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合伙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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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别喝了。”成东青去夺王阳手中的酒瓶,王阳一巴掌推过去,却被自己的反作用力一冲,倒在地板上,成东青赶紧去扶他。
“东子,你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样?”王阳勾过手,挂在成东青的脖子上,两眼迷离,看不清任何东西。
一股浓重的烈性酒精味直冲鼻腔,成东青耐心地劝:“王阳,你喝多了……”成东青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对恋爱投入少的王阳,会比恨不得粉身碎骨扑上去的成东青伤得更深、更重。而王阳的表达方式,竟然是闷在体内,捂住这个脓疮,让它在体内慢慢腐烂、溃败,直到再也无法掩饰住。
王阳微笑着说,就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体面和轻松淡然:“那么,你也欺骗生活。”王阳说的是真的,他选择的就是欺骗生活,欺骗身边的人,欺骗他自己。
王阳继续歌舞升平,放荡着,放纵着。成东青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从来,都只有孟晓骏才能说服王阳,成东青明白。
想念一旦撕开缺口,决堤就是不可避免。
成东青无法克制地期盼着孟晓骏的回来,写信、电话,甚至更多的诱惑。
孟晓骏回来不但可以解决王阳的问题,还可以解决托福培训班急剧扩张后带来的问题,以及带回一个能够管理日益壮大的培训机构所需要的“丞相”。成东青需要他,非常迫切。
“我想叫晓骏回来帮我们。”成东青和王阳商量,慕名而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培训班已经扩张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光凭他们俩,有些支撑不起来,老师可以招,可灵魂招不来。在培训班早就突破当初的预期之后,成东青有些感觉到驾驭不来,更何况身边的这位兄弟还一直在玩着双面人生,背地里那被腐蚀殆尽的一面,实在让成东青担心。除了孟晓骏,成东青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做这个救星。
孟晓骏终于在成东青的唐僧大法中答应回来看看。也就是看看,孟晓骏这么告诉成东青的,并无打算走上父辈的老路,留学美国,再从美国回来。
那是在1994年,时隔十年,孟晓骏搭乘逆向的航班,从上次满怀理想和激情离开的机场走出来。
十年前兴奋与悲伤的激烈对撞,十年后却心如止水般地久别重逢。孟晓骏的眼中布满了沧桑,虽然和从前一样,不喜言笑,可王阳还是能看出来,孟晓骏不一样了。他的眼神中再没有当初的那种激越的理想光芒,也没有那种自然而然的凌驾于旁人的贵气。骄傲的、优雅的,宛若神明一般的贵气,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掩上了所有的光芒。
孟晓骏确实是被成东青游说回来的。成东青描述的世界相当具有诱惑力,尤其是对相当不如意的孟晓骏。而且成东青依然保持了大学时期的崇拜和仰望,奴颜婢膝地恳请好兄弟、老朋友能够不吝赐教,能够回来给予强有力的声援和指点,孟晓骏无法拒绝。
机场一直在播放着流行歌曲,温柔的、悠扬的、激越的……慢慢地循环着。走出国际到达厅,孟晓骏站在门口环顾左右,却不见成东青和王阳人影,有些失落。人走茶凉、物是人非其实也是正常的,通透如孟晓骏自然也能理解。音乐声似乎忽然响亮、清晰起来,在耳边反复吟唱那首流行的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孟晓骏拎着行李箱,往机场大巴的方向走去,才迈开步伐,就听见身后传来车喇叭声,一转头就看见成东青和王阳坐在车里,从那辆略显破旧的二手奥迪100上伸出手向他召唤,成东青甚至把头探出来,兴奋地喊了一声:“晓骏,这里。”
孟晓骏笑了,整整十年,再一次面对两位至交好友,发自内心地微笑出来,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古人诚不欺我。
