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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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暗想,前些日子圣上方才下诏禁止厚葬,宁王年少丧妻,想厚葬王妃无可厚非,然而也用不着拿这御赐之物去随葬吧?却并不直截了当说出来,而是不停地夸秦妃如何贤淑恭让,孝顺体贴,听得宁王又微微红了眼,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阿秦顾念着我,只盼我好,我又如何能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还是让人收起来吧。你前几日和寡人说,为王妃准备的千味食过奢,你也酌情减去吧,但她身边那些用惯的东西就不必再留了。”
李元松了口气,几乎是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宁王扫了他一眼,但见他两颊凹了下去,双眼熬得血红,眼底全是青影,嘴角起了大泡,唇上开着血裂子,显见是累坏了。便温和地道:“你这几日辛苦了,寡人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事,你今夜便回去好生休憩一番罢。”
李元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宁王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元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出了宁王府,正要上马,忽见一个檐子如飞地飞奔过来,接着又高又胖的何志忠满脸是笑地过来:“大舅哥,晓得你辛苦,看你走路都打颤,专为你准备的,上吧。”
李元的眼敏锐无比地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不远处牵着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牡丹。他略一沉吟,毫不客气地上了檐子,笑道:“还是妹夫懂得心疼大舅哥。怎么,带孩子出来散心?”
何志忠上了马跟在他身边,笑道:“她忙得不得了,哪里有闲心出来散什么心?乃是她那个在建的园子遇到了烦,特意来求你的。也不敢耽搁你太长的时间,咱们边走边说。”
檐子离开了王府大门口,牡丹忙上前行礼问好,李元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看着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说吧,有什么事?”
牡丹见他的态度还算和蔼可亲,忙斟字酌句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元捋捋胡子,眯眼道:“我知晓了,明日傍晚听我回话。”
何志忠借机道:“大舅哥,你可晓得那蒋长扬是什么人?他帮过丹娘好几次忙,我们心里怪感激的。”
李元扫了何氏父女一眼,见牡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等着自己回答,倒将心松了一松,微微一笑:“他好像与朱国公有亲戚关系。具体是怎样一个亲戚关系,旁人就不太清楚了。但想来,不会是不要紧的人。”
说起这位本朝有名的猛将朱国公来,只怕这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本就出身没落勋贵之家,年少从军,以十八岁的年龄独斩敌首二十余,从而声名鹊起,之后更是历经大大的战役上百余次,每一次都充分发挥了他的勇猛机智,加上拥立有功,平时为人更是低调沉稳,深得圣上信任敬重。若是蒋长扬是他要紧的亲戚,那么敢于与清华等人作对,也就说得通了。
何志忠便也不再多问,寻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说,待出了安邑坊后,便吩咐舆夫好生伺候李元归家,自带了牡丹往东市四郎的香料铺子而去。
色芳华 第91章 开端
午后暴烈的日光把柳树的枝条晒得蔫巴巴的,就连树上的鸣蝉也叫得有气无力,“知了……”一声之后,要良久才能又叫出第二声来。然而楚州候府内碧波池边的水亭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净幽雅。
水亭四周的槅子门都被卸了下来,以便池水的清冽气息和池中盛放的白莲花香能随风飘入亭中,白夫人手持一卷书半歪在藤床上,看一会儿书又含笑扫一眼身旁正由乳母陪着,在席子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潘璟。眼见儿子胖胖的小脚将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子蹬得起了皱,不露声色地探手将席子捋平,又怜爱地将儿子的红绫裤脚拉下来,帮他盖住小胖腿。
乳母见状,紧张地站起身来,赔笑道:“夫人……”
白夫人理理自己的碧色单罗披衫,轻轻摆手:“不干事,小孩子本就爱玩儿,你晚上的时候小心着意些就是了。”话音刚落,潘璟就翻身坐起,一把揪住她的袖子,要去夺她手里的书,嘴里的口水滴在碧色单罗上,很快晕开一大片。
白夫人怜爱地将他抱起放入怀中,笑道:“阿璟也要读书吗?来,阿娘教你。”
碾玉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瓷盒子进来,见状笑道:“小公子年纪小小就偏爱读书,又天资聪慧,想来将来必是文采风流之人。”
白夫人微嗔地瞪了她一眼,道:“这些话少说给他听。玉不琢不成器,再聪明都得仔细教,仔细学才是。”看到碾玉手里的瓷盒子,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是什么?”
