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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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连累了你。”画儿沉吟了一会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怕拖累了绣儿:“绣儿,我实话同你说,这次逃出来是迫不得已,有人要杀我,手段狠毒,连整个承乾宫的人都没有放过。你留我在这儿,极是危险的。”
“娘娘当日帮奴婢的时候,定也想过太后会追究的吧?”绣儿听了这话,却摇头笑道:“奴婢虽然没有娘娘的弘昭之德,但自幼受爹爹教诲,也知道君子行事之道的。娘娘只管住下就是,奴婢这里平日没有人来,那害人的凶手也未必就知道娘娘在此的。就算知道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不怕他。”
“既如此,就麻烦你了。”画儿郑重的朝绣儿拜了一拜,绣儿急忙扶起来,直说“使不得”,便安顿了地方,两人同住了一间屋子,总算暂时安下身来。
圣景十一年的元宵夜,与往日不同。
依旧是火树银花,依旧是欢庆太平,不同的是,当人们都沉浸在欢乐中时,京城九门被重兵把守,锦衣卫的密探们分布到了京城各个角落,风声鹤唳。博雅楼外的人们被驱散,银甲红缨的武士们将博雅楼团团围住。博雅楼中,匆匆赶来的皇叔贤亲王拜见了圣景帝,便起身站在一旁,暗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圣景帝的脸色,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可怕,楼内的人们,都清楚的感受到了天子之怒,即使是几位帝皇优容礼遇的重臣,也吓得暗暗颤抖,那样的肃杀,是他们追随这位帝皇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感受过的。
晴霜晴雪和失职的侍卫们跪在那里,桌椅全被清空,博雅楼内齐刷刷跪了一地,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现在不要说一根针落在地下,就算是一粒灰尘落在地下,大概也听得见。圣景帝坐在那里,心中的怒火和痛楚不断烧灼着,这些日子来他们琴瑟相和,夜晚的缠绵缱绻,白日的娇嗔笑语犹在耳旁,方才她还扯了自己的衣袖羞红了脸儿低声恳求,现在却芳踪已杳,不知何处。画儿画儿,你就这般想离开朕吗?难道那些温言软语,笑颜娇嗔,都是假的吗?圣景帝闭上眼眸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厉。
“传旨,九门即刻布防,只留正东门许百姓出入,其余八门关闭,正东门出入人等,需仔细盘查。锦衣卫出动所有人手,在城中搜索,以她的脚力,必定还在城中。切记不可扰民,看住柳府,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圣景帝冷静的下了圣旨,这般的天罗地网,看她能躲到几时?晴霜晴雪不在她身边,她应是走不了多远,但——若是遇上了心怀不轨之徒,她一个弱女子,可怎么办才好?圣景帝猛地一凛,只在心中恨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在为她担心,帝皇的尊严可谓是荡然无存了,但——那是自己心爱的……圣景帝重重一闭眼眸:“起驾回宫!”
“这么说,你们事先一点不知?”圣景帝负手站在窗边,瞧着窗外萧瑟的景物。
“是。”晴霜晴雪一齐回话。姑娘这次出走,并没有和她们说,事先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意思来,弄得她们也措手不及。
“你们传话下去,承乾宫人,自今日起不得出宫门一步,你们掌宫中事务也有些时候了,当知道传扬出去的后果。若有人私下议论,你们拿下了送到锦衣卫手中,也教她们看看锦衣卫的手段!”平静的语气中数不尽的残酷,听得晴霜晴雪心中一阵冰凉。陛下这是打定了主意封了宫中攸攸众口,教她们闭上嘴也好,这事情传出去,也是不得了的。两人一齐应了声“遵旨”。
“你们每日还依旧往掖庭宫去,承乾宫一切照常,不许有半点差错。”帝皇又吩咐着,两人也恭谨的应了。正要请了安退下,晴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中掂量掂量,便有了几分明白:“启奏陛下,奴婢有事禀告。”
“说。”圣景帝沉沉的应了一声。
“娘娘今日吩咐了下去,说是停用了承乾宫里所有的银丝炭。奴婢瞧着娘娘神情不对,当时也没有细问,也许是奴婢多心了,但娘娘若有心要走,必定是要带走奴婢们的,绝不会将奴婢们抛下。这次出走,必有原由,祈陛下明察三思。”晴霜说完,便和晴雪出去了,圣景帝望着窗外,衣袖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是吗?“必有原由”?圣景帝霍的转身,命高远进来,彻查承乾宫中的银丝炭。
“……那银丝炭的银丝里,裹了一根望舒草搓成的丝。”画儿倦极,但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和绣儿躺在床上,把这事情向她说了清楚。
“望舒草?那是什么?”绣儿神情疑虑,她在太医署已有些时日了,耳濡目染,懂得了不少,况黄医正见她聪敏好学,便也传授了她许多药理。
“望舒草,是极少见的一种药草。”画儿轻轻闭上了眼:“它不是毒,却比毒更可怕。绣儿,你在太医院这么久,最基本的药理也应知道了。须知这人若生了病,单靠医药是好不了的,还要靠着人体本身对抗疾病的能力,才好的起来,是不是?”