真的见了面,三个人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文)一个劲儿(:人)地笑,开车(:书)的成东青(:屋)在笑,挪到后座上去的王阳在笑,刚刚回来的孟晓骏也在笑。笑的当间儿,还不时互捶两下,亲昵地蹭蹭肩膀,就连成东青也趁着红灯的时候,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孟晓骏拼命地看,仿佛要把这几年亏欠下来的份一次补上。
王阳悄悄地握住孟晓骏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手指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似乎饱受资本主义摧残,虽还是干净、修长、有力,却不再柔软如钢琴家的手。
到家的时候,成东青不让孟晓骏进门,熄了火下车,把孟晓骏一把揪住,摁在院子外面,就在车门旁边,支了张凳子:“我们老家的规矩,出远门回来,剪了头,才能进家门。”这样,亲人就可以不再远走,不再分离,平安吉祥。
孟晓骏忽然就鼻子发酸了,眼睛迅速湿润。
成东青去扯了件雨衣,给孟晓骏披上,王阳照例只干辅助工作——举镜子,大师傅成东青抄推子给孟晓骏剪头。
来来往往的车辆,三三两两的人群,从身边穿过,却没有一个人去注意,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昨天就是当初分别的那个夏天,然后一切都和这些来了又去了的车似的,快进着忽然拉到了今天。
成东青手艺不赖,孟晓骏即使没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也至少算得上精神干练、海龟金领。
抖抖雨衣,成东青还是那副憨笑的模样。
王阳端详着竟然敢放心让成东青剪头发的孟晓骏,挑剔了半天才发现唯一不大对劲的地方:“喂,怎么了?眼睛都红了。”
孟晓骏一脸自然,看都不看王阳,走过去搂了搂成东青,才说:“风大,吹眼睛。”
好吧,有人的谎言如此不可信,偏偏还有傻瓜相信,哪怕编个“碎头发掉眼睛里”都好过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啊。看来孟晓骏的美国十年,把人变蠢了。
成东青美不自胜,拾掇了东西,整了整身上新采购的西装领带,努力折腾出一幅精英的模样,快步走到孟晓骏身边,领着他向教室走去,走的时候,不自觉地挨得很近,不时蹭蹭肩膀,亲昵而又夸张地笑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阳跟在一旁,在车里已经和孟晓骏亲昵够了,这会儿就让成东青美着吧,背着个手,模仿中央领导的步态和口吻,用一种夸张的严肃问道:“晓骏同志,祖国培养你这么多年,送你去美国念书,现在希望你回国参加建设,报效祖国。你个人是怎么考虑的?”
这个问题其实是成东青想问的,不过他没胆子。他怕被拒绝,幸而王阳善解人意,用这种半开玩笑的形式问了出来。
成东青飞快地瞟了孟晓骏一眼,有些难为情地掩饰道:“行了,你要他为我们放弃美国高薪,你以为我们是做导弹的啊?”成东青口是心非的说着,身子不自觉地端着,离着孟晓骏半步远,拘谨得仿佛是在束手等待审判的被告。
王阳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地抚了抚成东青的头,笑骂一声:“小鬼。”哥哥明明是在帮你,你倒好,装起来了,装多了被雷劈的,知道吗?
成东青避开王阳,小心地偷偷看着孟晓骏的反应。
孟晓骏心中五味杂陈,一直没说话,沉默着,冰冷着一张脸,连刚才透着点亲昵的微笑都收了。看在成东青眼里,恰恰坐实了孟晓骏在以沉默婉拒。
默默地走了两步,成东青还是没能忍住,小心翼翼地诱惑道:“其实,那个,晓骏,我觉得我们这个也是有搞头的。虽然,跟你在美国没法比。”一双眼诚恳地望着孟晓骏,水汪汪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而憨实的忠犬,在企盼主人垂怜。
“小鬼,让首长先讲话嘛。”王阳乐了,伸手过去要勾成东青的脖子,似乎是想掐住了摇一摇,被成东青敏捷地躲开了,好像被孟晓骏看见他们这把年纪还这么没正形,就会真的拒绝似的。
孟晓骏依旧没出声,沉默着,冷硬着,像是在拒绝,又像是在武装自己。
成东青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说不清是为什么,于是也沉默下来,埋头默默地走着。就连王阳也没再出声,跟在一边,头却转过去,张望着天上的云彩。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孟晓骏忽然伸出手,拉住成东青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然后迅速放开。成东青诧异地看过去,心底里的欣喜简直要让人发狂,可孟晓骏的眼神一直放在相互打通的各间教室里,。电子书下载那里,足足可以容纳2000个学生!