碾玉但笑不语,只将盖子打开递过去。盒子里百来块铜钱大小的香饼码得整整齐齐的,白夫人凑过去一闻,神色便有些恍惚。碾玉笑道:“夫人觉得此香如何?”
白夫人收起恍惚的神色,别过头去摸摸潘璟的头,淡淡地道:“不过尔尔。”
碾玉故意委屈地撅起嘴来:“那送香的人若是知晓她精心窖藏了四十九日方才得成的香就得了夫人这么一句评语,还不知道要怎生难过呢。她适才还说,这香秉性恬澹清净,夫人想来会爱。奴婢这就去退了它,就说我们夫人根本瞧不上。”说完果真转身要走。
恬澹清净?这话不似潘蓉那个花花太岁能说得出的话。白夫人忙叫住碾玉,沉了脸道:“死丫头,还敢和我拿乔。快说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就饶了你适才不敬之罪”
碾玉掩口轻笑,双手递上瓷盒,道:“乃是何娘子使她身边的那个叫雨荷的丫鬟送来的。说是上次端午与夫人别过,便在家中亲手调制了这深静香,窖藏期满,试香之后觉得不错,才敢送来给夫人赏玩。”
“端午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啊……”白夫人微微有些怅然,“她倒是有心了,先取一片来试试,人呢?”
碾玉手脚利落地自床头取了一只银鎏金香炉来,取了一片香饼焚上,答道:“还在外面候着呢,您要见她么?”
白夫人道:“我自然要见,总要回礼是不是?”她轻轻嗅了一口香,暗想,说是恬澹清净,其实闻上去却是有些寂寞,果然是很合她的心意。何家的丹娘,即便再要强,实际上内心也和她一样是寂寞的吧?
雨荷落落大方地跟在碾玉的身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水亭,利落地朝白夫人行礼问好:“夫人安康,我家主人向夫人问好。”
白夫人扫了雨荷一眼,但见她穿着淡青色的绫襦配月白色的长裙,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嘴角含笑,靥边隐现一个梨涡,看着又讨喜又干净,便笑道:“坐吧,许久不见你家主人,她可安好?”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递上锦兀来,雨荷谢过了,斜签着身子小心坐下,鼻端嗅到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熟悉的香味,心中一松,笑容越发灿烂:“我家主人很好。她心中一直甚是牵挂夫人,只是不便登门拜访,只能亲手制了这深静香来,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白夫人自是明白牡丹不便登门拜访的缘由,便微微一笑:“她有心了,这香我很喜欢。适才听碾玉说,一共窖藏了四十九日,想必你是知道方子的?”
雨荷来之前便得了牡丹的嘱咐,也知晓这些公卿人家用香有讲究,必会问明方子,确认无疑之后才会使用,而白夫人先就拿来用上了,已是表示对牡丹的足够信任。忙打点起精神回道:“是,这是我家娘子回家之后制的第一种香。她制香之时,奴婢一直在一旁伺候。用的白蜜五两,用水炼过去除胶性,慢火隔水蒸煮半日,用温水洗过备用。海南沉水香二两切成指尖大小,与胫炭四两一起杵捣成粉末,用马尾筛筛细。再与煮过的蜂蜜调成剂,窖藏四十九日,取出后加入婆律膏三钱,麝香一钱,安息香一分,调制成香饼,遂成此香。”
白夫人抿嘴一笑,道:“配方并不复杂,香味却极出众。上次端午节晚上的事情我听说了,因着知晓她无事,故而也就不曾特意去探望她。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雨荷心知以白夫人的身份,自有其难处,便将牡丹在黄渠边上买了房地,修建园子种牡丹的事情说了,白夫人听说是福缘和尚以牡丹画的底稿为基础设计的园子,不由大感兴趣:“如今建成什么样子了?真希望赶紧建好,我也好去凑凑热闹。”
雨荷忍了好几回,总算是按着牡丹的吩咐,没有将宁王府田庄管事的刁难说出来,只道:“还早呢,大约明年春天才会成点样子,听福缘大师说,要想看到诸般美景,就算是精心打理也只怕要两年后才能如愿以偿。”
二人又说了一回闲话,一旁的潘璟便闹腾起瞌睡来,雨荷忙起身告辞,白夫人也不多留,只叫碾玉捧出两管刻花染绿的象牙小筒来,笑道:“你家多的是好香,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只这两管甲煎口脂是我自家闲来无事时亲手做的,润唇效果极好,颜色也娇嫩,外面买不着,她青春年少,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带两管给她试试。”