“嗯。”绣儿见她神情疲惫,便轻轻点了点头。
“望舒草,没有毒性,却可以把人身体对抗疾病的能力慢慢磨掉。”画儿接着说下去,免疫力,白细胞,这些名词绣儿都是听不懂的,便捡了她能理解的词句说出来:“我曾经在医书上看过,望舒草生长极是不易,若是任其自然生长,那没有几株能活下来,所以极其少见。这么稀少的药草,却对极常见的金乌花反应敏感。”
“金乌花?这又是什么?”
“金乌花,就是桃红颜色,样子像玫瑰的那种花。”画儿睁开眼,向她解释了,见绣儿点头,方往下说去:“望舒,是古代掌管月亮的神,也是月亮的别称;金乌,指的是太阳。那珐琅炉上的美人裙子,便是金乌花的花汁染成的。工匠们许是瞧着那桃红色好看,便用了金乌花的花汁来染制,金乌花遇上了望舒草,慢慢的就变了颜色,也因此让我给发现了。把望舒草搓进银丝炭里,宫中用银丝炭做饭,药性就慢慢的渗进了膳食,这样吃了几个月,人体对抗疾病的能力自然就大大的减低了。若是再吃上几个月,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可以要了人的命。”画儿声音微微颤抖着,宫中的黑暗无法想象,那几个女官身体较弱,望舒草的药性最先在她们身上起了作用。晴霜晴雪,帝皇还有高远都是有武功的,自己中过寸相思,反倒没有什么大碍。
“那这望舒草,有法子解吗?”绣儿在一旁急忙问着。
“有的。”画儿说了几样药名,却是极常见,极便宜的几样药材。她瞧绣儿脸上惊讶神情,反倒笑笑:“望舒草的药性这样特殊,极难被发现,解药却如此简单常见,倒是不容易想到了。这也是造化弄人,寻常大夫,行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望舒草是什么样子。这种药草本来是极难辨认的,要不是有了……特殊的方法,我也确定不了就是它的。”
“我懂了,姑娘这样急匆匆的逃出来,是恐连累了身边儿的人。姑娘放心,咱们都不会有事的。”绣儿此刻方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却反过来安慰着画儿。如今不是寻常时候,不能再“奴婢”,“娘娘”的称呼,她又坚持不肯直呼画儿的名字,便和晴霜晴雪一样称呼了。
“借你吉言。”画儿向她笑了笑,身体明明疲倦到了极点,脑子却还清醒得很。她今天已经吩咐过,不许再用银丝炭,承乾宫的人想来是安全了。现在顾不得别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承乾宫内,高远奉了旨意,取来承乾宫各处用的银丝炭来仔细验看。一层层刮掉炭灰,却在那条银丝中发现了一条白色细丝,瞧着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验了毒,银针也没有什么反应,圣景帝宣了太医来瞧,当值的太医仔细端详,也并没有发现其中不当之处。众人几番查验,均没有什么收获,便将那细丝丢在一旁,再检查那些银丝炭,却更没有什么不对了。
高远同锦衣卫统领,太医一齐将那些银丝炭验了几次,并没有发现什么不是的地方,便将结果回了圣景帝。圣景帝坐在龙榻上,面色不复之前的难看,却平静了许多。
“没有验着什么?”
