透整个黑暗的空间时,子万身上的湿泥已经半干,重重地垂挂在衣服上,两人也都是又累又饥又渴。在这之前子万已经向纪十问清了如何可寻找到水源,又对这个地方大致有了了解。但真正看清这里面的情景时,仍然小吃了一惊。
眼前是一片如同被大自然遗弃了的枯朽烂林,乌黑腐臭的泥沼上不时有蛇蜴等物迅速爬过,朽烂倾倒在沼泽里的树木向天空横升的枝干上长满了白色的藓苔,藓苔的长须垂挂着,飘荡着,滋扬着这里独有的生命形式。入目所及,泥沼无有穷尽。而他们所站之地是根连接着山壁的凸起石柱,面积不大,如果不是之前有纪十提醒,也许稍一不省,子万又是落入沼泥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