雨荷起身行礼谢过,又由碾玉送了出去。二人走至二门处,碾玉见左右无人,携了雨荷的手亲热地道:“妹妹回去后记得和您家娘子说,若是有空要出游之时,不妨来约约我们夫人,她成日里总关在这府里,闷得慌。要是那园子建好了,第一个可得告诉我们夫人。”作为白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侍女,她很敏感地感受到白夫人喜欢牡丹,自然希望白夫人能和谈得来的人多出去散散心。
雨荷笑道:“姐姐放心,我回去后一准和我家娘子说。她非常钦佩夫人的为人,只是不好亲自登门拜访。”
碾玉点头道:“你家娘子的难处夫人都知道,那些谣言我们也听说了,当时我还建议夫人让我去看看你家娘子。但我们夫人说,你家娘子高风,想来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去了不如不去。倒是上次打马球时听说她犯了病,有些担忧,但没两日又听人说看到她骑马上街,便猜着没什么大碍。”
雨荷闻言,暗想白夫人果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原来一直都关注着牡丹的事情,顿时又感激又替牡丹生出一股知音之感来,骄傲地道:“夫人真真聪慧,一猜一个准。当时那些话传出来,家里的人个个都难过不平得很,但我家娘子偏不当回事,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第二日照旧出门办事,遇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上前打招呼,她也笑着回答,比个男儿的心胸还宽阔呢。您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总骑马去庄子里,虽然辛苦,却是半点都不闷的。”
碾玉听得又高兴又羡慕:“是么?真是太好了。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去跑马了,改日我求她领我们去你们的庄子上看看去。”纵然平日里也有随着白夫人去参加高门大户里各式各样的游宴,但总归是为了交际应付,什么讨厌的人都有,始终不自在,也更谈不上高兴,哪里有去郊外这样轻轻松松地玩自在?
雨荷兴奋地笑道:“一定呀我们房子后面有片桃李林,现下有些李子已经熟了,又甜又脆,桃子也快了,真正好玩得紧。”
二人走至角门处,正要道别,忽见侧门里刘畅和潘蓉前呼后拥地走进来,荡起香风一阵。刘畅一眼看到言笑晏晏的雨荷,眼皮抽搐了一下,站着就不动了。
雨荷眼角瞅到刘畅,唬了一大跳,暗呼自己真倒霉,出门就踩到屎。和碾玉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走,才踏出一步,就听刘畅冷冷地道:“站住”
雨荷只当耳旁风,越发埋头快步往前走,若不是还顾及不能太明显,几乎就要跑起来了。碾玉暗自叫苦,上前挡住刘畅的目光,笑着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和奉议郎。”
潘蓉似笑非笑地看了刘畅一眼,问碾玉:“那是谁?怎么看着面生,不似我们府里的人?半点规矩也没有,没听见奉议郎叫她么?怎地似见了鬼一般?就这么可怕?”
他这话听着是在责骂碾玉和雨荷,实际上却是在嘲讽刘畅。刘畅却似全然没有听见,一步跨出去将门给堵住了,冷笑着瞪着雨荷道:“好个惯会装聋作哑的奴才这般忙着逃走,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雨荷见走不脱,只得对着他草草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刘奉议郎。您可真会说笑,这候府可不是什么随便地方,哪里容得奴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刘畅见雨荷如避蛇蝎,牙尖嘴利的样子,又想到从前她在自己面前那种又可怜又讨好的样子,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心头,抿紧了嘴不说话。他不说话,雨荷便大着胆子绕过他继续往外走,他看到雨荷的举动,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毛,厉声喝道:“好大胆的奴才我让你走了吗?”
一旁的碾玉心想这是夫人交给自家的差事,无论如何也得将人平安送出门,晓得在这里和刘畅撕扯不清,不如赶紧回去搬救兵。哪晓得才转了身,就被潘蓉叫住:“什么小事都拿去麻烦夫人,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碾玉涨红了脸,也不刻意讨好隐瞒潘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