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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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轲在秦海青牵马走过崖间一条不知是何年代留下的绳桥后醒来了,他从马上跳下来,向来路跑。
这里已经离山梁颇远,但夜是很静的,静得让人可以听见隐隐传来远处的喊杀声。
秦海青没有追,只是一剑斩断了绳桥的索,绳桥向深涧中落去,天堑横亘于薛轲面前。
“你!”薛轲发了疯般向秦海青扑去,但他不是对手,很容易就被打倒了——没有刀在手上的时候,薛轲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半大孩子。
“我的刀呢?”薛轲绝望地喊。
“胭脂拿走了,她不要你再拿刀。”秦海青在他面前的石上坐下来,不动声色的回答。
“凭什么!”薛轲叫道,“你们女人都这么自私和专横,她自己要死就死,凭什么不让我救鲁峦?”
“她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
“就为她这随口的一句话,鲁峦就把我带出来了,她害了鲁峦!鲁大哥本来是可以当掌门的!”薛轲粗着嗓子吼道,“我要不要当杀手关她什么事?她有什么权利决定我该过什么生活!”
秦海青不再理他,只是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青色的山梁上,胭脂拉了拉鲁峦的袖子,“你看,他们打算绕道呢。”
在他们身前,新倒了数具尸体,有山石的庇护,下面的人一时还冲不上来,此刻冲杀暂停,似在商量如何再来。
鲁峦打量江边,果然看见有火把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会碰上薛轲他们吗?”胭脂问。
“要不我们下去?”鲁峦试探着回答。
胭脂把手交到鲁峦手中:“阿峦,你有没有后悔过?”
“现在要悔也来不及了吧?”鲁峦攥紧了她的手。
两人相视而笑。
鲁峦摇摇手中剑:“为了女人。”
胭脂笑得极脆:“为了孩子。”
鲁峦楞一楞,“那就为了女人和孩子!”
当夜风中传来的喊杀声再次停止之后,秦海青在大石上站了起来,踮脚向来路望去,来路上一片黑暗,黑暗中,远远有火光。
“胭脂是你的母亲。”她说。
拖着树枝准备就着崖边石头搭桥过崖的薛轲站住了。
“你说什么?”半晌,他迷惑地问。
“她说,等她死了才可以告诉你,现在他们都死了。”若有若无的火光映在秦海青的眼睛里,薛轲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的母亲和你的朋友。”
(五)
人都散去很久以后,秦海青才带着薛轲回到来时的地方,在山梁通向江边的青石板路边,他们看到一处烧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人是一把火烧了,连信物都没有留下一个,这世上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人,也从来没有过这一夜的杀戳。
薛轲不死心,草丛里石头后拼命地找,他相信总会找到点什么,到底还是被他在石头后找到了几根剑穗,穗是黑色的穗,常见的那一种,不过前两批的仇家中并没有谁使过悬这种穗的武器,薛轲便认准这是鲁峦留下来的东西,把穗子抓在手里哭得很伤心。
秦海青在梁上的草丛中拣到一方白绢帕,她记得在离开的时候,胭脂是没有系着它的,想必是在第二次打斗中就遗失在深草中了。
秦海青把绢帕给薛轲看,“你母亲的,你不要吗?”她问。
薛轲只是蹲在地上抓着残穗哭:“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她。”
“但至少能让你不再恨她。”秦海青把帕子塞到他怀里。
“我不要她管!我已经杀了人!我已经是杀手了!”薛轲赌气地把帕子抖到地上。
“是门里要你杀的人对不对?做为试练?”秦海青把帕子拣起来,抖落上面的灰,“你杀他的时候他是睡着的。”
“你怎么知道?”薛轲止住哭声,诧异地问。
“我见过那个死人,我就是来查他的案子的,他不是你杀的,你杀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门里试练时杀的都是活人!”薛轲从地上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在活着的时候割下的伤口是会红肿的?死去以后再割就不会了。”秦海青说,“你在那人脖子上割那一刀时,他根本就已经死了很久,连血都没有怎么流。真正杀死他的一刀在他的胸口,在你看不见的被子底下。”
薛轲呆住了。
“那致命的一剑伤口形状和一般武器割下的伤不一样,我想那是蛇形剑割的。”秦海青不轻不重地补充。
薛轲的表情好象是被雷轰了顶。
胭脂的剑不是普通的剑,那是一把细细的有着曲折剑身的蛇形剑。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胭脂杀的人?”
“是的。”
“你是故意到亭子那里等我们的?”
“不是,我来抓凶手,可是没找到,准备回去的时候碰上你们了。”
“那你是故意不救他们的?”
“有一点吧。”
“你卑鄙!”
“可是被我抓走,押到刑场上杀头会比现在好吗?”秦海青反问。
薛轲说不出话来。
“他们让我转告你,你没有杀过人,是干净的,去过一般人的日子吧。”秦海青说,再次把帕子塞到薛轲怀中,薛轲并没有用手去接,但也没有立刻抛掉它。
“他们是谁?鲁峦还是胭脂?”
“有区别吗?”
“我不需要那个女人再来操纵我!”
“因为她抛弃过你?”秦海青问。
“她是个坏女人!”薛轲倔着脖子嚷道。
“胭脂只是没有办法养活你,她跟着你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十四岁!”秦海青发怒了,她一把揪住薛轲,举起巴掌,但落下来的时候只是把薛轲推倒在地,“为了养活你胭脂把自己卖给了杀手组织,养活你的代价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她的儿子,杀手是不能有牵挂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难道这十几年来她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薛轲似乎是被吓住了,坐在地上望着秦海青一动不动。
“胭脂不想你也和她一样被毁了,所以请鲁峦带你走,你知不知道鲁峦本来是要杀你的,因为你母亲替你杀人的事门里知道了,他们要杀了你,灭了她的牵挂。”秦海青俯下身盯着薛轲的眼睛告诉他,“鲁峦本来也是要杀你的,但他一直喜欢你的母亲,所以他放了你。”
“你胡说!”薛轲推开秦海青,想要逃走。
“这是鲁峦让我告诉你的。”秦海青望着薛轲逃去的背影提高了声调说,“他还要我告诉你,长大后不要为他们报仇,不然他们白死了!”
薛轲边跑边哭,手里攥着黑色的穗子和白色的绢帕。
薛轲的衣裳背部,有个针脚很密的补丁,盖住昨夜被炸伤时撕开的破洞。
那个时候,当秦海青问鲁峦是否值得的时候,鲁峦是十分释然地笑了。
“薛轲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爱护他才背叛的师门,胭脂不过是个外因。”
“我知道他会很失望,我对不起他,但我不希望胭脂的心白费了。”
“这样值得吗?”
“我只会杀人,从没尝过保护人的滋味,所以并不知道做到今天这一步到底对不对,不过如果她觉得值得,我也会觉得值得。”鲁峦笑得十分幸福,“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
那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胭脂正就着月光一针一线地为薛轲缝着衣裳。
在小道的尽头捉回薛轲的时候,秦海青想:真的值得吗?
无人回答。
秦海青牵着抽泣的薛轲走向江边的小亭子,天开始发亮,她想现在该去做自己的事了,自己本有该等的人,有该做的事,而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留下。
这一曲已终。
曲终,人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