孟晓骏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成东青的培训班,应该就是家教和培训班最流行的小班制,每个班也就有个三十来人,招上那么三五个班,由成东青和王阳轮流分班教学,教室也理所当然的是那种小而温馨的小教室,可是孟晓骏看到的绝不是这种模式。
站在门口,孟晓骏的眼神努力四处打量着,掩饰着自己的意外,每一丝理智都在控制着浑身的细胞,希望可以表达得更自然些:“现在有多少学生?”问出口的时候,孟晓骏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成东青的培训班,规模很大!大到了足以媲美一个正规学校。
成东青还沉浸在不敢置信的忐忑当中,觉得孟晓骏那一握是暗示可以留下的意思,又觉得那可能只是孟晓骏在安慰自己。患得患失中,成东青用最认真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回答:“已经2000多人了。”一点也不比当初签证官面试时轻松。
孟晓骏还是被震撼到了,竭力不去看成东青和王阳,将视线死死地定在教室里的黑板上,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成东青一直在看着孟晓骏的反应,恨不得连孟晓骏的一个眨眼也分析出动向来。那一身笔挺的西服在不安中忽然显得如此不合身,用王阳的话来说,那就是:穿上龙袍,你也顶多就是个被庶子毒傻了的太子。
孟晓骏一直没有给成东青正面的安抚。停了一会儿之后,他慢慢走到窗前,这是一片老厂房,确实无疑,窗外的墙上依旧刷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特点——一副巨大的老标语:“东风压倒西风”。窗边种了许多沧桑的大树,树干上纠结凹凸,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在人视线高度的位置,被裹上了一圈广告,不大不小的字体,用花体刷着“成东青托福培训班”,以及几句响亮的口号。
孟晓骏还是没有说话。老旧的厂房,新鲜的学生,以及规模庞大的培训班,这里的一切,对于他,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孟晓骏眼神渐渐坚毅起来,他已经无须再犹豫,决定就在眼前。
第十章 梦想起航
这一片厂区已经都被成东青租了下来,分了大教室、小教室、休息室和几个办公室等空间。甚至,还在厂房的屋顶上,改建了一个小小的游泳池,王阳特别喜欢泡在这里,哪怕就在不远处,矗立着几根巨大的工业烟囱。
成东青为了迁就王阳这个任性的大小孩,不得不把大部分的、兄弟之间的公事放在这里,轻松地谈。
天气有些热,王阳非常乐意向兄弟们展示他的身材。他戴着一个大潜水镜,赤裸上身,扑通一声,跳下泳池,晃得水一波一波地荡漾起来,拍打着池岸。
孟晓骏坐在旁边的一张沙滩椅上,仔细地翻看着一整摞培训班介绍、学生登记表之类的材料。大约适应了时差,孟晓骏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即使袖子卷起,也依旧贵气非凡。
成东青已经脱了西服,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更加一副进城开眼界的模样,所有的精气神都放在了孟晓骏身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孟晓骏的脸色,不时又有些忐忑地看看孟晓骏翻看的资料,好像生怕那些资料里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拳就把孟晓骏揍回美国。此刻的成东青比参加高考、签证面试还要焦虑,一瞬之间就回到了等待评判的学生时代。
王阳浑然不管岸边两人的沉默张力,自顾自在水池里畅游,欢快地换着各种姿势,不时拍起一片水花,溅出一番响动。
孟晓骏还和从前一样,翻阅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不过,成东青并不担心他看的不够仔细,偶像之所以是偶像,当然不只是一两样本事值得人膜拜。孟晓骏皱眉,微闭上眼,一言不发地陷入思考。成东青更加不安了,如果他能够拥有一条忠犬的尾巴,估计现在就开始惶急地拿尾巴扫地了,最好嘴里还能发出那种“呜呜”的讨饶声。
留下其实已经是一定的了,可是如何留下,留下做什么,怎么做,这是个巨大的问题,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孟晓骏缓缓地转过头,盯着成东青看。眼中的青年,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忠厚、倔强,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