“是。奴才奉了陛下旨意,同太医并统领一齐验看了那堆银丝炭,并没有什么不对。”高远躬身回了话,半晌并没有听见帝皇出声,也不敢抬起头瞧,听得一旁晴霜晴雪惊呼“陛下”,方抬起头来,只见圣景帝一口鲜血已吐了出来,染在明黄的衣上,触目惊心。宫中大乱,众人宣了太医来瞧,只说是急怒攻心,静养便是,没有什么大碍。
帝皇当晚便下旨,龙体不适,需静养,封承乾宫,朝臣后宫无旨不得入。如此一来,画儿出走的消息便更容易被瞒住。习武之人轻易不得病的,圣景帝一时急痛攻心,身体出了岔子,疾病便趁虚而入,当晚就染了风寒,发起热来。太医开了方子,命在太医院驻守的女官煎药,绣儿惊闻此事,忙告诉了画儿,画儿瞧了方子,便知道是风寒。帝皇一向龙体康健,这样的病也只是小病,承乾宫的银丝炭已经停用了,宫人也服下了解药,用了太医开的汤药,过两日便好就是。画儿只这么想着,却不料自己疏漏了一点——那做饭用的银丝炭虽停了,书房里,却还有着两炉的银丝炭。
圣景帝自即位以来,理政勤勉,如今即使是病了,也每日上朝,只是将折子政务挪到了承乾宫书房,大臣若递牌子,则在外殿召见。画儿虽命她们停用了,但那暖炉中依旧盛了满满的银丝炭。原来在书房侍奉的两个女官病倒,沈尚宫便从别处又调了两个过来。那两个女官平日里并不十分勤快的,见那两个暖炉中依旧有满满的炭,便没有换去,仍旧燃了那银丝炭。圣景帝挪到承乾宫书房理政,银丝炭也是十分耐用的,一直燃了七八日方才烧完,换了别的炭来。圣景帝虽然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本来他在承乾宫起居了这些日子还无甚么大碍,便是因为身有内力,望舒草药性不易渗入,如今他身在病中,望舒草药性便趁虚而入,将这场风寒拖了十来天仍未见起色。
这十几天中,帝皇表面平静,依旧按着原来的规矩起坐,但狂风骤雨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每日锦衣卫和龙骑尉的日子都极为难熬。画儿躲到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去,他们只在京城城中搜索,九门布防,也是没有用的。现今搜索的范围已扩大到了京城外围的几个城镇,但十几天过去,一无所获。京畿三卫的统领每日往承乾宫回话,都冷汗涔涔,只在心里面暗叹,这贵妃真是与众不同的,三千宠爱,万般柔情犹还不够,闺阁女子,竟也有这等本事躲过京畿三卫这么些日子。
画儿同绣儿在太医署中住了十几天,每日里不能出院门,只能在房中闲坐,绣儿从黄医正那里寻来许多医书,她便读读那些医书,也教绣儿一些医理。绣儿聪敏好学,一点就通,也十分高兴,每日帮她打听了宫中的消息说与她。这一日黄医正往承乾宫问了帝皇的病回来,绣儿便去询问,因这次圣景帝生病,汤药是太医署众女官轮流熬的,没有轮到她,就也不能从用药中看出病情如何。到了黄医正那里,却见他在那里正发着恼,说陛下这次的病十分蹊跷,明明是风寒的症状,但以陛下的身体,竟拖了十来天未见起色,太过诡异。见绣儿来了,便吩咐她,往后陛下的汤药,由她一个人来煎,不再经手他人。绣儿忙答应了,只想着赶紧回去向姑娘说。
绣儿匆匆回到东院,推门进去,却见画儿手中拿着一个荷包,正对着那荷包发呆,眼中似有泪光。绣儿忙放慢了脚步,这种景象,她见过不止一次了。姑娘自来这里之后,便常常盯了那个荷包,一坐便是半日。她心中好奇,也不敢问,只是偷偷的瞧了那个荷包,但见里面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只是一包糖果而已,也不知道姑娘是为甚么这般珍视。她轻声唤了一句,画儿忙眨去眼中雾水,站起身强笑问她,绣儿将黄医正的话照实说了,画儿在那里想了半晌,方跺脚叹道:“我怎么忘了那暖炉来!”听说往后的汤药只由绣儿来熬,才放下心来,如此她便有了法子。
画儿是医生,虽次数不多,但也动手熬过药的。不能出房门,只能在屋中生起了小炉子,慢慢的打着扇。她在那汤药中又加入了几味来克制望舒草的药性,想来这汤药能起作用了。小锅中慢慢的滚起来,满屋瘟氲的药香。画儿瞧着那升腾的烟雾,心中恍惚,突然想起那一年,自己跟颜阿姨去听一位中国歌唱家的演唱会,一首《孟姜女》,穿云裂石,响遏云霄,唱得颜阿姨红泪滴滴。那时她还小,体会不了歌中的意境,如今想来,心下也是恻然。“线是相思针是情,针针线线密密缝,再将心口一丝热,絮进寒衣伴君行”。画儿摇摇头,甩去心中的缱绻情绪,